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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连拿掉我3次孩子,我没闹,日夜在他饭食里加绝育草药;太医在外室榻前跪了一地:王爷此生再难有子嗣

裴静姝嫁入宁王府5年,亲手流掉了3个孩子。每一次,都是因为王爷心尖上的那个外室。第3次小产后,裴静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裴静姝嫁入宁王府5年,亲手流掉了3个孩子。

每一次,都是因为王爷心尖上的那个外室。

第3次小产后,裴静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走进书房,王爷正为外室前夜的噩梦烦心。

王爷看都没看那碗汤,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清露身子弱,受不得惊吓,这孩子……留不得。”

裴静姝垂着眼,将汤匙轻轻放在他手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王爷放心,妾身明白。”

王爷这才抬眼看了看裴静姝,似乎对她的顺从有些意外,语气缓和了些:“你懂事就好。”

裴静姝微微欠身,退出书房时,廊下的风很冷。

转身那一刻,裴静姝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极轻地笑了笑。

01

裴静姝第三次看着自己那未成形的孩子化作一盆猩红的血水,被稳婆颤巍巍地端出了房门。

血水在铜盆里微微晃荡,冒着几缕稀薄的热气,那红色浓得化不开,刺得人眼睛发疼。

每一滴血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她身体深处的痛楚,绵长而尖锐。

宁王周慕辰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干燥,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

可裴静姝只觉得那温度遥远得很,一丝一毫也暖不到她冰冷的心底去。

他脸上堆满了恳切,声音压得低柔:“静姝,为了清露,你就再委屈这一回罢。”

他口中的“清露”,便是他养在外头的心尖宠,楚清露。

他继续道:“她身子骨向来柔弱,心性又敏感,实在经不起这丧子之痛的刺激。”

裴静姝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所有情绪。

她用力咬着口腔内壁,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将涌到眼眶的热泪逼了回去。

她抬起头,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却比哭泣更难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带着一种空洞的顺从:“好,王爷,妾身听您的。”

周慕辰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叮嘱了句“好生休息”,便转身匆匆离去,大约是急着去安慰那位受不得惊吓的楚姑娘了。

脚步声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廊庑尽头。

裴静姝慢慢抽回手,那被握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力道,她却只觉得皮肤一阵发麻。

她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地上。

月色透过雕花窗棂流淌进来,在地上铺开一片清冷的银霜,她一步一步走进小厨房,足印落在霜华上,悄无声息。

她打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橱柜,从最深处摸出一个油纸包。

纸包打开,里面是些晒干的、形状奇特的草叶,散发着一股微苦的清香。

她将草药倒入青石臼中,拿起石杵,开始一下一下地研磨。

“笃、笃、笃……”

石杵与石臼碰撞,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声音听在她耳中,却像是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正在被一点点碾碎成齑粉。

草药渐渐变成了细腻的浅褐色粉末。

裴静姝用一把小银勺,极其小心地将粉末舀起,均匀地撒进灶上温着的一盅山药乳鸽汤里。

这是周慕辰每晚临睡前必用的汤品。

她撒得很慢,每撒一下,心口就往下沉一分,仿佛那勺子里舀的不是药粉,而是她这些年一点点死去的希望和情意。

粉末遇汤即化,不见丝毫痕迹。

她用汤匙轻轻搅动,看着乳白色的汤水恢复平静,映出自己模糊而平静的倒影。

翌日晚膳时分,周慕辰照例来到正院用饭。

他喝了几口那盅汤,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垂首侍立一旁的裴静姝身上,语气里带着些许难得的赞许:“静姝,这汤的火候越发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近日倒是温婉懂事了许多,知道体贴本王了。”

裴静姝微微福身,声音柔顺得如同春水:“伺候王爷是妾身的本分。”

她低垂的眼睫下,眸光静如寒潭,一丝涟漪也无。

如此日复一日,那无色无味的药粉,伴随着她的“体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宁王的饮食。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某天午后,王府里骤然乱了起来。

楚清露居住的“听雨阁”外,忽然跪了一地的太医,个个面如土色,额角沁汗。

为首太医院院判,须发皆白,此刻却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伏在地上,声音颤得几乎不成调子:“启禀……启禀王爷……微臣等反复诊察……王爷的脉象……”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才鼓足勇气吐出那句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话:“王爷此生……恐再难有子嗣了。”

正搂着楚清露轻声软语的周慕辰,猛地僵住。

他脸上那点柔情蜜意瞬间冻结、龟裂,化作难以置信的震惊,旋即又被暴怒的火焰吞噬。

“你说什么?”他推开楚清露,一步跨到院判面前,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太医,“废物!你们这群废物!再给本王诊!诊不清楚,本王要你们的脑袋!”

太医们磕头如捣蒜,连声告饶,却无人敢改口。

周慕辰胸膛剧烈起伏,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身旁酸枝木嵌螺钿的香几。

“哐当——哗啦!”

香几上的钧窑天青釉冰裂纹花瓶摔在地上,顿时粉身碎骨。

那是他最为钟爱的一只花瓶,曾摆在他书房最显眼的位置,如今却只剩一地狼藉的碎片,在从窗缝漏进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废物!通通都是没用的废物!”周慕辰嘶吼着,额角青筋暴起,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厅中疯狂地砸着能看到的一切。

瓷器碎裂声、木器倾倒声、他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惊胆战。

裴静姝就静静地站在正厅外廊庑的阴影里,隔着珠帘,看着里面那场疯狂的闹剧。

她的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眼前这一切喧嚣与毁灭,都发生在另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世界。

按照过往三年的惯例,此刻她应该立刻冲进去。

用她最温顺柔弱的姿态,去安抚暴怒的丈夫。

她应该会说:“王爷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

她还会替那些吓得魂飞魄散的太医求情:“太医们想必也已尽力,王爷就饶过他们这一回吧。”

