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刘霞。
2014年6月26日23时,医生宣布远征军老兵刘华心脏停止跳动。
消息第二天中午在志愿者中传开,刘华的照片出现在微信、微博和QQ群中,不管照片背景如何变换,永远是那慈祥、儒雅的微笑。

一生儒雅保持着尊严的孤寡老兵刘华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15岁离开父母、18岁走上抗日战场、27岁入狱,46岁获平反,没子嗣,连父母的坟都未能找到的九旬抗战老兵。
就连最后的离开,他都在尽力维护着自己的尊严,那也是一个老兵最后的尊严。

我知道刘华爷爷去世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往昆明知青老年公寓,这里住着多位抗战老兵,是我做记者那些年最常去的地方。
脑海中浮现着他的音容笑貌,从我认识他第一天起,他永远是整齐的着装,温和的微笑,一丝不乱的银发。
刘华爷爷的宿舍位于公寓三楼偏房的一间小屋,那是志愿者最爱光顾的一个去处,只要听到有人来访,刘华都会迎到门口,准确叫出来访者的姓名。
此时,门敞开着,却再也没有那熟悉的身影和声音,一张写着“请不要在八点半前敲门,我要休息,谢谢关爱!”的字条还张贴在宿舍门前。
走进屋,见一位老奶奶正在收拾他的遗物,原来,她就是刘华爷爷的老伴。此前多年,她从未出现在媒体面前,我也是第一次见她。
她主动介绍,说:“我们几十年没在一起了,他老了只好我来照顾。人都会老的,他又没其他亲人,我不照顾怎么办呢?”
又补充说:“你们放心,他走得很安详,当时我就在他身边。走之前他还和我说话,最后就是手抬不起来。他朝我摆摆手,头就歪下去了。”
刘华爷爷也因众所周知的原因入狱,三十年后才重获自由,被安置在昆明水泥制管厂工作,认识这位老伴。而他所有亲人全部失联,以至于找到父母墓地祭拜竟然是刘华爷爷晚年唯一愿望。
可以说每一个认识刘华的人,都会喜欢上这个善良、谦和的老人,哪怕他不是老兵也一样会获得人们的爱戴。
2012年,我所在的《云南信息报》开设“致敬!老兵”寻访令,公开寻找抗战老兵,他们的子女或亲人犹豫着打进本报热线,试探着说:“你们在寻找抗战老兵吗?我们家倒有一个,只是不知道符不符合你们的要求。”
老兵刘华所在的居委会,也是看到报道后才知道身边还有这样的老英雄,热心居委会为此举办爱国主义教育讲座,以居委会有他为傲,给他送去敬意和温暖。
2013年4月,在基金会的帮助下,刘华决定搬进老年公寓,他知道这里就是他人生最后的归属,带走了全部家当。
20平方米左右的宿舍,被刘华布置得井井有条。房间里不仅放下了两张床,还见缝插针地安置着4张单人沙发,好客的刘华怎么会让客人站着呢。茶几上永远有水果和点心,用来招待每一个探望他的人。
物是人非,靠窗的书桌上,还摆着一本十八大学习资料。书柜里,则全是关于远征军的书。
宿舍里最显眼的,无疑是墙壁正中央挂着的红色绶带,和一张装裱好的个人照。

为祖国而战自豪一生的远征军老兵刘华
这张照片说起来还有个小插曲,21013年《云南信息报》发起“老兵,你好”大型公益活动,9月3日在海埂会堂为112位抗战老兵颁发了抗战功勋奖章。
那是一场媒体的授勋,一次绝无仅有的行动,也是正本清源、位列意识形态之外的回溯历史。时任云南黄埔同学会副会长刘华作为老兵代表,上台发言,赢得阵阵掌声。
当天参会的抗战老兵报社为他们留下了珍贵镜头。到11月30日,《云南信息报》联合云南保利置业有限公司将这批老兵照片展出,刘华再次出席并代表老兵致辞。
面对展出的91幅老战友肖像,刘华绕场两周均没发现自己。他越来越着急:“我也有奖章,我也有绶带,怎么就没有我呢?”
事后确认,9月3日那天,因刘华被老年公寓工作人员提前送回休息,遗漏了拍照过程。我立即联系摄影同事重新补拍照片。这让从不给旁人添麻烦的刘华爷爷感动不已,不断说着谢谢。
这张补拍的照片,就一直就被挂在公寓宿舍最显眼的位置,而他胸前唯一的一枚勋章,就是《云南信息报》所发致敬。

