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把我调去最偏的分公司,说是锻炼我,我没争辩。一年后,集团董事长亲自飞过来:求求你,别辞职。
......
「顾征这种人,技术还行,但情商不够,放在总部浪费资源。」
钱志明在大会上说这话的时候,三十多个人都在看我。
我没吭声。
调令第二天就下来了——西北分公司,技术负责人。
全集团最偏的地方,坐火车二十六个小时,冬天零下三十度。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闹。
我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一年后,我递了辞职信。
老婆怀孕了,丈母娘在电话里哭,说我要是再不回来,这婚就别结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结了。
直到那架印着集团logo的专机,降落在我们厂门口的土路上。
(一)
事情要从一年前那场技术评审会说起。
顾征坐在会议室角落,手里攥着一份方案。
台上,钱志明正在慷慨激昂地介绍他主导的节能改造项目,PPT做得花里胡哨,数据图表一张接一张。
「这套方案经过我们团队三个月的反复论证,预计每年可为集团节省成本两千三百万……」
顾征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材料,眉头皱了一下。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钱志明的方案里,核心设备的运行参数算错了。
不是小错,是那种真要落地执行,半年之内设备就得报废的错。
顾征犹豫了几秒。
他知道这时候开口意味着什么。
钱志明是技术中心副主任,在集团十几年,根基深得很。
而他顾征,不过是个普通的技术骨干,没背景没靠山,唯一的本事就是干活。
但他还是举手了。
「钱主任,我有个问题。」
全场安静下来。
钱志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顾工请讲。」
顾征站起来,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方案第十七页,设备负荷系数的计算,好像有点问题。」
「按照这个参数运行,设备寿命会大幅缩短。」
「我算了一下,大概六到八个月,主轴承就会出问题。」
会议室里响起窃窃私语。
钱志明的脸色变了。
他翻到第十七页,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半天,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旁边的技术总监凑过去看了一眼,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这个……」钱志明干笑了一声,「顾工说的有道理,这里确实需要再核实一下。」
「不过整体方案的方向是没问题的,细节我们会后再优化。」
会议草草收场。
顾征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钱志明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他后来想起来,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二)
一周后,部门召开全体大会。
顾征坐在老位置,手里还拿着没看完的技术文档。
钱志明站在台上,笑眯眯地扫视全场。
「今天跟大家宣布一件事。」
「组织上考虑到部分同志需要更多基层锻炼的机会,决定进行一轮人员调整。」
顾征心里咯噔一下。
「顾征。」
他抬起头。
钱志明看着他,笑容温和得像个长辈:「组织上觉得你技术能力不错,但还需要更全面的历练。」
「西北分公司那边正好缺一个技术负责人,你去锻炼锻炼,对以后发展有好处。」
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向顾征。
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庆幸不是自己的。
西北分公司。
全集团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最偏、最穷、最没前途的分公司。
去那儿,跟发配没有任何区别。
顾征握着文档的手指紧了紧。
他想说点什么。
想说那个方案的问题是真实存在的。
想说他只是实事求是,没有针对任何人。
想说凭什么指出问题的人要被惩罚。
但他看了看周围那些低垂的眼睛,又看了看台上钱志明那张笑脸。
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时候走?」
钱志明愣了一下,显然没准备好这个反应。
「……下周一。」
「行。」
散会后,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想过来安慰他。
走到一半,看见钱志明也往这边走,又都缩回去了。
钱志明拍了拍顾征的肩膀,语重心长:「小顾啊,别有什么想法。」
「年轻人多吃点苦不是坏事。」
「好好干,我看好你。」
顾征点点头,没接话。
钱志明走后,同事老张凑过来,压低声音:「你傻啊?就这么认了?」
「这明摆着是报复你上次评审会的事。」
「你去告啊,去找领导反映啊!」
顾征笑了笑:「告什么?告他给我安排工作?」
