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嵩县的山水之间,藏着一位用半生时光 “打捞”文化记忆的行者。他是1967年出生的退役军人,曾扛过钢枪、练就军营,也下过岗、开过公交、跑过运输;他更是河南民办博物馆领域的 “拓荒人”,用二十余年收藏之路,在嵩县这片土地上建起一座又一座博物馆,将散落民间的古灯、供销社老物件、家风典籍、红色文物一一收拢,编织成一张守护地方文化的“博物馆矩阵”。王现贞的人生,是一部从军人的热血到文化守护者的深情的转型史,他以退役军人的执着与担当,把个人爱好变成了惠及一方的文化事业,让沉睡的文物“活”起来,让远去的岁月“醒”过来,成为嵩县乃至洛阳文化传承版图上最动人的一抹亮色。

少年灯影:藏在马灯里的初心种子
1967 年2月,王现贞出生在嵩县大坪乡竹园村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那时的乡村没有路灯,傍晚的天色总是沉得很快,他每天要走几里山路去邻村上学,放学回家时,夜幕早已把田野裹得严实。每当他踩着田埂上的草露往家赶,远远就能看见院门口那盏挂在老槐树上的马灯 ——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罩,在地上洒下一圈暖烘烘的光晕,奶奶总是攥着灯绳站在光晕里,等他走近了,就伸手接过他的书包,嘴里念叨着“慢点儿,别摔着”。
那盏马灯是铁皮做的,灯芯浸着煤油,点燃时会发出 “滋滋”的轻响,风大的时候,奶奶会把灯罩转半圈,挡住穿堂的风,让光始终稳稳地照着他的路。后来奶奶去世了,那盏马灯被收进了木箱的最底层,可每当王现贞想起奶奶,眼前总会浮现出那圈昏黄的光。“那时候不懂什么是收藏,就觉得那盏灯是奶奶的念想,不能丢。”多年后,已经建起数座博物馆的王现贞,说起少年时的马灯,眼里依然闪着温柔的光。

退伍寻珍:从派出所民警到民间藏家
刚到派出所工作时,王现贞经常要下乡走访。那时的农村还保留着不少老物件,有的农户家里有祖传的陶罐,有的老人抽屉里锁着民国的粮票,还有的院子角落里堆着生锈的旧农具。一次,他在竹园村走访时,看到一位老人正把一盏破了灯罩的铜灯往柴火堆里扔,那灯的造型像一只展翅的鸟,虽然锈迹斑斑,可线条依然清晰。王现贞心里一动,想起了奶奶的马灯,赶紧上前拦住:“大爷,这灯别扔了,给我吧,我给您两块钱您让给我吧。”
老人愣了愣,笑着说:“这破灯没用了,你要它干啥?”王现贞没说太多,真就给了老人两块钱来换了那盏铜灯。回到宿舍,他用砂纸一点点打磨灯上的锈迹,又找铁匠补了灯罩,虽然那盏灯再也点不亮,可摆在桌上,却让他心里格外踏实。“从那以后,我就养成了习惯,下乡时总盯着老百姓家里的老物件,看到要被丢掉的,就想办法收回来。”王现贞说。
后来他又到黎明化工研究院保卫科工作,再到闫庄镇政府工作,岗位换了一个又一个,下乡的机会却从没断过。他的工资不高,每月几十块钱,大部分都用来收老物件了 ——有时是几毛钱买一张旧粮票,有时是几块钱收一个陶罐,有时为了一盏年代久远的古灯,要跑三四趟农户家,软磨硬泡才能说服人家转让。妻子一开始不理解:“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你收这些破铜烂铁有啥用?”王现贞不辩解,只是把收来的物件仔细擦干净,整整齐齐地摆在家里的阁楼上。

古灯筑馆:河南省首家古灯博物馆的诞生
2000 年的一天,王现贞在洛阳一个古玩市场上,看到了一盏北宋的“省油灯”——黑陶材质,灯身有两个小口,前面装灯捻,后面可以注水,通过冷水降温来减少煤油消耗。摊主开价很高,王现贞摸了摸口袋里的钱,不够,可他实在舍不得放弃这盏灯。那几天,他每天都去市场上找摊主,从灯的历史聊到自己收藏的初心,摊主被他的执着打动,终于降了价。王现贞把家里准备盖新房的钱拿了出来,买下了这盏省油灯。
捧着省油灯回家的路上,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有这么多古灯,能不能建一个博物馆,让更多人看看这些灯?”那时河南还没有专门的古灯博物馆,民办博物馆更是少之又少,这个想法在别人看来不切实际,可王现贞却认了真。他开始四处打听建馆的手续,跑文物局、跑民政局,不知道跑了多少趟,说了多少话,终于在2013年拿到了博物馆的营业执照——嵩州古灯博物馆,河南省首家以古灯为主题的民办博物馆。

