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陛下十四年的暗卫,为他出生入死。
可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废了我的双手,将我送给他的贵妃折磨。
而到了深夜,陛下却会偷偷来给我送药。
「十七,你再忍忍。」
后来,贵妃获罪,他笑着对我说:
「十七,以后没人能伤害你。」
我沉默良久。
他不知道,我被贵妃下了毒,只剩半月可活了……
1.
李贵妃坐在廊前,看着宫人抽我鞭子。
鞭子沾了盐水,打在身上就更痛。
宫女服侍着贵妃喝了口茶水,她站起身,把茶水从我头上淋下去。
「知道你现在看着像什么吗?」
她微微俯身,俯视着我。
「像一条不知死活的狗。」
「狗,就要狗的样子。」
她掩唇笑出声,眼底一片狠厉:「拿一条链子过来,牵着这条狗去御花园爬一圈。」
李贵妃是摄政王的女儿。
摄政王长子好男风,曾向陛下讨要过我多次。
陛下没有同意,他却不死心。
宫宴上堂而皇之地给我下了药,将我带到无人宫室。
我中了药神志不清,失手伤了他。
清醒后,我知道自己惹了大祸,本欲以死谢罪。
彼时陛下还是太子,他费了很多功夫才保住我,却也因此得罪了摄政王。
那时我们都以为,只要顺利登基,一切都会好的。
但先皇去的太快,摄政王大权独握,朝堂之上半数都是他的人。
纵使陛下是天子,也只能向摄政王低头,还让李如意进宫做了贵妃。
贵妃入宫后,日日以折辱我为乐。
「一个卑贱的东西,也敢伤我兄长。」
「今日,我便让你好好学学规矩。」
「一个男人,也学得这些狐媚手段,真是让人恶心。」
贵妃恨我,不仅是因为我伤了她兄长,还因为坊间传闻,陛下亦好男风。
贵妃喜爱陛下,舍不得为难陛下,便把这些怨气都撒到我身上。
宫人给我套上链子,拽着我一路爬到御花园。
与其说是爬,不如说是拖。
我早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午日阳光落在我脸上,汗水流进伤口里,刺刺的痛。
身下的石板路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无人敢帮我求情。

贵妃第一次将我打的半死那日,有个受过我恩惠的宫人跪下为我求情,当即就被拉去投了井。
李如意不杀我,只是因为她想多折磨我一些日子。
宫人拿来一个铁盘,扔到我面前。
李贵妃笑得肆意,手里拿着带血的生肉。
像是投食一样,扔到铁盘里。
「吃啊,贱狗。」
周围的宫人也嬉笑出声。
「贵妃赏的,怎么不吃啊?」
「快吃啊。」
我趟在地上,全身的骨头好像碎了一样痛,但饶是如此,我还是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贵妃赏赐臣,臣还不能笑么?」
李贵妃的脸上染上一层薄怒。
「不知好赖的东西。」
宫人的鞋捻在我手上,断了的手臂好像永久的失去知觉。
其实有没有感觉都一样,陛下把我送进贵妃宫里那日,就亲自废了我的双手。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能用残破身体为陛下拖些时日也好。
2、
李贵妃叫人拖我下去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又一场刑罚,忍忍就过去了。
却险些死在她的私牢。
陛下救不了我,没人救得了我。
水牢阴暗又潮湿,白日里李如意用簪子刺伤我的眼睛,眼前只剩一片荒芜的漆黑。
暗卫的职责是保护主人。
一个失去武功又瞎了的暗卫,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恍惚间,有人打开了牢门。
我茫然的抬头,微微侧过头,朝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陛下,臣妾帮您训的这条狗,你喜不喜欢?」
「爱妃,何必脏了手。」
声音清越,我再熟悉不过。
是陛下来了。
我想擦去脸上的血渍,刚一动,琵琶骨上穿过的锁链带来剧痛。
「陛下不生气么?臣妾打了您的人?」
「一个玩意罢了,爱妃想怎么处置都行。」
李如意笑得更开心:「听到没有,一个玩意罢了,还真以为陛下心里有你?」
我低声回道:「娘娘说的是,十七受教了。」
「好了爱妃,这里阴冷潮湿,对你身体不好。」
「在这有什么好看的,跟朕回去吧。」
「臣妾都听陛下的。」
声音逐渐消失,水牢归于平静。
我忍不住叹口气。
陛下当日何必护住我呢,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给摄政王赔罪。