「人家说了,是锻炼我。」
老张气得直跺脚:「你就是太老实了!这种人你不整他,他就整你!」
顾征没说话,收拾东西回了工位。
晚上回家,他把这事告诉了女朋友苏晴。
苏晴听完,沉默了很久。
「那边……条件怎么样?」
顾征说:「差是差了点,但工资不变,职级还升了半级。」
苏晴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跟你去。」
顾征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跟你去。」苏晴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受了多大委屈?」
「但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什么都不说。」
「行,你不说,我也不问。」
「但你去哪,我去哪。」
顾征鼻子一酸,别过头去。
好半天,他才哑着嗓子说了句:「那边冷,你多带点厚衣服。」
(三)
西北分公司,比顾征想象的还要破。
厂房是三十年前的老建筑,墙皮一块一块往下掉。
设备更老,有的机器上还贴着八几年的出厂标签。
厕所是旱厕,冬天上厕所能把人冻哭。
宿舍倒是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但推开门一看,窗户漏风,暖气片冰凉。
苏晴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没说话。
顾征有点愧疚:「委屈你了。」
苏晴转过头,冲他笑了笑:「傻话,我是跟你过日子,又不是跟房子过日子。」
「先收拾收拾,能住就行。」
安顿下来后,顾征去车间报到。
厂长姓马,五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见到顾征就叹气。
「总部来的是吧?」
「我跟你说实话,别抱太大希望。」
「这厂子就这样了,混一天算一天。」
顾征问:「设备这么老,没申请过更新?」
马厂长苦笑:「申请?年年申请,年年驳回。」
「上头说了,我们这种小厂,没必要投入太多资源。」
「能维持就不错了。」
顾征没接话,去车间转了一圈。
他在设备前蹲了半天,这里敲敲,那里听听。
旁边的老师傅们远远看着,交头接耳。
「又来了一个。」
「总部下来镀金的呗,待个一年半载就回去升官了。」
「你看他那样,白白净净的,能干啥?」
顾征听见了,但没理会。
他在一台老旧的冲压机前停下来,看了很久。
这台机器少说有二十年了,锈迹斑斑,运行的时候咣当咣当响。
但顾征看出了一些东西。
这机器的底子不差。
真正的问题不在设备本身,而在配套的控制系统和工艺流程。
他心里有了点想法,但没说出来。
说了也没用。
他现在是这厂里最不被信任的人。
(四)
顾征决定先做一件事:摸清楚所有设备的家底。
他每天泡在车间里,从早到晚,把每台机器的型号、参数、故障记录全部整理出来。
没人配合,他就自己干。
老师傅们起初看热闹,觉得这年轻人是装样子。
一周过去,两周过去,顾征还在记录。
有个姓周的老师傅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问:「你到底想干啥?」
顾征说:「我想知道这些设备还能不能救。」
周师傅愣了一下:「救?这些破烂玩意儿,报废了都没人要。」
「上头不给钱,你拿啥救?」
顾征没回答,继续埋头记录。
周师傅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走了。
但从那之后,他有时候会主动过来,告诉顾征哪台设备有什么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征认真听,认真记。
一个月后,他把整理好的材料写成报告,发到总部申请技术支持。
三天后,回复下来了。
「申请驳回。理由:条件不成熟。」
审批人:钱志明。
顾征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报告收起来,锁进抽屉里。
当天晚上,他把那个厚厚的笔记本翻了出来。
那是他这几年私下攒的技术方案,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
有些东西,不需要总部支持,也能做。
他开始动手了。
(五)
没有预算,就用废旧零件。
库房里堆着几十年淘汰的旧设备,锈得不成样子。
顾征一样一样翻出来,能用的零件拆下来,清洗、打磨、改装。
没有人手,就自己干。
白天处理日常工作,晚上泡在车间里改设备。
电焊、车床、打磨,什么都自己来。
苏晴给他送饭,经常看见他满身油污,脸上一道一道的黑印子。
「你这是图什么啊?」
苏晴心疼得直掉眼泪。
「又没人逼你,你拼什么命?」
顾征擦了把脸,笑了笑:「我就是想试试。」
「看看自己这几年攒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苏晴不说话了。
她知道顾征的性子。
这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三个月后,第一台改造完成的设备上线了。
那是一台老旧的冲压机,原本故障率高得吓人,三天两头罢工。
顾征改完之后,连续运行了一个月,一次故障都没有。
周师傅不信邪,盯着那台机器看了三天。
「你小子,到底干了啥?」
顾征解释了一遍,周师傅听得云里雾里。
但他看懂了一件事:这台机器,活了。
消息慢慢传开了。
开始有人主动来找顾征,问他能不能帮忙看看自己负责的设备。