刘华的童年在北京度过。父亲毕业于北京朝阳大学,母亲毕业于女子大学,他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熏陶。一家三口本该有个安逸的生活,但时局不稳、军阀混战,父母只好带着幼小的刘华搬迁到了湖北武昌。
15岁那年,卢沟桥事变,全国上下一片抗战呼声。正在学堂里念书的刘华心情激荡,决意投笔从戎。他不止一次对来访者动情回忆:“当时我对其他科目没什么印象,但作文题却印象深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华如愿考上了黄埔军校第十五期,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
很少有学校像黄埔军校那样,在如此短的时间中影响了一个国家的历史。黄埔军校在大陆25年中共开班23期,学生约20万人,有200多名教官学生担任师长以上职务,指挥全国三分之二的抗日之师。
多年以后,刘华依旧清楚记得第一堂课的内容。“入学的第二天,队长给新生讲解步兵操典纲领第一条‘建军目的’,条文是‘国民革命军以求得我中华民族之自由平等为目的,凡有侵犯我领土与主权者,必须防止而歼灭之,以完成我军人唯一之使命’。”
2013年,刘华见到老校友台湾老兵马明亮时,俩人说起军校岁月,马明亮回忆在学校经常翻墙偷跑出去玩,刘华开心地接上话:“我还做过比翻墙更加顽皮的事,以前从没说过。”
原来,学校外面有家西式餐厅,喜欢新潮的黄埔学生们经常偷偷跑去。最先是翻墙,后来发现有个涵洞直通街道,这个“小秘密”学生们激动不已。
“有一天晚上就寝号响了后,我和同学偷偷溜出来,准备穿过涵洞去吃东西。我在最后一个,爬着爬着感觉前面声音不对,就赶紧返回来跑回宿舍假装睡觉。后来才知道,涵洞的秘密已经被区队长知晓,当天晚上他就守在洞口,出去一个捆一个……”刘华说着,笑了。
少年的天性,并没有被战火所掩埋。 那也是人生中少有的欢快。

2013年刘华爷爷相关报道
2013年7月,几位刚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学生组团来云南看望抗战老兵,我带他们先到了刘华的宿舍。
大家七嘴八舌好奇发问,上军校学些什么,辛不辛苦。刘华笑着说,自己报考军校时和你们差不多大,还是个小毛孩子。
他回忆说,那时候参军抗日是最时髦的事,每个同学见面聊的都说这个话题,他谎报自己满17岁,参加黄埔军校15期的招考。
笔试通过,面试官也觉得他太小,不要,但刘华还是强烈要去,可能当时部队很缺人,也就勉强让他过了。
“那时候教官很严,我们心里很恨他们,后来上战场才知道他们对我们严厉管教是对的。”
刘老的说法立刻引来大家的共鸣:“和我们现在一样,我们也很讨厌对我们太严格的老师。”
1940年7月21日,刘华完成了黄埔军校全部课程。成绩优异、又是独子的他本可以留在学校教书,但他毅然决定前往战场,被分配到在宜沙战场的新11军荣誉第1师第1团第2营机枪连当少尉排长。
这支部队成立于1939年,由在抗日作战中负伤伤愈后准备重返前线的荣誉军人编组而成,在攻打昆仑关战役时让日军闻风丧胆。还未满20岁的刘华,对能够进入这支部队任职感到非常荣幸。
刘华还回忆起一件趣事,他和四个同学一起到了荣誉师。刚到部队宿舍就有几个老兵模样人的来找他们说话,他们忙整理内务,也不怎么搭理几人。没想到,其中一个老兵,就是他们的军长郑洞国。
有学生问刘华,打仗怕不怕,你见过死人没有?
“战场上嘛,死人见得太多了,中国军人是最优秀的军人,穿着草鞋甚至光脚行军打仗,我们部队的弟兄都不怕死,非常了不起,战场上怕死是会被同伴看不起的。”刘华慢慢说。
他说,每次开战前,长官是这么鼓励士兵打仗:弟兄们,打仗不要怕死,胜利了有人收尸安葬你们,立碑纪念你们,败了没人管……
刘华还记得,排里有位老兵也是湖南人,腰上缠着哥哥的骨灰包,老兵说等抗战胜利了就带着哥哥回家安葬,如战死了也能和哥哥在一起。
这些年轻的学子,非常尊重为国家为民族抗战的老兵。带队的彭子益看完刘华后,在微博留言:“悲剧所展示的,并非仅是不该毁灭的遭到毁灭,更在于遭到毁灭的精神得到含泪地肯定。”

