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咚——”
井底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慧心姐?慧心姐你听到的话回我一声。”
我努力撑起身体,颤抖着从轮椅上探头,尝试向井底说话。
可除了寂静中更显清幽的流水声,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眼见井旁画着的符文开始发光,然后迅速黯淡下去,我眼睛有些湿润。
我知道,慧心姐离开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我不难过,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她去了真正能获得幸福的地方,再也不会被兄长用情感折磨。
而我,也要让造成了这一切的兄长,付出代价!
2.
一年前,茶馆外。
“话说那位独孤小姐,天生聪慧,连她的兄长,如今的相爷独孤和逸,都要逊色几分!
“可惜啊,可惜……

“独孤小姐成年那日,与其兄长之未婚妻徐慧心去山中道观祈福,不幸遭遇悍匪。
“虽捡回了一条性命,却废了双腿。而那位徐小姐,也因为保护她而死。
“原本和睦的兄妹二人因此心生龃龉。身心遭受打击的独孤小姐,也变得闭塞,再不外出……”
茶馆的说书人正讲着一段传奇故事。可巧,故事的主人公便是我,独孤英秀。
身边的女子轻声笑道:“英秀,可要制止?”
“不必,”我笑着拍了拍她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抬起下巴示意侍女上前,“春儿,给先生些赏钱。”
我的侍女春儿,从小陪我一起长大,和我情同亲姐妹。听到说书人把我的悲惨过往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已经撸起袖子准备上前揍人。
听到我的话,虽然不解,春儿还是把一袋铜钱“啪”地拍在说书人面前,高傲地扬起下巴:“我家小姐赏你的!”
“哎呦,真是谢谢这位贵人……”
说书人满脸的笑意在看到我身下轮椅时立刻僵住,变得惶恐。
他颤抖着,连忙对我拱手道歉:“独孤小姐,真是抱歉,小人……”
“先生不必如此惶恐,英秀不是那个意思。”身边女子说道,“只是,从今天起,先生再说起那段往事,便可以在其后加上——
“三年后,独孤小姐心结解开,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
我点点头。任女子说完这句话后推我离开,春儿对说书人做了个鬼脸,便也匆匆赶上。
待我们离开后,茶馆里安静下来的众人,再一次开始了喧哗。
“刚才那是独孤小姐?三年了吧,她终于愿意出相府了!”
“她身边的那位女子是谁?两人关系好似十分亲密,可我听说,独孤小姐不是只让侍女春儿靠近吗?”
“那个女人分明是……”一大汉猛地站起来,“三年前因意外死去的徐慧心小姐啊!”
众人不信,嘲笑大汉吃多了酒,醉得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大汉是个急性子,哪里忍受得了众人的怀疑,当即一拍桌子:“我曾在徐小姐家里做过马夫,对她的长相很是熟悉,出过那次事之后,记得就更清楚了!
“你们不也知道,相爷自未婚妻去世之后,便总是带长相相似的女人回府嘛!可独孤小姐对此十分抗拒,总是耍性子刁难,没多久那些女人便一个个离去……
“这三年来,相爷少说也带了四五个人回去,可每个待不了半年,便受不了独孤小姐的脾气,主动离开了。
“难道现在这一个,真的得了独孤小姐的认可?”
听大汉说完,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齐齐摇头:“不懂。”
说书人摇摇扇捋捋胡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既然大家都不懂,便由在下去打听打听吧!”
“哈哈,你可小心别再得罪独孤小姐了!”
“为了各位的好奇心,在下当仁不让!”
茶馆里的热闹已经被抛在身后。女子推着我来到一家成衣店:“掌柜的,我们来取做好的衣裳。”
“来喽!独孤小姐,林小姐,小的已经恭候多时啦!”
看着拿新衣服在我身上比划、跟掌柜谈论下一件衣服怎么做的林惠心,我轻轻勾起唇角。
那些人当然不懂。现在我身边的这女子,林慧心,跟兄长带回来的替身都不一样。
她是我的救赎。
3.
就像说书人讲的那样。
我曾经天资聪慧,身为女子,风头却盖过了一众男子,包括我兄长。
我、兄长,与徐大夫家的千金徐慧心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兄长与慧心姐还订下了亲事,准备择日完婚。