2014 年2月25日,嵩州古灯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那天早上,王现贞穿着一身整洁的衣服,站在博物馆门口,看着第一批游客走进展厅——有人指着战国的铁豆灯惊叹,有人对着汉代的青铜灯拍照,有人蹲在省油灯前,听他讲解古代的节能智慧。当一位老人握着他的手说“小伙子,这些灯我小时候见过,现在终于又看到了”时,王现贞的眼睛湿了。
博物馆里藏着 1100 多盏古灯,从夏商时期的陶灯,到战国的铁灯;到明清的宫灯;从百姓家用的马灯,到宫廷里的琉璃灯,材质有石、铜、铁、瓷、琉璃等 50 多种,造型有人物、动物、器具等上百种。每一盏灯背后,都有一个王现贞“寻宝”的故事:有的是在垃圾场里捡回来的,他一点点清理干净;有的是从外地藏家手里换来的,他用好几件藏品才换回一盏;有的是老百姓主动捐赠的,因为知道他会好好保护这些灯。

乡愁落地:供销社博物馆里的岁月回响
2018 年,王现贞在嵩县陆浑村考察时,看到了一座废弃的老供销社——砖墙斑驳,门窗破旧,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可门楣上“陆浑供销社”的字迹还依稀可见。看到这座供销社,王现贞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村里的供销社是最热闹的地方,妈妈带着他去买盐,售货员站在高高的柜台后,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过年时,他攥着几毛钱,在供销社里盯着糖果盒舍不得走;农忙时,村民们来买农具、农药,供销社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现在年轻人都不知道供销社是什么样了,这座老供销社要是拆了,那段日子就真的没人记得了。”王现贞心里又动了建馆的念头。他找到村里,提出要修复老供销社,建一座“乡愁博物馆”。村里支持他,县供销社更是支持他,时任县供销社主任陈红伟即召开班子会议,动员全县供销力量为供销博物馆提供老物件、老柜台。可修复和布展需要钱,他又一次把自己的积蓄投了进去 ——请工人修补砖墙,按照20世纪60年代的风格重做柜台,甚至特意找到当年供销社的老售货员,请教货物怎么摆放、标语怎么写。
为了收集供销社的老物件,王现贞跑遍了嵩县的各个乡镇,甚至去了洛阳、南阳等地。他收来的第一件物件,是一张 1965 年的“布票”,是从一位老农民家里找到的,老人说:“这布票当年给孩子做了件新衣服,现在留着也没用,给你吧,让年轻人看看当年的日子。”后来,他又收来了老算盘、旧粮票、黑白电视机、二八自行车、铁皮饼干盒、搪瓷缸子……甚至找到了当年供销社的账本、发票、提货单,每一件都带着岁月的痕迹。


如今,陆浑乡愁博物馆成了洛阳地区的 “乡村运营示范点”,日均接待游客数百人,截至2024年11月,已经接待了30余万人次。王现贞还在这里办起了“乡愁课堂”,让孩子们来体验当年的生活——学打算盘、认粮票、用老物件讲故事。“这些老物件不是死的,它们是活的记忆,能让孩子们知道,今天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王现贞说,这就是他建馆的意义。
家风传灯:两程故里的家风文化阵地
2020 年,嵩县田湖镇程村要打造“两程故里”文化品牌——程村是北宋理学家程颢、程颐的故乡,“二程”的家风家训影响了千年。镇政府找到王现贞,希望他能参与家风博物馆的建设。王现贞一口答应了:“家风是根,一个家没有家风,就像树没有根;一个民族没有家风,就像河没有源头。我有这么多关于家风的藏品,正好能派上用场。”
为了筹建两程故里家风文化博物馆,王现贞又开始了 “寻宝”之旅。他跑遍了嵩县的各个村庄,收集老族谱、老家训——有的族谱是清代的,纸页已经发黄,上面记着家族的迁徙史;有的家训是手写的,字迹工整,写着“孝悌为先、勤俭持家”的道理;他还收集了历代名人的家风故事,从司马光的《训俭示康》到曾国藩的家书,从革命先辈的家风到当代的“最美家训”。