然后,在他不耐烦的推拒或呵斥中,她再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隐忍的委屈与关切,扮演好一个贤良淑德、以夫为天的王妃角色。

这套戏码,她早已烂熟于心,演过无数遍。

可今天,她忽然觉得累极了,倦极了。

一丝一毫演戏的欲望都没有。

她只觉得眼前这幅景象——那个素来矜贵高傲、视她如无物的男人,此刻如同疯魔般失态,那张俊美的脸因绝望和愤怒扭曲得不成样子——真是……赏心悦目。

比她看过的任何一场名角儿的压轴大戏,都要精彩百倍。

“娘娘……”

贴身侍女碧梧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惊惧的颤抖。

裴静姝恍然回神,是了,戏台已搭好,该她这个“贤妃”登场了。

她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将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冰冷笑意死死压回心底。

再抬眼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悲痛。

她脚步略显凌乱地“冲”进正厅,却在距离周慕辰几步远的地方,“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哆嗦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恰好从眼角滑落,顺着光洁的脸颊缓缓流淌,无声无息,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

她微微垂着头,几缕乌发松散地贴在颊边,整个人看上去脆弱、无助,又充满了自责。

这副模样,曾经是他最不屑一顾的、认为矫揉造作的姿态。

此刻,周慕辰猛地转过头,那双被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了她身上。

果然,那怒火中迅速掺杂了熟悉的烦躁与迁怒。

“哭什么哭!”他冲她吼道,声音嘶哑如破锣,“本王还没死呢!”

吼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厌弃。

真好,裴静姝心想,连迁怒,都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她紧紧咬住下唇,用力到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心底那翻涌着、带着血腥气的快意。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王爷……是妾身无用……是妾身的错……”

她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满脸都是暴戾的烦躁。

“未能替王爷……未能替王府……”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被哽咽吞没。

话未说完,她便似承受不住巨大的“悲伤”,深深地垂下头去。

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双手死死攥着裙裾,指关节绷得发白。

她将一个痛失希望、自责不已却又无力回天的王妃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周慕辰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行了!别在这儿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但他到底没再继续冲她发火。

裴静姝“强忍悲痛”,哽咽道:“王爷,妾身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代……”

她的“悲痛欲绝”,她的“感同身受”,似乎让周慕辰在极致的癫狂和绝望中,奇异地找到了一丝扭曲的慰藉——看,至少还有个人,看起来比他还痛苦,还“在乎”他的痛苦。

他眼中的戾气稍稍减退了些许,尽管依旧冰冷,但至少不再像看仇人般盯着她了。

裴静姝暗自松了口气。

她成功地,将自己从一个潜在的、可能因无子而失宠生怨的“嫌疑人”,暂时塑造成了一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受害者”。

“王管事!”周慕辰忽然厉声喝道。

一直缩在角落恨不得隐形的王府总管王德海连滚爬爬地过来:“奴才在!王爷有何吩咐?”

周慕辰眼中闪过狠厉的光,一字一顿道:“立刻带人,给本王把整个宁王府,里里外外,掘地三尺地搜!任何可疑之物,尤其是饮食器具,一处都不许放过!”

02

王府总管王德海带着数十名护卫,当真将宁王府翻了个底朝天。

从正院到偏厢,从厨房到库房,甚至各房姨娘侍妾的妆奁匣子都没放过。

足足折腾了两天一夜,王德海才顶着一脑门子冷汗,战战兢兢地回来复命。

他“扑通”一声跪在书房冰冷的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王爷,府内上下,包括各位主子的院落,全都细细搜检了数遍,未曾发现任何可疑之物。”

他偷眼觑了下周慕辰铁青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王爷日常所用的饮食器具,杯盘碗盏,乃至茶壶灶具,也都一一验过,绝……绝无问题。”

“不可能!”周慕辰猛地一掌拍在紫檀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跳了起来。

他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双眼赤红:“本王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连风寒都极少染上,怎会突然……突然……”

“绝嗣”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卡在他的喉咙里,烫得他心肺俱痛,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他只是死死瞪着王德海,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立在旁边,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的裴静姝,在碧梧的搀扶下,怯怯地往前挪了半步。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虚弱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不经意:“王爷……妾身斗胆妄言,府内既无发现,那会不会……是外头……”

她顿了顿,像是害怕说错话,声音更轻了:“会不会是有人,嫉妒王爷圣眷正隆,权势日盛,在王府之外……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这话如同黑夜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周慕辰被愤怒和绝望充斥的混沌脑海。

“对啊!”他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府内查不出,不代表问题就出在府内。

他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幼弟,深受皇兄信重,手握京畿部分兵权,在朝中更是树大根深。

明里暗里的政敌,多如过江之鲫。

那些人在朝堂上斗不过他,便使出这种下作阴损的伎俩,岂不是再“合理”不过?

周慕辰本就生性多疑,此刻更是被绝嗣的打击刺激得理智全无。

裴静姝这句轻飘飘的“提醒”,就像一粒火星,落入了堆满干柴的心田。

她见周慕辰神色松动,立刻又小心翼翼地添了一把火,语气里满是忧虑与愤慨:“王爷您想,那些人正面抗衡不了您,也只能用这些阴私手段,妄图毁掉王爷的子嗣缘,动摇王爷的根本,其心可诛!”