1942年11月,刘华所在的第8军(新11军改编)奉命抵达云南。1944年,第8军正式编入中国远征军。刘华被升任为第1师的师部少校作战参谋,参与全师作战方案的策划与拟定,就此开启了滇缅抗战的战斗经历。
他记得最惨的就是驾驶员和基层士兵,中国还没有制造汽车和尖端武器的技术,战场上使用的车辆和武器统统购买自各个国家,质量参差不齐,使用方法虽然大同小异,但各个国家制造还是有差异,有时候这个国家的刚用顺手,又换另外一个国家的使用,因使用不当误伤的士兵也不在少数。
士兵能够使用的主要是汉阳造步枪,后来添加了中正式步枪,比汉阳造不巧小巧轻便,数量也很少,一般士兵用不上。机关枪有南京金陵兵工厂造的、马心机关枪、丹麦式机关枪。这些枪械刘华在黄埔军校时都学过,随后在部队摸爬滚打,也早就烂熟于心了。
直至1944年,美式装备才开始逐渐加入,不仅有最先进的通讯设备和汽车等交通工具,还有各种新式武器,也算鸟枪换炮了。
“最好用的是冲锋枪、卡博枪,这些装备以前部队都没见过。还有添加了半自动步枪,虽然说是自动,但以我看来也不怎么样,特别笨重,我们中国士兵使用起来很不灵活。还添了迫击炮,每个团都新增迫击炮营,这些武器在当时世界上都是很先进的了。”
远征军电视剧题材中出现的火焰喷射器,一股火龙直接摧毁日军碉堡阵地,看起来很是威风。刘华介绍,火焰喷射器最大的优点是近战、巷战时杀伤力很大,但缺点是攻击距离只有十几公尺,作战时只能采用坑道作业挖掘到有效距离之后,然后使用火焰喷射器烧死暗堡、地道、碉堡等掩体内的日军。因为距离太近,火焰喷射器的操作就很危险。
除了武器装备,留在滇西的远征军服装和给养并没有改善,很多士兵还是穿草鞋、破军装,给养层层克扣也不够吃,刘华和战友赖以为生的就是大家最熟悉不过的土豆了,现在偶尔吃觉得很美味,没油水天天以此为食必然是种煎熬。

远征军少校参谋胸前三枚章都来自民间,最左枚为《云南信息报》所发
刘华生曾回忆过指挥滇西战役的细节:“5月,我师奉命以一个团——荣誉第三团,由军部直接指挥,攻打松山。师部率领一二团由攀枝花渡口渡过怒江攻打龙陵,日军凭借坚强的工事进行顽抗,使得荣三团的攻击频频受挫。最后采取由工兵挖掘地道,直抵主峰下方,用炸药将主峰炸毁,松山始告收复。”
“龙陵方面,我军每攻克一个山头,必先求固守,再图进攻第二个山头。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进逼城区,到11月底已将自老东坡至文笔坡间的日军据守的十几个据点一一攻克。此时,师长立即命荣二团一营向困守在龙陵城区的日军发起进攻,并派我到攻城部队督战。日军在我方的猛烈攻击下渐渐不支,我立即指挥士兵发起冲击并带头冲入城区,经过激烈的争夺,终将龙陵由日军手中夺回。”
打通滇缅路松山段,是刘华经历最惨烈的战斗。有一条约1000米长的山路简直是“白骨大道”,有超过2000名战友在这里牺牲。
“后面的部队就从战友的尸体上经过。当时大家只有一个愿望:把日军赶出松山,为战友报仇。”
成功收复滇西后,长官们开始兑现承诺,为阵亡将士收尸安葬,立碑纪念你们……