2022 年,两程故里家风文化博物馆对外开放。每天都有游客慕名而来,有机关干部来学习廉政家风,有学校组织学生来接受教育,有家庭带着孩子来了解家风故事。王现贞成了这里的“金牌讲解员”,每当有人来参观,他都会亲自带队,指着展柜里的家训说:“‘二程’说‘治家之道,正身为本’,意思是治家的关键,是自己要行得正、坐得端。我们做人也是这样,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有一次,一位年轻人来参观,看到展柜里的一封家书 ——那是一位父亲写给参军儿子的信,里面写着“到了部队要好好干,别想家,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老百姓”。年轻人看完后,对王现贞说:“我以前总觉得家风是老古董,现在才知道,家风就是爸爸的叮嘱、妈妈的唠叨,是做人的本分。”王现贞听了,心里很高兴:“我建这座博物馆,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家风不是空洞的道理,是藏在生活里的温暖,是能传一辈子的宝贝。”

矩阵成型:用收藏守护一方文化记忆
2024 年,王现贞又在嵩县陆浑建起了 “三界绘画艺术馆”——馆里藏着明代、清代、民国时期的唐卡及水陆画,这些卡片用矿物质颜料绘制,色彩鲜艳,内容多是山水、人物,是难得的艺术珍品。有人问他:“你已经建了四座博物馆了,还不够吗?”王现贞笑着说:“不够,嵩县的文化太多了,我已经建了农耕文化博物馆、红色教育博物馆,把更多的记忆留下来。”
从嵩州古灯博物馆到供销社乡愁博物馆,从两程故里家风文化博物馆到三界绘画艺术馆,王现贞的 “博物馆矩阵”在嵩县慢慢成型。这些博物馆,有的藏着千年的灯具史,有的记着计划经济的岁月,有的传着家风的温暖,有的载着艺术的瑰宝,它们就像一颗颗珍珠,被王现贞用“文化传承”的线串了起来,成了嵩县最珍贵的文化财富。
这些年,王现贞没少 “吃亏”——为了建馆,他花光了所有积蓄,甚至还欠了债;为了收集藏品,他跑遍了全国各地,脚上磨出了无数水泡;为了博物馆的运营,他每天忙得像个陀螺,没有休息日,没有高工资。可他从不后悔:“我是退役军人,军人的使命是守护国家,而我现在守护的,是国家的文化根脉。这些老物件要是没了,那段历史就真的断了,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有一次,洛阳博物馆的专家来他的古灯博物馆考察,看到那盏北宋省油灯时,忍不住感叹:“这盏灯在国有博物馆都少见,你能把它保护得这么好,不容易。”王现贞说:“不是我保护得好,是这些灯有‘灵气’,它们知道我要让更多人看到它们,所以才‘愿意’跟着我。”其实他心里清楚,哪有什么“灵气”,不过是他日复一日的守护——每到雨季,他会提前检查展柜的密封性,怕潮湿损坏藏品;每到冬天,他会把暖气调得温温的,怕温差太大让文物开裂;晚上闭馆后,他会逐个展厅巡逻,确认每一盏灯、每一件藏品都安然无恙。

2024 年1月,王现贞荣获“最美洛阳人”第五届最美退役军人称号。领奖台上,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胸前别着奖章,手里拿着证书,可他心里想的,还是他的博物馆:“这个奖不是给我的,是给那些老物件的,是给所有支持我建馆的人。我会继续把博物馆建好,让更多人了解嵩县的文化,让更多人记得我们的根。”
如今的王现贞,已经 57 岁了,头发里添了不少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可他走起路来还是像年轻时一样,腰板挺直,脚步轻快——每天早上,他会先去古灯博物馆看看那盏北宋省油灯,再去乡愁博物馆摸摸那辆二八自行车,然后去家风博物馆整理一下展柜里的家训,最后去唐卡博物馆检查一下颜料的保存情况。他说:“我这辈子,就干了两件事:当兵保家卫国,建馆守护文化。当兵我没后悔,建馆我更没后悔。”

夕阳西下时,王现贞会站在古灯博物馆的院子里,看着展厅里透出的灯光 ——那些灯光昏黄又温暖,像极了他少年时奶奶挂在院门口的马灯。他知道,这些灯光照亮的,不仅是展厅里的古灯,更是嵩县的文化记忆,是一代人的乡愁,是一个民族的根脉。而他,这位从退役军人走来的“博物馆矩阵”缔造者,会一直站在灯光下,守护着这些记忆,守护着这份温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阎洧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