周慕辰的眼神,从疯狂的暴怒,渐渐转为一种更为阴鸷冰冷的算计。

他狠狠一拳砸在书案上,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查!给本王狠狠地查!尤其是东宫和三皇子府那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一场原本可能席卷整个宁王府后宅,令所有姬妾下人人人自危、严刑拷问的风暴,就这样被裴静姝三言两语,轻飘飘地引向了前朝诡谲汹涌的权力斗争漩涡。

裴静姝适时露出松了口气又满怀忧愤的表情,柔声道:“王爷明鉴,若能揪出那幕后黑手,定要将其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周慕辰重重哼了一声,眼中杀意凛然:“若让本王查出是谁,定要将他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他雷厉风行地布置人手,开始暗中彻查几位政敌,尤其是东宫与三皇子一系的动向。

府内因绝嗣诊断而起的恐慌与猜疑,暂时被这股对外追查的戾气压了下去。

夜深人静。

裴静姝独自坐在空旷的寝殿内。

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将雕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她身上,明明灭灭。

她缓缓伸出手,隔着柔软的寝衣,轻轻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曾经短暂地孕育过三个小小的生命。

第一个孩子,在她腹中停留了不到两个月。

那时,楚清露刚被周慕辰接进王府不久,住在离正院不远的琉璃阁。

有一天,楚清露依偎在周慕辰怀里,蹙着眉尖,娇滴滴地说:“王爷,不知怎的,妾身近日一闻到王妃姐姐院里飘来的玉兰花香,就头晕得厉害,心口也闷闷的。”

周慕辰当时正怜爱地抚着她的青丝,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便随口吩咐道:“既如此,让人去把静姝院里那些玉兰树都砍了吧,免得熏着清露。”

那是裴静姝母亲生前最爱的花,也是她嫁入王府时,特意从娘家移栽过来的。

一株株精心照料,好不容易才在那年春天,开出了满树晶莹如雪的花朵,清香馥郁,笼罩了整个院落。

可就在一夜之间,所有正当盛放的玉兰,被粗暴地连根掘起,砍成碎段,拖出了院子。

裴静姝站在满目狼藉的院中,看着那些残破的洁白花瓣混入泥土,心疼如绞,当夜便腹痛如绞,血流不止,失去了那个还未坐稳胎的孩子。

第二个孩子,在她腹中待足了三个月。

那时已入秋,江南进贡了一批品相极佳、清甜多汁的蜜橘,因有安胎滋补之效,皇帝特意赐了一份给有孕的宁王妃。

橘子刚送到她院里,楚清露那边又有了动静。

她对着周慕辰撒娇,说忽然馋极了江南的蜜橘,梦里都在吃。

贡品只此一份,已赏给了王妃。

周慕辰亲自来了正院,脸上没什么表情,口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静姝,那筐蜜橘,清露身子弱,想吃点新鲜的,你让人给她送过去。”

裴静姝护着微隆的小腹,第一次试着抗争:“王爷,太医说这蜜橘性温,最是安胎,妾身腹中孩儿……”

周慕辰不耐烦地打断她:“几個橘子罢了,也值得你这般计较?别不识大体。”

他不再与她多言,直接让身边得力的嬷嬷上前,要从她眼皮底下“请”走那筐橘子。

裴静姝情急之下上前阻拦,与那嬷嬷推搡起来。

混乱中,不知是谁绊了一下,她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醒来时,孩子又没了。

第三个孩子,出事就在前不久,差几天便满四个月。

那时,太医来请平安脉,仔细诊了许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拱手贺道:“恭喜王妃,此胎脉象稳健有力,已大致成形,依臣看,多半是位健康的小世子。”

裴静姝当时喜极而泣,双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心里默默发誓:这次,无论如何,拼了命也要护住你。

可楚清露就像阴魂不散的噩梦。

某日周慕辰去了听雨阁,不知楚清露又吹了什么枕头风。

第二天,一碗熬得浓黑、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汤药,就被周慕辰身边最得脸的赵嬷嬷端到了她面前。

赵嬷嬷脸上挂着恭敬却不容置疑的笑容:“王妃娘娘,王爷吩咐了。楚姑娘昨夜梦魇,醒来惊悸不安,说是冲撞了血光之煞。王爷心疼楚姑娘,为保楚姑娘心安,这个孩子……与王府缘分浅薄,您……且忍一忍罢。”

裴静姝看着那碗浓黑的药汁,药气冲得她胃里一阵翻腾。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嘴角反而缓缓地,扯开一抹极淡、极凉薄的弧度。

她看着赵嬷嬷,平静得可怕:“好,我知道了。”

她甚至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说:“有劳嬷嬷,扶我起身。”

然后,她站在寝殿中央,在几个嬷嬷丫鬟的注视下,眼神空洞却坚定。

那碗药就搁在旁边的矮几上,黑黢黢的,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她端起来,凑到唇边,屏住呼吸,喝下了第一口。

苦。

难以形容的苦味瞬间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一路灼烧下去,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烧穿。

她皱紧眉头,一口,接着一口,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将那碗苦药喝得一滴不剩。

苦味在口腔里久久不散,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皮肉的疼痛来对抗那蚀骨的苦涩。

就在这时,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撕裂般的绞痛。

“呃……”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鬓发,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周慕辰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裴静姝抬眼看去,看到他眉头紧锁,脸上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丝……担忧?

可他开口说的话,却让她那颗本已冷透的心,彻底坠入了冰窟。

他低声说:“静姝,清露她胆子小,心思又重,这次……委屈你了。”

他顿了顿,或许是想弥补,又或许是习惯性地画饼,补充道:“你放心,待此事过去,本王会好好补偿你的。”

裴静姝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十五岁及笄便满怀憧憬嫁予、爱慕了整整五年的男人。

从青涩懵懂的少女,到如今双十年华。

五年最好的光阴,都耗在了这雕梁画栋却冰冷彻骨的宁王府里。

她的爱恋,在她一次次妥协、他一次次偏袒中,消磨殆尽。

她那三个连世间模样都未曾得见的孩子,都成了这深宅怨憎的牺牲品。

而这一切,轻描淡写地,被他归结为一句“委屈你了”。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借着那尖锐的疼痛,逼自己扬起嘴角,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

她听见自己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回答:“王爷言重了。能为王爷分忧,让楚姑娘安心,是妾身的本分。”

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周慕辰眼中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满意。

他嘴角微扬,赞许道:“你如今,总算懂事了。”

是啊,她懂事了。

懂事到,不再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懂事到,开始用他教她的“懂事”方式,来回报他给予的一切“恩典”。