顾征来者不拒,一台一台地改。
半年下来,车间里的故障率断崖式下降。
原本三天两头停产检修,现在一个月都不一定停一次。
生产效率蹭蹭往上涨。
马厂长看着月报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什么情况?」
他跑去车间找顾征,看见这小子正蹲在地上,跟周师傅研究一台半报废的机器。
「顾征,你过来一下。」
顾征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马厂,什么事?」
马厂长把月报表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顾征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还行吧。」
「还行?」马厂长声音都劈了,「效率提升百分之三十七,成本下降百分之二十二,你跟我说还行?」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顾征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就是把该修的修了,该改的改了。」
马厂长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在这个厂子干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六)
数据报上去了,但没人注意。
西北分公司太小了,总部的人扫一眼报表就划过去,谁会在意一个边缘分公司的数据波动?
顾征也没当回事。
他只是继续干自己的,改设备,优化流程,培训工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就到了年底。
苏晴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七个月了,在这边生不了,医疗条件太差。
丈母娘打电话来,哭着喊着让他们回去。
「你们要是再不回来,这孩子我们不管了!」
「那边是什么鬼地方?连个正经医院都没有,出了事怎么办?」
「顾征你要是还想要这个家,现在就给我买票回来!」
苏晴挂了电话,坐在床边发呆。
顾征蹲在她面前:「要不,你先回去?」
苏晴摇头:「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
「我不信。」苏晴红着眼眶,「你这大半年瘦了二十斤,你以为我不知道?」
顾征不说话了。
他确实累。
不只是身体上的累。
这一年,他拼了命地干,可结果呢?
总部没人在乎,上面没人知道,他做的这一切,好像扔进了一个无底洞,连个响都听不到。
钱志明偶尔在群里发消息,永远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新项目、新成果、新表彰,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而他呢?
困在这个破厂子里,连老婆孩子都照顾不了。
那天晚上,顾征坐在办公室里,写了一封辞职信。
写完之后,他对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最后,他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他把辞职信交给了马厂长。
马厂长看着那张纸,沉默了很久。
「想好了?」
「想好了。」
马厂长叹了口气:「我知道留不住你。」
「你是有本事的人,不该困在这儿。」
「就是可惜了……」
他没说可惜什么。
顾征也没问。
交完辞职信,顾征开始收拾东西。
一年的东西不多,一个纸箱就装完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车间。
那些他亲手改过的设备还在运转,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周师傅追出来,塞给他一包东西:「路上吃。」
顾征鼻子一酸:「周师傅……」
周师傅摆摆手:「别整那些虚的。」
「小子,你是好样的。」
「就是这地方,配不上你。」
顾征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走到厂门口的时候,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喊。
「顾工!顾工!快出来看!」
他转过头。
几个工人正指着天空,一脸震惊。
顾征抬头望去。
一架飞机正在降落。
白色的机身,机尾印着一个巨大的logo——正是集团的标志。
那架飞机稳稳地停在厂门口的空地上,螺旋桨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舱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走了下来。
顾征认出了他。
集团董事长,周建业。
周建业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箱上。
「要走?」
顾征点点头。
周建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你这一年做的事,我全知道。」
「你开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