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大典,我当着文武百官,求得一桩冥婚,嫁与已故的卫家将军。
满朝皆惊,只有我知道,这是我死而复生后,复仇的第一步。
前世,我的夫君,当朝天子裴烬,亲手将我绑在椅上。
命人在我九月孕肚上,刺下他白月光的名字。
我难产死后,他甚至跪在血泊中,从我冰冷的尸身上,小心翼翼剥下那块刻着“苏樱”的皮肤。
他说:“清欢,这是你欠她的。”
如今我重生归来,他以为我求嫁亡魂是为情所伤,是刺激他的手段。
他却不知,卫家老仆刚刚传来密信——
我的少年将军,根本没死。
他正率兵,打回京城了。
1
意识从产房那片黏腻的血泊中抽离,我猛然睁开眼。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混着安神汤的药味。
我低头,手抚上小腹,那里只有微弱的隆起。
三个月。
我回来了。
回到了我怀孕三个月,苏樱刚被裴烬从边关接回裴家的那天。
“夫人,您的安神汤。”
丫鬟小翠将托盘递给我,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
这汤是我为裴烬熬的。
他曾是京圈佛子,为我还俗,却也因此落下了心绪不宁的毛病,三年来,只喝我亲手熬的这一碗。
我端起汤,走向书房。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苏樱娇弱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阿烬,我闻着这汤,就想起以前在边关,天寒地冻的,我给你送去的那碗药,味道好像呢。”
“你那时伤得重,不喝药,我就只能自己先尝一口,骗你说不苦。”
门内的裴烬没有说话,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满是怜惜。
我推开门。
裴烬正坐在书案后,苏樱就依偎在他身侧,柔弱无骨。
看见我,裴烬的眉头下意识地蹙了一下。
他站起身,从我手中接过那碗汤,动作自然得仿佛排练过千百遍。
然后,他转身,将汤碗小心地递到苏樱唇边。
“你身子弱,刚从边关回来,喝了暖暖。”
苏樱的眼角弯起,得意地瞥了我一眼,就着裴烬的手,小口地啜饮。
仿佛我才是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外人。
裴烬这才转向我,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吩咐一个下人。
“你再去熬一碗。”
他说,“这碗给樱樱暖身子。”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半生,也恨了半生的男人。
前世,我就是这样,默默地转身,压下所有委屈,再去为他熬一碗。
我以为我的顺从能换来他的回心转意。
换来的,却是在我孕肚上刻下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一世,我不会了。
我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说出了重生后的第一句话。
“裴烬,这是我为你守斋三年,唯一学会的东西。你确定,要给别人喝?”
他的动作停住,那双曾被誉为“佛子琉璃眸”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惊诧。
苏樱立刻依偎进他怀里,声音发颤:“阿烬,我是不是惹姐姐不开心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汤对姐姐这么重要……我……我不喝了……”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身体也跟着发抖,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裴烬将她搂得更紧,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宋清欢,注意你的言辞。”
“樱樱她受过苦,你不要刺激她。”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刺激她?裴烬,你忘了?当初陪你在佛堂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你还俗的人是我,陪你吃素念经三年的人是我,为你洗手作羹汤的人也是我。”
“她苏樱为你做过什么?就是尝了一口药,就抵得过我这三年?”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砸在静谧的书房里。
裴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气。
“宋清欢。”
他一字一顿,叫着我的名字。
“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
他扶着苏樱站起来,将那碗已经凉了的汤放在桌上。
“樱樱累了,我先送她回房休息。”
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拥着他失而复得的白月光,从我身边走过。
在门口,苏樱回头,冲我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无声地,用口型对我说。
“我的,终究是我的。”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是啊,你的,终究是你的。
连同我这条命,我孩子的命,都是你的。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了。
2
裴烬曾为我破过例。
他还是佛子时,禅房是禁地,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入。
他为我还俗后,这规矩便只为我一人而破。
他说:“清欢,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地方。”
这句话,曾是我最引以为傲的殊荣。
此刻,我推开他禅房的门,未曾通报。
屋内的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裴烬没有在念经,也没有在打坐。
他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支眉笔,正专注地为斜倚在软榻上的苏樱描眉。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听到开门声,苏樱受惊,手一抖,眉笔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不和谐的墨痕。
她没有看裴烬,而是立刻将矛头对准了我,声音尖利又委屈。
“宋清欢!你懂不懂规矩!阿烬的禅房是清修之地,你怎么能说闯就闯!”