她在心里,对着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孩儿亡魂,默默起誓:娘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于是,她开始暗中筹谋。

她借口整理嫁妆,翻出了母亲留下的一个陈旧樟木箱。

母亲出身医药世家,虽非显赫,却留了些珍本医书和草药图谱给她做嫁妆,本是让她在深宅中用以自保、调理身子。

她在箱底,找到了那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孤本手札。

其中一页,用蝇头小楷记载了一种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奇异草药,名“寒髓草”。

此草晒干磨粉后无色无味,药性极阴寒温和,需长期服用方能见效,一旦根植入体,则如附骨之疽,能悄然损毁男子精气根本,令其绝嗣,且“功成之日,神仙难救”。

裴静姝将这页内容反复看了数遍,默记于心。

她通过母亲昔日留下的一条极其隐秘的渠道,花了重金,辗转数月,才购得了少许晒干的寒髓草。

东西到手那晚,她闭门谢客,在灯下将那些其貌不扬的枯草仔细检视,然后亲自放入石臼。

研磨时,她心绪出乎意料的平静。

03

周慕辰被确诊绝嗣之后,宁王府的天空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云,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满腔的怒火与无处发泄的阴郁,最终大多倾泻在了裴静姝这个“无能”的正妃身上。

他不再踏足她的“静怡苑”半步。

偶尔在府中花园或回廊相遇,裴静姝依礼停下脚步,敛衽行礼。

周慕辰往往只是冷冷地扫她一眼,那目光如同在看一件碍眼却不得不摆在那里的陈旧家具。

冰冷,漠然,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迁怒与厌弃。

仿佛他这个“绝嗣”的悲剧,全是因为娶了这么一个不能为他绵延子嗣、又占了正妃名分的女人。

内务府按例送来了这个季度的份例和补品。

锦盒打开,上好的长白山老参须发分明,血燕盏晶莹剔透,东阿阿胶色泽莹润。

东西刚在裴静姝房里放了一会儿,周慕辰身边的内侍总管高公公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大摇大摆地来了。

高公公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王妃娘娘,王爷有令。”

裴静姝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王爷有何吩咐?”

高公公微微躬身,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王爷说,娘娘身子康健,这些温补之物用不上,搁着也是白费。楚姑娘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凤体违和,正是需要精心将养的时候,比娘娘您……更需要这些。”

高公公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在裴静姝看来,比戏台上的白面奸臣更令人作呕。

她用力掐了掐掌心,逼自己绽开一个温婉得体的浅笑,声音柔和:“王爷体恤妹妹,想得周到。妹妹身子弱,是该好好补一补。碧梧,将东西仔细包好,让高公公带回去。”

高公公带着补品扬长而去。

没过两日,楚清露便“恰好”戴着一支新打的赤金点翠步摇,莲步轻移,来静怡苑“请安”了。

那步摇上最大的一颗东珠,圆润硕大,光泽莹莹,正是从裴静姝份例里扣出去的那一批里挑出来的。

楚清露今日穿了一身水粉色的云锦襦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折枝海棠,行动间流光溢彩,衬得她那张精心妆扮过的脸愈发娇嫩柔弱,我见犹怜。

她走到裴静姝面前,亲亲热热地伸出手,想要拉裴静姝的手。

她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颜色艳丽夺目,晃得裴静姝眼睛微微刺痛。

“姐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楚清露嗓音甜腻,带着刻意的安抚,“王爷他……近来心情不佳,并非有意针对姐姐。”

她上下打量着裴静姝,目光在她素淡的衣裙和简朴的发饰上打了个转,语气里掺上一丝怜悯:“姐姐瞧着清减了不少,可得保重凤体才是。”

说着,她拿起手中的苏绣帕子,在根本没有泪水的眼角轻轻按了按,动作矫揉造作。

“姐姐放心,”她话锋一转,语气轻快起来,“妹妹我呀,得了什么好东西,心里都记挂着姐姐呢。”

她抬手扶了扶鬓边那支耀眼的步摇,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您瞧这支步摇,是王爷昨儿个才赏的,说是南海贡珠,稀罕得很。”

她眼睛弯成月牙:“妹妹我一拿到手就想,这般好的东西,若是戴在姐姐这般雍容的人儿头上,定然更加相得益彰呢。”

说着,她竟真的作势要将那步摇从发间取下。

裴静姝及时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声音平和:“妹妹说笑了。王爷安好,王府和睦,比什么珍宝都重要。”

她目光落在那步摇上,又移回楚清露脸上,语气真诚:“这步摇的样式活泼娇艳,最是衬妹妹这般青春年华,妹妹就安心戴着吧,莫要辜负了王爷一番心意才是。”

裴静姝这番“大度识趣”、“贤良淑德”的表现,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王府后院,自然也传到了周慕辰耳朵里。

那天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周慕辰难得地踏足了静怡苑。

裴静姝当时正在窗下绣一方帕子,闻讯迎至院中。

她心中掠过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鄙夷的期待——或许,他会为之前的冷待和剥夺,说上一两句软话?哪怕只是敷衍的安慰?

然而,周慕辰只是负手站在院门口,目光冷淡地扫过她和略显寂寥的庭院。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裴静姝身后垂首恭立的碧梧身上,停留了一瞬,才开口,语气平淡无波:“王妃近来,倒是愈发宽和了。”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轻飘飘的,却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裴静姝心口。

她垂下眼睑,掩去所有情绪,恭顺地回答:“妾身身为王府主母,理应为王爷分忧,顾全大局,让后院安宁。”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柔和,只有紧握在袖中的手,冰凉一片。

周慕辰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你知道便好。”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

裴静姝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冷漠的背影逐渐融入绚烂的晚霞里,最终消失在月亮门后。

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仿佛有穿堂风呼啸而过,带走了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真正的羞辱,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猝不及防地降临。

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

裴静姝早已安歇,沉入并不安稳的梦境。

“砰!”

寝殿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一脚踹开!