在昆明的中心公园圆通山,就曾修建了两座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曾是中国最漂亮的“一碑一塔”。
这两座纪念碑中,先建的是“缅甸战役中国阵亡将士纪念碑”,为原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副司令长官长杜聿明率部所建,1945年2月19日举行落成典礼。该碑又名“安澜纪念塔”,纪念远征军第200师师长戴安澜在缅甸抗日英勇善战,最后壮烈殉国,功勋卓著。
该纪念碑碑体为三角棱形,高28英尺(约合8.53米),全部由白石砌成,其圆形基面占地26英尺(约8米许),碑的正面镌刻有戴安澜将军遗像,并有徐庭瑶所题像赞,还刻有蒋介石、何应钦、龙云等人的题词。
碑文由杜聿明署名,全文约1600字,文笔优美,气势磅礴。描述了第一次远征缅甸与日军作战的惨烈经过,其中,叙述远征军撤退时过野人山一段尤为惊心动魄:
“……适逢缅境雨季,辄为山洪所阻,攀越野人山脉,贯穿原始森林。荒山露宿,果腹无粮,绝人烟、罕兽迹,跋泥淖,涉急流,尘蚊侵袭、蚂蟥肆虐,既厄疾病,复乏医药,自然界之魔障,殊难想像,其惨烈之状,罄竹难书……”

“缅甸战役中国阵亡将士纪念碑”原图
后又建了一座纪念碑为“陆军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该碑由中国远军长官部直属的第八军军长何绍周率部所建,1947年春动工,1947年9月7日松山战役三周年纪念日举行落成典礼。
该纪念碑原碑分上、下两段,上段为棱形,顶部为尖角状,正面刻有“陆军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十六字;下段为方柱体形,上面的碑文“主要记载1949年远征军收复被日军侵占的松山的经过和阵亡将士名录”。
为何要在云南省会中心公园修建抗战纪念碑,除了反映中国远征军两个阶段抗日作战的功绩,还有要突出云南军民在抗战中做出的杰出贡献。
为何是两座,缅甸战役中国阵亡将士纪念碑反映的是远征军第一阶段作战的艰难历程,滇西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反映的是第二阶段中松山战役的战绩,前者反映的是整体,后者反映的是局部。
可这两座碑,都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被毁,“安澜纪念塔”全部拆除,遗址难寻。“陆军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拆除后还留有基座,后来放置了一架过时的飞机供游人照相。
为了让这“一碑一塔”重新展现它的历史风貌,无数人为之努力。其中最放心不下的,当数昆明健在的中国远征军老兵,几乎我每一次拜访这些老兵,他们都会提到恢复圆通山纪念碑之事。
2011年2月,“远征军老兵联谊会”特别举办了一次呼吁恢复重建圆通山抗战纪念碑的座谈会。

早在八十年代,就有人重修一碑一塔努力。
这个人就叫戴美政,他的父亲戴扶青曾是戴安澜将军的部属和族侄,戴将军去世后,戴扶青于1945年5月26日在昆明创办《海鸥周刊》纪念戴将军。
戴美政在查找父亲的资料时偶然得知纪念碑的信息,于是本着好奇心埋在省图书馆的故纸堆里往上追溯,意外获得该碑筹建、竣工、落成典礼、碑文等绝大部分史料。
他从1989年开始发表关于“一碑一塔”的相关研究文章,坚持时间长达二十年,既是最早的研究者也是两座纪念碑保存资料最全的学者。
早在2005年昆明市政协委员姜雪梅就提交了《关于修复圆通山“滇西抗日战争阵亡将士纪念馆”的建议》的提案,该提案没有下文。2009年,作为省政协委员的姜雪梅再次提出了相同提案,依旧石沉大海。
2011年的全国两会,云南的全国政协委员林晓昌在“保护滇西抗战遗址遗迹”的提案中,着重提到了重建圆通山两座抗战纪念碑具有的重要意义。
与此同时,滇缅抗战史专家戈叔亚找到两座纪念碑最早的研究者戴美政,表示自己在写抗战文物保护建议时,将会希望修复圆通公园抗战纪念碑和安澜纪念塔。
英雄所见略同,戴美政不仅在戈叔亚起草的建议书上署名,并附上了对两座纪念碑的研究文章和历史照片。
建议书于提交给市文史馆后,恰巧,文史馆另一位馆员张维也写了类似建议,馆方就将两份建议合并,一起提交昆明市政府。
经过市政府几次会议研究、拍板,“一碑一塔”重修终于提上日程,而修复所需要的参考资料主要依靠戴美政多年的考据。
为了让该工程顺利开工,戴美政更是夜以继日埋在故纸堆里查找资料,核实细节。最后,就连戴安澜的遗像也是戴美政亲自操笔绘画。
我也多次跟踪采访这一碑一塔的进展,被大家的执着所打动,也见证了有志者事竟成。
戴美政的电脑上全是“一碑一塔”的资料,他说:“远征军抗战中中国军人所展现出来的精神,即使在进行现代化建设的今天,也仍具有启示及借鉴作用。现在两座纪念碑的落成,只是对尊重历史的一种体现。”