可就在我及笄那日,慧心姐却为了保护我惨死刀下。
我心灰意冷,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萎靡不振;又因双腿残疾,性情暴躁难控。
兄长蹉跎了些日子,便开始带一些女人回家。这些女人与慧心姐,不是外貌上颇为相似,就是神态上学了个七八分。
面对兄长带回来的这些“替身”,我数次发脾气,与他爆发激烈争吵。
那些女人大多吓得大气不敢出,少有的一两个也想装作对我好,可没过多久就纷纷忍受不了我的臭脾气,自行离开了。
可现在的这个女人,林慧心,她不一样。
她和徐慧心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嘴巴、鼻子……神态、气质、动作,没有一处和徐慧心有区别。
我怀疑她是对家派来的细作,把慧心姐的样貌行动学了个十足,还专门起了一模一样的名字,想让兄长觉得她就是慧心姐。
当即大发雷霆,把陶瓷碟子扔到她脚下,指着门口让她滚。
她却走过来,揉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泪光:“妹妹,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滚!滚出这里!你们这些替身,根本配不上她的面容她的名!
“独孤和逸你这个狗东西,慧心姐死了你缅怀也好,走出这段回忆也好,干什么找这些替身来恶心人!
“你玷污了慧心姐!你根本就是在向众人做戏,既要女人,又要痴情的好名声!”
“啪”的一声,兄长的巴掌扇到我脸上,力道之大,将我的脸闪得侧过去。
兄长脸色阴沉:“独孤英秀,注意你的态度!你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天之娇女了!
“吃的喝的,都是我在供养你!管好你的嘴,再对我不敬,就滚出我的相府!
“别忘了,是你害死了慧心,你给我小心点说话,别让我再看到你对她不敬!”
我捂着脸,心中虽有愤恨,可被他提及慧心姐受我牵连而死,又泄了气。
被他带回来的,名为林慧心的女子,却突然站在了我身前,伸长双臂将我护在身后:“英秀可是你亲妹妹,对她这么凶做什么?”
随后她转过身,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你哥下手也太重……妹妹,还疼吗?”
离得近,我看见她眼里的关怀不似作假,和兄长都愣住了。
因为在以前,和兄长拌嘴时,慧心姐便总是更护住我一点的。
而在遭遇山匪时,慧心姐就像现在这样,毅然决然地挡在我身前,然后被山匪一刀捅进肚子。
回忆起过去,我眼眶湿润。面前的女子和徐慧心重叠,但又不可能是她。
盯着她,我表情扭曲,恶狠狠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思绪飘回及笄礼那天。
因为我从小聪慧,所有人对我的期盼都很大,包括慧心姐。
长公主也曾向我递来橄榄枝,说等我成年,若我能通过考核,她就破例给我官职。
及笄礼那天,慧心姐说,要为我去山中道观祈福,保佑我此后人生万事顺遂。
既然是为我祈福,那我岂能让慧心姐独自前往,我便跟着一起。
哪想到偏偏在路上遭遇山匪。我们没料到熟悉的地方也有危险,带的侍卫不多,坚持了没多久,他们就全部牺牲。
山匪头子狞笑着走向我们时,徐慧心坚定地站在我面前,张开双臂。
她害怕得声音颤抖,但说出的字却一个比一个有力:“放过我妹妹,我随你们处置!”
“慧心姐!”
“哈哈,两位当真是姊妹情深,那我便遂了你们的意!”

山匪头子猥琐地伸出舌头舔舔唇角,想去扯烂慧心姐的衣服。
我哪里会让他得逞,立刻冲过去阻挡。然而山匪觉得我坏他好事,手随便一挥,我便被推倒。
这一倒,正好就双腿撞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骨裂声!
“啊啊啊啊——”我痛苦地抱住双腿惨叫,冷汗不断地流下。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这么不听话,那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山匪如此说着,抽出腰间大刀。刀身锃亮,映射出我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
“不行!”徐慧心再一次坚定地挡在我身前,“要杀我妹妹,就先越过我的尸体!”
正在此时,兄长因不放心我们,带着侍卫赶到,与山匪厮杀。
见大势已去,山匪头子暴怒,一刀捅进徐慧心腹中。
“不——”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面前,兄长目眦欲裂,冲破突围,结果了那山匪头子,将徐慧心的尸身抱在怀里痛哭。
而我,早在徐慧心的血溅到我脸上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只得到她确切的死讯,和兄长沉痛愤恨的脸。
“若非为了替你祈福,慧心她怎么会……罢了,你好些休息,以后就安生待在后院中。慧心用生命救了你,你就用余生赎罪吧!”
兄长扔下这句话,愤怒地一甩袖子,离开了。
我默默流泪,也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若我能劝阻慧心姐,而不是为了那点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愿望,跟着她一起去道观;若我能安静地装作顺从,撑到兄长带救援来,而不是暴脾气地冲上前激怒山匪……
我听了兄长的话,从此把自己关在后院中,闭门不出。
因为双腿残疾,落差太大,我一时接受不了,性情大变。有曾经和我相处得好的侍女劝我出去走走,也被我用茶杯砸走。
渐渐地,那些熟悉的面孔消失了,兄长只给我留下了春儿,还有一些听他话照顾我的侍女。
我带着愧疚和暴戾,在后院待了许久。
某一天,向来深情、发誓非徐慧心不娶的兄长,突然带回了一个女人。她有一双和徐慧心般多情的眼睛,气质上却差了许多。
我第一次直接和他吵了架:“混帐,你居然敢找慧心姐的替身,你想玷污她吗?”
我哥也大怒:“别忘了是你害死我妻子的!少在那对我指手画脚!何况我现在可是当朝宰相,惹怒了我,小心相府再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与他大吵一架。没多久,那女人就因恐惧府中氛围,自行离去了。
之后的几个女人,也大抵如此。
可如今,这个与慧心姐有着十分相似面庞的女人,不顾自己刚才被瓷碗划伤的脚,捧着我的脸,表情满是心疼:“妹妹,还疼吗?”
我颤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沉默半晌,浓郁的忧伤在她眼中绽开。
随后她掩去忧伤,展露笑颜:“不介意的话,便叫我一声慧心姐吧!”
4.
“不介意的话,便叫我一声慧心姐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徐慧心这样对我说。
少女言笑晏晏,站在桃花树下的样子十分美好。
年少的兄长见到她,直接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时,年过弱冠的兄长望着林慧心,这个与慧心姐学了个十成像的女人,红了眼眶:“慧心……”
他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收回那副悲伤的表情:“你学得很好。继续保持,也许,我会考虑让你成为相府的女主人。”
原本的温情荡然无存,我也意识到这个女人也不过只是在装样子,当即沉下脸:“我不知道你从哪学来的,但是再敢在我面前装,我就杀了你!”
我恶狠狠盯着林慧心,希望把她吓退。
没有哪个女人合该成为别人的替身,但如果这个“替身”心思不正,我不可能只是像从前对待那些女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