周慕辰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脚步虚浮踉跄地闯了进来。

他双眼泛红,眼神迷离,进门后看都没看惊坐而起的裴静姝一眼,径直朝着内室的紫檀木梳妆台走去。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妆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紫檀雕花小匣子上。

看到那个匣子,裴静姝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清醒!

那里面装的,是她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一块世代相传的、能宁神静气的龙凤和合沉香。

“王爷!”她失声喊道,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礼节,慌忙掀被下床,连鞋也来不及穿,赤足奔了过去。

周慕辰已经拿起了那个匣子,正欲打开。

听到声音,他醉眼朦胧地转过头,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清醒的冷酷。

“清露说她夜里总睡不踏实,噩梦连连。”他开口,声音因醉酒有些含糊,意思却无比清晰,“我记得你这儿有块上好的安神香,味道清雅,她应该会喜欢。”

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拿取一件本就属于他的、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事。

裴静姝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凉透了。

“不行!”她扑过去,挡在他与房门之间,伸手紧紧护住那个紫檀匣子,声音因急切而颤抖,“王爷,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是遗物!”

她仰头看着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哀求的坚决:“您要什么,妾身都可以给您,求您……唯独这个不行!”

这是她嫁入王府五年来,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激烈地违逆他。

周慕辰脸上那点微醺的醉意,似乎被她的反抗瞬间驱散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被人忤逆后的震怒与阴沉。

他剑眉倒竖,厉声喝道:“裴静姝!你放肆!”

他紧紧盯着她,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深不见底,酝酿着骇人的风暴。

紧接着,他一句诛心之言狠狠砸下:“一个死物,难道比清露的身子安康还要紧?”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裴静姝最后的心防。

“噗嗤——”

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房碎裂的声音。

眼眶瞬间通红,泪水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爱了这个男人整整五年啊。

为了他,她收敛了所有少女的骄纵,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王妃。

为了他,她失去了三个血脉相连的骨肉。

可到头来,在他心里,她连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一点念想,都比不上他外室的一场虚妄噩梦!

双腿一软,她“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她抛弃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整个人匍匐在他脚边,眼泪汹涌而出,泣不成声:“王爷……我求求您……把香还给我……”

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姿态卑微到尘埃里:“我给楚姑娘磕头赔罪……我日日去她跟前伺候……只要您把这个还给我……求您了……”

然而,她撕心裂肺的哭求,并未换来周慕辰半分心软。

他脸上只有被打扰的不耐和深深的厌恶,冷嗤道:“哼,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提条件?”

话音未落,他抬脚,不轻不重地踢在了裴静姝的肩膀上。

力道不算极重,却足以让她本就虚软的身子失去平衡,向后跌倒在地。

手中的紫檀木匣随之脱手,“哐当”一声,滚落在地,滑到了周慕辰的脚边。

那匣子方才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尚且带着她掌心的微温,此刻却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像她破碎的念想。

周慕辰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拾起了木匣。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他转身,玄色的织锦蟒纹袍角在昏黄的烛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既然你这般有‘诚意’,”他背对着她,声音淡漠地传来,“那从明日起,你就搬去清露的‘听雨阁’伺候吧。她如今身子金贵,身边正缺个知根知底、又‘懂事体贴’的人。”

说完,他再不停留,拿着那个紫檀木匣,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决绝的背影,很快被门外沉沉的夜色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裴静姝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地面的寒意透过单薄的寝衣,迅速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心里某个坚守了多年的角落,随着母亲遗物的远去,随着那决绝背影的消失,轰然倒塌,碎裂成齑粉,再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04

第二日,宁王府上下所有人都看见,那位已然失宠的王妃娘娘,自己动手,收拾了一个简单的青布包袱。

里面只装了几件半旧的常服,两本书,一支最普通的银簪。

她真的搬进了外室楚清露所居的“听雨阁”。

听雨阁的院门为她打开,一股混合着浓郁脂粉香和药草味的陌生气息扑面而来。

她成了楚清露身边一个特殊的存在——挂着王妃名头的仆役。

她亲自为楚清露烹煮茶水。

红泥小炉上,泉水咕嘟咕嘟地沸腾,茶叶在青瓷盏中舒展开碧绿的叶片。

“这茶,火候还差些意思。”楚清露浅浅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挑剔道。

她为楚清露布菜,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按规矩摆在她面前。

“这几样,看着就油腻,没胃口。”楚清露用镶金的象牙筷拨弄着盘中的菜,蹙着眉嫌弃。

甚至楚清露午后小憩时,她需执扇立于榻边,轻轻为其打扇纳凉。

“动作轻些,风太大了,仔细吹得我头疼。”楚清露闭着眼,不耐地嘟囔。

所有人都以为,宁王妃裴静姝彻底认命了。

为了在这吃人的王府里苟活下去,她抛弃了所有身为正妃的尊严与脸面,成了一个卑微到泥土里、逆来顺受的女人。

楚清露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眼中的得意与轻蔑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慵懒地靠在铺着软绒的贵妃榻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位昔日需她仰视的王妃的伺候。

时不时,还要挑剔几句,以彰显自己的地位。

“姐姐,这茶太烫了,险些烫了我的舌头。”她娇声抱怨。

裴静姝便温顺地垂下眼:“是妾身疏忽了,妹妹勿怪,妾身这就去换一盏温的来。”

“姐姐,这芙蓉糕甜得发腻,吃着粘牙,下次换个口味吧。”她将只咬了一小口的糕点随意丢回碟中。

裴静姝依旧好脾气地应着:“是,妹妹不喜欢,妾身记下了,明日让人做松软的云片糕来。”

“姐姐,你打扇的风向不对,吹得我这胳膊凉飕飕的,难受得紧。”她揉了揉手臂,一脸不快。

裴静姝立刻调整姿势,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妹妹别恼,是妾身不当心。”

