

一家曾被估值超10亿美元的智驾独角兽,突然停摆。
2025年11月22日,在钉钉全员群,毫末智行管理层发布一则简短通知:因公司经营困难,自11月24日起全员停工停产,复工时间另行通知。
通知未提及欠薪解决方案,也未解释导致经营困境的具体原因。
彼时,仍有员工心存侥幸,将之视为常规业务调整。直到次日,员工发现公司账户已被冻结,连此前积压的报销款都无法支取,才意识到危机的严重性。
几天来,“毫末智行原地解散”的消息经其多位员工爆料后,迅速扩散。据北京、上海两地员工证实,公司已拖欠两个月工资及社保。目前,北京总部几乎人去楼空。
早在一个多月前,毫末智行公司内部群就已开启全员禁言模式。当时,有员工发起群禁言问题接龙,质疑“公司既不发薪又禁言”的管理方式,但未获任何回应。

毫末智行崩塌,并非毫无征兆。
去年,公司就进入下行通道——10月,被曝暂缓港股IPO计划;11月,启动首轮大规模裁员,职能部门减员比例达1/3,对外宣称是业务发展需要的正常调整。
进入2025年后,危机进一步升级。
4月,技术副总裁艾锐、产品副总裁蔡娜相继离职。6月,董事长张凯身陷离职传闻,核心管理团队发生变动。
曾被寄予厚望的末端物流车“小魔驼”销量骤降,既无新车型推出,也无扩产计划,彻底进入清库存阶段,与2021年宣称的年产5000台柔性制造基地形成反差。
在业务层面,溃败同样明显。除长城汽车外,毫末唯一的乘用车客户是现代汽车,负责其记忆行车与泊车功能开发。该项目原定于2025年8月交付,但内部人士透露“开发进度严重滞后,交付基本无望”。
另外,长城汽车在逐步剥离对毫末的技术依赖,内部智驾部门已基本弃用毫末方案,转而引入元戎启行的无图系统。
唯一的靠山——长城汽车——开始抽身,外部订单又无法突破,靠7轮融资积累的资金,终究未能支撑毫末活下去。
▍01从宠儿到弃子毫末智行成立于中国智能驾驶行业的“觉醒元年”——2019年。
那一年,特斯拉FSD在北美落地,百度Apollo开放平台吸引百余家合作伙伴。主机厂普遍意识到,智驾将成为下一代汽车的核心竞争力。
于是,长城汽车顺势孵化毫末智行,持股51%。时任长城汽车副总裁张凯出任毫末董事长,百度Apollo前技术总监顾维灏担任CEO。公司核心团队多来自百度Apollo、特斯拉、德尔福等当时行业TOP级公司。

长城汽车对毫末的定位极为清晰,即成为其智能驾驶技术的核心担当,同时向行业开放服务,打造内外兼修的智驾供应商。
初期,长城汽车不仅将旗下哈弗、魏牌的主力车型的智驾系统开发订单全盘交给毫末,还开放了其遍布全国的试车场和路测数据资源,甚至在2020年将毫末的研发中心,迁入长城汽车总部所在的保定徐水产业园,以实现研发、生产、测试无缝衔接。
这让毫末从出生时起,就站在高点上。
2020年,毫末推出第一代HPilot 1.0系统;2021年搭载车型销量破万;2022年估值突破10亿美元,跻身智驾独角兽行列,仅用3年就完成7轮融资,投资方包括高通、美团等巨头。
不过,这种模式反而成了桎梏。原因在于,作为竞争对手,其他车企不可能将核心智驾系统交给长城汽车控股的毫末,导致毫末70%以上的订单长期依赖长城汽车,无法拓展外部客户。

但这种模式并非“杀死”毫末的元凶。毫末之死,根本原因在于技术发展跟不上市场。
首先,毫末早期选择了高通Snapdragon Ride平台,作为智驾系统核心算力芯片。这在高精地图+规则算法的时代,可能是性价比之选。然而,随着行业转向端到端大模型架构,该平台对Transformer等新算法的适配难度极高。
于是,毫末的工程师不得不通过手写算子、硬件硬化等低效方式来实现功能,导致运行效率远低于搭载英伟达Orin平台的竞品。这直接拖累其城市NOA等高阶功能落地的速度——原计划2022年底覆盖10城,直到2024年仅完成8城,而同期华为、小鹏等已突破200城。
其次,当行业风向转向端到端大模型时,毫末管理层对技术趋势判断出现偏差,质疑大模型上车的可行性,认为时机尚早。
但特斯拉FSD V12和小鹏XNGP的迅速落地,彻底改写了竞争规则。
战略迟钝使毫末直到2024年,才仓促启动大模型研发,但此时头部企业已积累10亿公里真实路测数据,形成难以逾越的数据壁垒。
当竞争对手构建起从数据采集到训练再到迭代的“飞轮效应”时,毫末则因路测数据不足,难以支撑大模型对复杂场景的泛化能力。