她一口一个“宋清欢”,仿佛忘了就在昨天,她还叫我“姐姐”。
我没有理她,只是看着裴烬。
我想看看,这个曾许诺我“你的地方”的男人,会怎么说。
裴烬放下眉笔,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用指腹轻轻擦去苏樱脸上的墨痕。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安抚完苏樱,他才终于将目光投向我,那双琉璃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戒律。
“谁准你进来的?”
我笑了。
“不是你说的吗?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地方。”
我清晰地看到,裴烬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似乎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用他过去的话来堵他。
苏樱在他怀里抽泣起来:“阿烬,都怪我,我不该在这里让你为我描眉的,坏了你的清修,也惹了姐姐生气……我……我这就走……”
她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裴烬一把按住。
“不关你的事。”
裴烬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宋清欢,跪下。”
我的心,随着他这两个字,沉到了谷底。
“跪在门外,自己掌嘴。”
他顿了顿,补充道,“直到樱樱说可以了为止。”
这句话将我最后一丝幻想粉碎了。
他将惩罚我的权力,交给了我的情敌。
他要让整个裴家的人都看看,我这个正妻,在苏樱面前,是何等卑贱。
“阿烬,不要……”苏樱还在假惺惺地劝着,“姐姐她怀着孕呢,怎么能跪……”
“无妨。”裴烬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她没那么娇贵。”
我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他。
我转身,走到门外,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直直地跪了下去。
然后,我扬起手,给了自己第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
屋内的苏樱,立刻停止了抽泣。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脸上得意的笑容。
她故意不开口。
寒风从走廊穿过,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我一下,又一下,机械地重复着掌嘴的动作。
脸颊从刺痛到麻木,最后肿得老高,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我就这么跪了两个时辰。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裴烬的贴身小厮才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传达着主人的旨意,声音里满是鄙夷。
“夫人,主子说了,苏樱小姐已经歇下了。”
“您也回吧。”
他顿了顿,将裴烬的最后一句话,像丢垃圾一样丢给我。
“主子还说,让您记住自己的身份。”
我撑着麻木的膝盖,缓缓站起来。
身份?
我现在的身份,是他裴烬明媒正娶的妻子,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
而苏樱,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
可他却为了这个女人,罚我跪地自辱。
我抬起头,看着禅房紧闭的门,那里面的灯火,温暖而刺眼。
我曾以为,那是我一生的归宿。
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裴烬为我打造的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而我,就是那只被他拔光了羽毛,再也飞不出去的鸟。
3
张妈是我的奶娘,从我出生起就一直照顾我。
她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嫁给裴烬,也看着苏樱回来后,我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我的手背上,多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那是苏樱故意“失手”,将一碗滚烫的参汤泼在我手上留下的。
当时,她还惊慌失措地道歉。
“对不起啊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太笨了……”
裴烬只是皱着眉,拉过她的手,紧张地检查。
“你没烫到吧?”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张妈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趁着裴烬独自在书房处理公务时,跪在了他面前。
“主子,您明察啊!苏樱小姐是故意用汤泼夫人的!老奴亲眼所见!”
“夫人这几日受的委屈太多了,她还怀着身孕,再这么下去,身子会熬不住的!”
书房里一片死寂。
良久,才传来裴烬毫无温度的声音。
“张妈,你在裴家多少年了?”
张妈一愣,老实回答:“回主子,快四十年了。”
“四十年,”裴烬重复着,“看来是老糊涂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以下犯上,污蔑主子,该当何罪?”
张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没想到裴烬会如此颠倒黑白。
“主子!老奴说的句句属实啊!”
“来人!”裴烬根本不听她的辩解,“拖出去,杖责三十。”
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刻冲了进来,架起张妈就要往外拖。
我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张妈老泪纵横,拼命挣扎,嘴里还在喊着:“夫人!夫人救我!”
“住手!”
我冲了过去,拦在家丁面前。
我看着书案后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裴烬,张妈是为了我,她没有说谎。”
“你要罚,就罚我。”
裴烬抬起眼,那双琉璃眸里翻涌着怒火,仿佛我的忤逆是天大的罪过。
“你也要为了一个下人,来忤逆我?”
“她不是下人,”我一字一句地纠正他,“她是我的亲人。”
“好,很好。”裴烬怒极反笑,“既然你这么想替她受过,我成全你。”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不是喜欢当着人面吗?”