每一次,面对楚清露或明或暗的刁难与羞辱,裴静姝都微笑着应下,态度温顺谦卑得像一只被拔光了利爪尖牙的猫,乖巧无害。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在等。

耐心地、平静地等待一个更大、更荒唐的笑话,拉开帷幕,盛大登场。

而这个笑话里最可悲的主角,很快就要在浑然不觉中,自己走上戏台中央了。

机会,在不久后宁王周慕辰的寿宴上,悄然到来。

整个宁王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宾客如云,车马络绎不绝。

连宫中的太后和皇帝都遣心腹内侍送来了厚礼,给足了这位皇弟颜面。

宴席设在王府最大的“锦华堂”内,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舞姬歌女献艺助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热闹非凡。

周慕辰端坐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朝贺与恭维,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

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戾气,那是绝嗣诊断留下的深刻烙印,再多的美酒佳肴、歌舞升平也难以真正驱散。

裴静姝身为正妃,妆容得体,衣着端庄,安静地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履行着她王妃的职责,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堂宾客。

而那位“身子不适”的楚清露,却破格被安排在了离主位不远的一处显眼次席。

她被一群趋炎附势的官宦女眷簇拥着,巧笑倩兮,顾盼生辉,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奉承与讨好,仿佛她才是今夜真正的主角。

裴静姝端起手边的白玉酒盏,浅浅抿了一口清甜的果子酿。

看着眼前这虚假的繁华与楚清露毫不掩饰的得意,她心中一片冰封的冷寂,无悲无喜。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

舞姬们水袖翻飞,乐声越发激昂。

就在这时,坐在次席的楚清露,忽然以锦帕掩口,秀眉微蹙,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邻近几桌听清的干呕声。

“呃……”

她身旁的贴身丫鬟杏儿反应极快,眼睛骤然一亮,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楚清露脚边,声音拔得又高又亮,充满了刻意的激动,瞬间压过了堂内的乐声: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这是有喜了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凭空炸响在锦华堂上空。

满堂的喧闹谈笑、丝竹乐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迅速蔓延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齐刷刷地聚焦在干呕后脸色微白、倚着丫鬟、一副柔弱无力模样的楚清露身上。

紧接着,又“唰”地一下,全部转向了主位上那位刚刚被确诊“绝嗣”不久的宁王殿下——周慕辰。

裴静姝清晰地看到,周慕辰脸上的表情,在极短的一瞬间,经历了极其复杂的变化。

先是猝不及防的震惊,瞳孔骤然放大,写满了“不可能”。

随即是深深的怀疑,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扫向楚清露。

接着是狂喜的苗头不受控制地窜起,嘴角微微抽动,却又被巨大的疑虑死死压住。

最后,这些情绪交织混杂,让他那张英俊的脸呈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怪异神色。

他“腾”地一下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带倒了面前的酒杯。

玉杯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酒液洇湿了华贵的地毯。

他死死盯着楚清露,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涩嘶哑的话:“你……你说什么?”

楚清露适时地抬起苍白的小脸,眼中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要落不落,更添楚楚风姿。

她娇怯地、又带着无限欢喜地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王爷……妾身……妾身月信迟了许久,近日总觉慵懒乏力,还时常反胃……原不敢确定,怕空欢喜一场,让王爷失望……今日实在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无尽遐想空间。

周慕辰仿佛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本王有后了?本王有后了!”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颤抖与癫狂,“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周慕辰啊!”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下主位,几步跨到楚清露面前,不顾众目睽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兴奋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楚清露发出一连串娇羞的惊呼,纤细的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胸前,身子“害怕”地微微颤抖着。

这幅画面,落在满堂宾客眼中,当真是精彩纷呈,心思各异。

震惊、错愕、玩味、鄙夷、了然、同情……种种目光交织在宁王与他怀中“有孕”的外室身上。

好半晌,宾客们才像是集体回过神来,纷纷起身,脸上堆起或真或假的恭贺笑容,此起彼伏地贺道:

“恭喜宁王殿下!”

“贺喜殿下双喜临门!”

“此乃天大的喜事啊!”

恭维道贺之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锦华堂,比之前的乐声更加喧嚣。

周慕辰抱着楚清露,志得意满地,一步一步从裴静姝的席前经过。

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一顿。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般的得意,直直地看向依旧端坐在原位的裴静姝。

那眼神仿佛在说:“裴静姝,你看见了吗?你这个生不出孩子的正妃,终究是个摆设。本王天命所归,自有子嗣缘分,清露才是能为本王延续香火的福星!”

裴静姝在他的注视下,适时地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抹黯然神伤、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复杂神情,将一个“无子正妃”面对“有孕宠妾”时应有的失落、苦涩与勉强,演绎得入木三分。

然而,在她低下头的那一刹那,无人得见的阴影里,她的嘴角,难以抑制地、疯狂地上扬了一下。

心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嗤笑:绝嗣的王爷,和“有孕”的外室。

这台戏,真是越来越荒唐,也越来越有趣了。

本已对楚清露颇有微词、嫌其出身低微的老王妃,此刻早已将那些不满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嬷嬷的搀扶下,疾步走到被周慕辰小心翼翼放下来的楚清露身边。

老王妃伸出保养得宜却已显干枯的手,一把拉住楚清露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绝世珍宝。

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好!好!好!真是祖宗保佑,菩萨显灵!我们周家,终于有后了!有后了啊!”

她激动不已,立刻命心腹嬷嬷取来自己腕上一对世代相传、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亲自套在了楚清露的手腕上。

“好孩子,”老王妃拍着楚清露的手背,满脸的慈爱与满意,“你可是我们宁王府的大功臣!天大的功臣!”

她说着,特意抬高了些声调,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的裴静姝,意有所指道:“从今往后,你就在这府里安心养胎,万事有母妃和你王爷给你做主!谁要是敢给你半分委屈受,母妃第一个不答应!”