“一碑一塔”从2012年8月动工到2013年11月中旬,修复工程历时27个月,终于重现了历史原貌。
2013年12月3日,《云南信息报》联合多家单位在昆明圆通山举行“一碑一塔”修复落成仪式,活动由我报社的主任高爽主持,多家媒体前往采访,包括中央级媒体。
卫立煌的孙女卫修宁大姐来了,戴安澜将军之子戴澄东老先生也来了、我们为他带上了一枚《云南信息报》的勋章。

当年的采访报道
12位昆明健在抗战老兵也来了,有的坐着轮椅,有的志愿者搀扶着,他们表情严峻,站在新修的碑下,齐声喊:后人没有忘记你们,安息吧!
刘华再次作为老兵代表发言。这个多次作为抗战老兵代表,出席各种重要场合的钦定发言人,在这座新修复的纪念碑前竟然意外失语了。
他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说:“感谢志愿者对老兵的关怀,感谢社会各界对修复纪念碑做出的努力。我今天心情非常激动,都语无伦次了,就说到这里吧。”
仪式刚结束,刘华就迫不及待前往陆军第八军滇西阵亡将士纪念碑,那不多的几步台阶,对于九十多岁的他,如同当年进攻松山战役一般艰难,但他坚持要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祭拜。
刘华凑近墓碑,在阵亡的3775名士兵和125名军官名录中仔细寻找,石碑上的字迹不是很清楚,最后找到3个他认识的战友。
平时从来不向志愿者提要求的刘华,这一天多次要求身边的志愿者给他和纪念碑单独合影。
我送他回公寓的时候,他说:“看到这个纪念碑,感觉惨烈的松山战役就在昨日……我怕是第八军最后一个幸存老兵了,云南昆明就我一个,其他地方如果有活着的,也不可能来这里祭拜,今天,我很想念我的战友。”

一直情绪稳定的刘华老兵纪念碑前也落泪了
刘华爷爷一直记得,当年他和一位连长关系非常要好,有次去执行任务时,连长来和刘华告别,说如果这次回不来了,如果刘华能活到抗战胜利的话代他去看看父母。
刘华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想,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由于历史的原因,刘华曾被判“历史反革命”入狱三十年,特赦后无家可归,至离世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的坟在哪,看望连长父母就更加不可能了。
刘华爷爷曾和我说过,这一生,最大的愧疚是没有能兑现和连长的承诺,而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知道父母的埋骨之地。
但这两件事,都成了遗憾。
刘华爷爷的后事由爱他敬他的志愿者安排,我去殡仪馆送了刘华爷爷最后一程,他也和百余位老战友安息在金陵公墓的“远征园”。
后来得知,曾经来看过他的大学生彭子益海特意去寺庙为刘华立了灵位,请法师超度。让我想起了那句话,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和很多我遇见的老兵一样,刘华的一生尽管多有遗憾,但好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常有志愿者看望慰问,尊称他是抗战英雄,是民族脊梁。
面对这份迟到的致敬,老兵刘华总是谦逊回应:“不敢当,我只是做了那个年代应该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