此时,长城汽车看到了毫末的问题,加速回收智驾技术主权。
2024年,长城汽车引入元戎启行的无图方案,仅8个月就完成魏牌蓝山量产适配。11月,元戎启行获得长城汽车1亿美元的C轮独家投资。今年初,有消息称,长城汽车目前正在美国筹划建立自动驾驶研发中心。
研发团队流失,让毫末对技术追赶彻底无望。
2024年4月,在技术副总裁艾锐离职前,其主导的“毫末大模型1.0”项目因数据不足被迫搁置。核心算法团队20名骨干随之流失,其中8人加入元戎启行,直接成为毫末的竞争对手。
有媒体披露,今年上半年,毫末智驾算法团队规模从150人缩减至67人,且以初级工程师为主,根本无力承担高阶智驾系统的研发任务。
▍02智驾格局逐步显现毫末停摆了。这不仅是一家企业的落幕,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智驾行业引发连锁反应,加速强者恒强、弱者出局的格局形成。
不久前,Momenta创始人曹旭东提出:“到2026年,智驾上半场格局就已经定了,中国可能就剩下两三家,全球可能只剩下三四家。”
这番“智驾寡头论”并非危言耸听。毫末解散,不仅是单一企业的战略失败,也是国内智能驾驶行业深度洗牌的缩影之一。
目前,行业将国内自动驾驶辅助系统4家核心供应商戏称为“地大华魔”——地平线、卓驭科技(原大疆车载)、华为乾崑和Momenta。
其中,华为乾崑是高端市场的霸主。
在刚刚结束的2025广州国际车展上,华为乾崑是最热闹的主角,不仅新品牌启境、奕境发布,还有来自阿维塔、岚图等品牌的新车。其“朋友圈”正在扩大,已有14家车企的34款量产车型搭载华为乾崑智驾,或鸿蒙座舱智能化解决方案。
官方数据显示,1-9月,在整体市场中,华为乾崑智驾以45.2万辆销量,独占27.8%市场份额,超过第二与第三名之和。在豪华车(35万元级以上)城区领航辅助驾驶供应商销量排名中,华为乾崑智驾达到惊人的52.75%——装机量25.9万台,超过其余所有品牌之和。

Momenta则在城市NOA方面表现突出。
依托一个飞轮两条腿的战略,Momenta统一了L2和L4的软件框架和算法功能框架,让两条腿的技术流和数据流互相打通,高效运转,形成一种非常强的自驱正反馈,越跑越快。
Momenta与车企深度绑定,车企可定制,合作灵活度高。其合作伙伴不仅包括日产、通用、丰田等跨国车企,奔驰、宝马、奥迪等豪华品牌也选择其智驾辅助方案。

卓驭的特点是超级性价比。
其核心——成行智驾平台,以32-100TOPS灵活算力搭配7-10个摄像头(可选激光雷达)的务实配置,不盲目堆料却能覆盖全场景需求。再加上车规级品质管控与规模化生产优势,实现了低成本控制。
目前行业主流的端到端智驾方案,至少需要200TOPS的算力,且主要搭载在20万元级别以上车型。但卓驭凭借全栈自研能力,让7000元即可实现车位到车位智驾功能,由此,10万元级车型也能标配高速领航、城市NOA等高阶功能。
最近,卓驭还获得中国一汽超36亿元的战略投资,交易完成后,卓驭将保持独立发展的经营战略,投后估值超100亿元。中国一汽作为战略股东,主要通过业务协同与资源支持,赋能卓驭。

地平线的特点是软、硬双轮驱动。
它依托自研征程系列芯片(搭载专属BPU计算架构)与HSD全场景智驾系统,采用一段式端到端算法,实现低时延、类人化决策控车,覆盖城区复杂路口、高速通行、全场景泊车等多元路况。
同时,凭借灵活可拓展的量产方案,与超40家车企达成深度合作,达成千万级芯片出货量,让高阶智驾从高端选配,下沉为主流车型标配,兼具安全性、实用性与普惠性。

而主机厂中,小鹏汽车和理想汽车自研的智驾方案都属行业第一梯队。其次,比亚迪、吉利、奇瑞等也坚定地将全栈自研智能驾驶作为核心战略。特斯拉的成功,让这些车企认识到:智驾是定义未来汽车差异化的灵魂,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毫末的案例说明,技术预判能力至关重要。智驾行业的技术迭代周期缩短,芯片选型、算法架构的决策,直接决定企业3年后的命运。毫末对芯片趋势和大模型的误判,证明跟不上趋势更致命。
此前,百度Apollo方案也曾受车企青睐,岚图FREE还搭载过该方案。但后来岚图转而拥抱华为,核心原因是百度早期技术在行业领先,但华为很快赶上并大幅领先。
目前,百度将核心放在L4无人驾驶上,其萝卜快跑(Robotaxi)全面放弃此前坚持的激光雷达+多传感器融合路线,转而采用纯视觉技术方案。

“如果我们不能迅速占领市场、迅速打磨技术,等到有一天特斯拉这种纯视觉路线真正成熟的时候,我们可能没有机会了。”百度创始人李彦宏说。
自动驾驶是技术、人才与资本密集型的终极赛道。当前,行业疯卷城市NOA,在算力、传感器和数据上展开军备竞赛。这是无比烧钱的游戏。
毫末停摆,预示国内智驾行业进入残酷的洗牌期。那些靠融资讲故事、技术没有绝对壁垒、商业模式不清晰的智驾公司将很难存活。毫末不会是唯一倒下的智驾企业。
未来胜出的智驾供应商,必须具备以下至少一个或多个特征:
一是,拥有不可替代的硬核技术,如领先的芯片、独特的算法;二是,构建了强大的产业生态和合作伙伴网络;三是,找到了一个盈利明确且持续产生现金流的细分市场;四是,与车企建立深度绑定、互利共赢的新型合作关系。
智驾行业正在从群雄逐鹿走向寡头垄断,眼下处于大浪淘沙的过程。
对于国内智驾供应商而言,活下去的关键在于放弃大而全的幻想,转向小而美或深而精的战略定位,在汹涌的技术浪潮和严酷的市场环境中,找到自己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价值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