裴静姝岂能不懂这敲打的意味。

她立刻站起身,仪态端庄地走到楚清露面前,依照礼数,规规矩矩地福身一礼,声音平稳柔和:“妾身恭喜妹妹,贺喜王爷。此乃王府天大的喜事。”

她顿了顿,又“主动”提议,姿态放得极低:“妹妹如今身子金贵,需要精心调养。妾身院子里那些寻常补品,放着也是无用,不如都送到妹妹院中,供妹妹安胎之用。也算妾身……略尽绵薄之力。”

她这番“识大体”、“顾大局”的表现,果然让老王妃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微微颔首。

周慕辰也看了她一眼,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淡淡道:“你总算还有些王妃该有的气度。”

裴静姝垂眸,温顺应道:“妾身分内之事。”

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嘲弄:我的气度?我的孩子化成一盆盆血水的时候,谁又曾讲过半分气度?

她默默抬眼,看向楚清露那尚未显怀、却被她刻意用手轻抚的小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我的孩子们,你们看着。

好戏,这才刚刚敲响开场锣鼓。

我倒要亲眼瞧瞧,这位楚姑娘精心谋划的“富贵胎”,究竟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祥瑞”!

接下来的日子,楚清露所居的听雨阁,俨然成了宁王府新的权力中心,被严密保护起来。

周慕辰几乎将公务都搬到了听雨阁的外书房处理,一得空便守在楚清露身边,目光须臾不离,紧张的程度,比看守国库重宝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将库里那支三百年份的老山参找出来,给清露炖汤!”

“去宫里,请最好的太医,不,请三位!轮流驻府,务必确保清露和本王的孩子万无一失!”

各种顶尖的滋补药材、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如同流水一般送入听雨阁。

周慕辰甚至不惜动用关系,从太医院请来了三位德高望重、专精妇婴科的御医,名为安胎,实则是要确保这个“天降之子”的绝对安全。

同时,在他内心深处,未尝没有存着一丝侥幸的念头。

在御医为楚清露诊脉时,他也会状似随意地要求:“既然几位大人都在,不妨也顺便替本王请个平安脉,看看旧日伤病是否还有影响。”

他始终无法完全接受“绝嗣”这个诊断。

“之前的太医,必定是学艺不精,或是被人收买,故意误诊!”他时常阴沉着脸,对心腹如此说道,仿佛这样就能推翻那个残酷的结论。

“本王乃天潢贵胄,正值壮年,身体强健,怎么可能没有子嗣!”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支撑着他在绝境的灰烬中,抓住楚清露“有孕”这根唯一的稻草。

裴静姝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看着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将所有的希望、期待、甚至是对未来的赌注,全都押在了楚清露和她那来历蹊跷的“身孕”上。

看着他因为这份“希望”而重新振作,却又因为心底深处那无法消除的疑虑而焦躁不安。

她在心底无声地冷笑。

爬得越高,摔下来才会越痛。

期望越大,失望乃至绝望来临时的反噬才会越狠。

而她,要做的,便是在他攀至那虚幻的顶峰、志得意满之时,轻轻抽掉他脚下的基石。

或者,在他坠落之际,再冷静地、毫不留情地,推上最后一把。

三位御医正式会诊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气氛中到来。

听雨阁内外,侍卫林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得如同帝王行辕。

周慕辰端坐在正厅上首,面色紧绷,拳头不自觉地紧握着,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

老王妃坐在他身侧,手中一串沉香木佛珠捻得飞快,嘴唇无声翕动,不知在向哪位神佛祈求保佑。

裴静姝作为正妃,亦在场“观礼”,安静地坐在下首,低眉顺目,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木雕泥塑。

三位须发花白、面容严肃的御医,依次上前,为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的楚清露诊脉。

楚清露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宽松的淡霞色衣裙,脸上薄施脂粉,却难掩那份刻意营造的虚弱与娇柔。

她一手轻抚着小腹,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充满母性光辉的幸福笑容,仿佛全然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之中。

第一位御医诊脉的时间颇长,他闭目凝神,手指在楚清露腕间轻轻移动。

良久,他缓缓收回手,起身对着周慕辰躬身一礼,语气沉稳:“回王爷,从脉象上看,滑而流利,如珠走盘,确是喜脉之象,依臣判断,约有一月有余。”

周慕辰紧绷的面色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眼中掠过一丝亮光。

第二位御医上前,诊脉后轻轻颔首,附和道:“脉象圆滑有力,确是喜脉无疑,胎儿虽未稳固,但生机勃勃。”

周慕辰嘴角微微上扬,几乎要控制不住那份狂喜。

第三位御医最为年长,乃是太医院副院判,姓孙,以谨慎持重闻名。

他诊脉的时间最久,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

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张布满皱纹、严肃无比的脸上。

周慕辰的心,也跟着那皱起的眉头,一点点提了起来。

终于,孙副院判收回了手,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王爷,喜脉……确是喜脉。”

周慕辰眼中喜色大盛,刚要说话。

孙副院判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只是……”

这一个“只是”,让周慕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只是,这位夫人的脉象,看似滑利,深处却略有浮泛虚飘之象,根基……似乎未甚稳固。胎像……略显虚浮,须得万分小心,静心安养,切忌情绪大动,更不可有丝毫劳累颠簸,否则……恐有闪失。”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燃起的喜悦火苗上。

厅内气氛再次陡然凝滞。

楚清露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方才刻意营造的苍白更甚。

她眼圈一红,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滚滚而落。

她伸出颤抖的手,抓住周慕辰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哽咽破碎:“王爷……都怪妾身不好……是妾身身子不争气……没能给王爷怀个健壮的孩子……妾身……妾身好怕……好怕保不住我们的孩儿……”

周慕辰见心爱之人哭得如此凄楚,又听得胎儿可能不稳,心疼如绞,方才那点疑虑瞬间被怜惜冲散大半。

他连忙将楚清露搂入怀中,柔声安慰:“莫怕,莫怕,有本王在,定会寻遍天下良医良药,护住你和孩儿。谁也不能伤害你们分毫!”