“那就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让你看清楚,忤逆我的下场。”
他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院子。
“杖责加倍,六十。”
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张妈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
我却异常平静。
我被按在了长凳上,冰冷的木板硌得我小腹隐隐作痛。
行刑的家丁有些犹豫,毕竟,我还怀着裴家的骨肉。
裴烬的声音再次响起,冷得掉渣。
“打。”
“出了事,我担着。”
第一杖落下来的时候,剧痛从后背传来,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皇家围场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是裴烬的亲信,神色匆匆地跑来。
“主子,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在围场设宴,请您和……和苏樱小姐即刻过去。”
裴烬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转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仿佛刚才下令重罚妻子的,不是他一样。
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只留下一句。
“继续打,一下都不能少。”
说完,便带着人,朝围场的方向走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的皇家围场,新搭起了一座奢华的帐篷。
帐篷里,裴烬正亲手剥了葡萄,一颗一颗喂到苏樱嘴里,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苏樱靠在他怀里,巧笑嫣然。
“阿烬,外面怎么这么吵?”
裴烬将一颗晶莹的紫葡萄喂进她口中,漫不经心地说:
“没什么,一只不听话的猫,在教规矩而已。”
帐外的杖责声,与帐内的欢声笑语,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一下,又一下,打在我身上,也打碎了我对这个男人最后的情分。
4
皇家围场,草木萧瑟。
我被带到这里时,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裴烬坐在主位上,苏樱依偎在他身旁,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那是被宠爱滋养出的颜色。
宴会进行到一半,苏樱忽然拍手笑道:“阿烬,光喝酒吃肉多没意思,我们玩个游戏吧。”
裴烬纵容地看着她:“你想玩什么?”
苏樱的目光,像毒蛇一样落在我身上。
“我听闻边关有一种助兴的游戏,让一个人头顶苹果,另一个人来射箭,考验的是胆量和箭术。不如,就让姐姐来当那个靶子,我来射,好不好?”
她的话音一落,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让一个怀着孕的女人头顶苹果当活靶子,这已经不是游戏,而是谋杀。
我看向裴烬,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反对。
然而,他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即对苏樱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
“好,都依你。”
他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清欢,你就配合一下樱樱。”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两个侍卫走过来,将我按在远处的木桩前,一个鲜红的苹果被放在我的头顶。
我没有反抗。
因为我知道,反抗是徒劳的。
苏樱拿起弓箭,得意地走到我对面,拉开了弓弦。
“姐姐,你可千万别动哦,我的箭术,不是很好呢。”
她嘴上说着抱歉,眼里的兴奋和恶意却快要溢出来。
这场景,何其熟悉。
我的思绪飘回了三年前。
那一年,裴烬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被废的太子,被敌军围困在山谷里。
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我毫不犹豫地扑到他身上,用我的后背,为他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箭矢穿透我的肩胛骨,血瞬间染红了我的衣衫。
我痛得快要晕过去,却还是抓着他的手,对他说:“别怕,我保护你。”
他当时抱着我,眼眶通红,在我耳边一遍遍地承诺。
“清欢,等我君临天下,我一定护你一生周全,再不让你受半点伤害。”
一生周全……
现在,他却亲手将我推向了另一个女人的箭下。
“嗖——”
第一支箭,擦着我的耳边飞过,钉在我身后的木桩上,箭羽还在嗡嗡作响。
苏樱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哎呀,好险,射偏了。”
裴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一丝笑意:“无妨,继续。”
“嗖——”
第二支箭,擦过我头顶的苹果,将它削掉了一小块。
苏樱笑得更开心了:“阿烬,你看,我快成功了!”
她拉开了第三支弓。
这一次,她的眼神变了。
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的箭尖,缓缓下移,不再对准我头顶的苹果。
而是对准了我高高隆起的,那三个月大的孕肚。
我的孩子。
我唯一的,想要拼尽全力去保护的孩子。
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只看到苏樱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箭矢离弦。
带着破空的尖啸,朝我的腹部飞来。
我没有躲。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冰冷的针尖,那血肉模糊的“苏樱”二字,那孩子出生时微弱的哭声……
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剧痛从小腹传来,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温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涌出,染红了身下的草地。
我缓缓倒下,在意识彻底消散前,我只看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疯了一样朝我冲过来。
是裴烬。
他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恐和慌乱。
呵,现在才来装模作样,晚了。
裴烬,这一箭,是你亲手射向我的。
你和你心爱的苏樱,都等着给我和我的孩子,偿命吧
评论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