匆匆安慰了楚清露几句,周慕辰猛地抬起头。

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带着凌厉的审视与迁怒,直直射向了一旁静坐不语的裴静姝!

就在这时,楚清露仿佛“善解人意”地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抽抽噎噎道:“王爷……您别怪姐姐……真的不怪姐姐的……”

她怯生生地看了裴静姝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只是……只是姐姐如今住的静怡苑,离妾身这听雨阁……实在太近了……”

她双手绞着帕子,显得无比委屈又惶恐:“那院子许久未曾好生修缮,有些……有些荒凉冷清……妾身也不知怎的,夜里总觉得那方向阴风阵阵,睡不安稳,怕是……怕是有些冲撞……”

这话说得极其委婉,甚至带着自我检讨的意味。

可其中的潜台词,在场但凡有点宅斗经验的,谁听不明白?

分明是在暗示,裴静姝这个“失宠无子”的正妃,所居之处带着“晦气”与“阴寒”,冲撞了她腹中“尊贵”的胎儿!

好一招以退为进、杀人不见血的栽赃陷害!

裴静姝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流露出错愕与受伤的神情,张口欲辩。

“够了!”周慕辰一声怒喝,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他满脸戾气,看向裴静姝的眼神充满了不耐与厌弃,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物。

“来人!”他厉声下令,“即刻起,封了静怡苑!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转而对裴静姝,声音冰冷,不容置疑:“王妃,你今日便搬去府中最西边的‘竹泠苑’静思己过!没有本王许可,不得踏出苑门半步!”

竹泠苑。

那是宁王府最偏僻荒凉的角落,常年无人居住,本是用来安置犯了大错又未被休弃的妾室,或者暂时存放一些废旧杂物的地方。

阴暗,潮湿,夏日闷热,冬日酷寒,蛇虫鼠蚁出没。

让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搬去那里?

这无异于将她作为正妃的最后一点体面与尊严,当众撕碎,踩在脚下,再狠狠碾入泥泞!

刹那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在裴静姝身上。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漠然,也有兔死狐悲的隐晦悲凉。

裴静姝既没有哭天抢地地喊冤,也没有歇斯底里地争辩。

她只是缓缓站起身,身形似乎微微晃了一下,却又立刻站稳。

她朝着周慕辰,依着最标准的宫廷礼仪,端端正正地福身一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是,妾身……遵命。”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道近乎羞辱的惩罚。

然后,她挺直脊背,在众人各异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听雨阁的正厅,回到自己即将被封的静怡苑。

她亲自收拾行装。

没有唤碧梧帮忙,只自己动手,将几件半旧素衣、几本常看的书、母亲留下的一两件不值钱却意义不同的小物件,以及那罐她埋在后院、装着铜钱的陶罐,仔细包好。

全府的下人都躲在远处或角落,用复杂的目光偷偷窥视着这位一落千丈的王妃。

她却恍若未觉,平静地提着那个小小的青布包袱,在两名奉命“护送”的粗使婆子带领下,走向了府邸最西边,那座几乎被人遗忘的荒芜院落——竹泠苑。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院门,一股陈腐的灰尘气息混合着阴湿的苔藓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没过小腿。

廊下的柱子油漆斑驳,窗纸破烂,在风中呜呜作响,如同鬼泣。

裴静姝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抬步走了进去。

背影挺直,步履平稳。

那感觉,仿佛只是随手丢弃了一件穿了多年、早已不合身且令人厌烦的旧衣裳,没有丝毫留恋。

因为她心里无比清楚。

真正的、决定性的好戏,被楚清露这场“胎像不稳”的闹剧一激,这才算真正拉开了猩红的帷幕。

而她,将在这荒芜的“冷宫”里,以一个旁观者最清晰的视角,欣赏这场由她亲手埋下引线、由他们亲自点燃的盛大烟火。

05

楚清露的事情暂时“处理”完毕,终于轮到了周慕辰自己。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所有闲杂人等,连楚清露也被嬷嬷小心搀扶回了内室休息。

厅中只留下那三位神色凝重、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的御医。

周慕辰缓缓在太师椅上重新坐定,伸出手腕,搁在早已备好的脉枕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微不可查的颤抖,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三位御医:

“三位大人,现在,烦请再为本王……细细诊察一番。”

“本王要知道,最确切的实情。”

三位御医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又充满忧虑的眼神。

他们心知肚明,这才是今日会诊真正凶险的环节,关乎宁王最隐秘、最不容触碰的逆鳞,也关乎他们自己的项上人头。

时间,在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

这一次的诊脉,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三位御医轮番上前,每个人都诊了不止一次。

他们时而闭目凝神,指尖在周慕辰腕间寸、关、尺三部反复体察,感受那脉搏最细微的跳动。

时而凑在一起,以极低的声音快速交换着意见,眉头紧锁,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王爷早年坠马,伤及腰肾根本,脉象沉涩,确有旧伤痕迹……”

“不止如此,似还有长期寒湿侵体、忧思郁结之象,两相交攻,损及先天元气……”

“精门似有淤阻之兆,血气难以充盈……此乃大损之象。”

他们几乎动用了毕生所学,将周慕辰的脉象从各个角度反复揣摩、分析、印证。

最终,三人得出了一个完全一致、且与之前所有太医诊断结果吻合的结论。

太医院孙副院判作为代表,在另外两位同僚沉重的目光注视下,整了整衣冠,缓缓走到周慕辰面前。

然后,他撩起袍角,“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头颅深深低下,几乎触到冰冷的地砖。

他的声音沉重得如同生铁,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赴死般的决绝:

评论列表

福慧双盈门
福慧双盈门 1
2025-12-22 12:58
不知道哪里有那个草

心里有阳光 回复 12-22 20:58
那个外室,到底是假孕还是怀了别人的孩子

用户10xxx55 回复 心里有阳光 12-23 04:14
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