我死的痛快,陛下也不会因此惹得摄政王不快。
哎呀,真是失策失策。
我们做暗卫的,不能怕死。
从我进了训练营那天起,师傅就告诉过我们,暗卫少有善终。
同门死的死,伤的伤。
从前,我总觉得自己不一样,八岁那年,我被陛下选中,成了他的贴身暗卫。
陛下允许我唤他的名字,旁人叫他主子,只有我可以叫他陆淮安。
我与陆淮安一同长大。
我总以为我们之间还有情分。
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区别。
我是陛下手中的刀,好用的时候拿出来用,生了锈自然就应该抛弃。
哎,我忍不住叹口气。
真疼啊。
每个暗卫嘴里都藏着必死的毒药,以防自己受不住刑罚出卖主子,但我没有。
把我送到贵妃宫里的时候,陛下让人给我取出了毒药。
他告诉李贵妃,这是为了让她玩的尽兴一些。
陆淮安就是这么一个,天生做皇帝的料。
我茫然的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牢门又被打开,有人粗暴的把我从架子上解开,像是拖着死狗一样把我拖出去。
「贵妃娘娘心善,让你今夜好好休息休息。」
我轻笑一声:「那就多谢贵妃娘娘了。」
宫人冷哼:「看你能嘴硬多久!」
我一边笑一遍咳血。
「死了肯定就不硬了。」
宫人一脚踢在我膝盖窝,恨不能把我扔回水牢淹死。
3、
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耳边只有一片蝉鸣。
门口应该没人看守,毕竟我现在的样子,也没什么好看着的了。
门被推开。
「十七。」
是陆淮安的声音。
脚步声渐近,我忍不住瑟缩后退,但用尽全力也只挪了一下。
「你的眼睛——」
陆淮安声音发颤,手悬在我头顶,却不知该碰哪里。
我一身的伤,哪里都碰不得。
「十七,疼么?」
我摇摇头:「不疼。」
是真的不疼,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陆淮安的手颤了一下。
沉默许久,他似乎拿了什么出来。
哦,原来是疗伤药。
药粉撒到伤口上,火辣辣的痛。
我仰面躺着,突然开口道:「陛下,景和十七年,你也是这么帮属下上药的。」
陆淮安似乎手抖了一下。
「别叫我陛下,十七。」
「恨我也好,但不要叫我陛下。」
我笑了下:「不叫您陛下,叫什么呢?」
「陛下,何必呢。」
「属下死了不是更好。」
他怒而起身:「胡说!」
「你不能死。」
「待朕解决了摄政王,就给你请最好的大夫。」
「你不能死,朕不准你死!」
我轻轻叹口气,这世上,皇帝唯独不能控制的,就是生死。
「你不会有事的,你再忍忍,好不好?」
他的手像夜里的月亮一样凉。
「十七,你答应过要永远保护朕,永远陪着朕的。」

先皇后过世时候,我跪在陛下面前,说十七此生永远不会离开陛下。
这些年,我也做到了,陛下有危难之时我永远冲在最前面。
我是陛下最锋利的刀。
但这次,我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昔年同门,还有命在的,早就已经离宫。
唯独我留在陛下身边。
师傅说,我只有死路一条。
但我从未想过,我会这样死。
为我上了药,陆淮安落荒而逃。
我其实不怨他。
这句是实话。
陆淮安这样才是做皇帝的料。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做皇帝的人,牺牲什么都有情可原。
我只是不想再遭罪了。
其实我跟陆淮安都知道,我到李贵妃手里是死路一条。
人总是要认清现实,何必自寻烦恼。
与其让我活着受折磨,还不如就让我死在李贵妃殿里,日后清算还能为她加上一笔。
4、
陆淮安说,他走的时候天刚亮,晨光熹微,是个好兆头。
我也觉得是个好兆头。
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海晏河清,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许是见我真的挨不过了,李如意反倒是没再折磨我。
可能刑罚看多了也会腻,我又是个闷葫芦,确实没什么意思。
每隔三日,陆淮安会过来给我送一次药,吊着我的命。
「陛下为了个暗卫如此辛苦,实在不值。」
「我说值得便值得。」
陛下素来执拗,认定的事情绝不更改。
只是陛下虽执着,其他人却看不下去了。
来杀我的,是我的同门。
「十七,我送你一程,陛下在你这里浪费太多机会,你要是识相早就应该死了。」
我靠在墙边,摸索着捡起面前的包裹。
里面放着酒肉。
「吃了好上路。」
「黄泉路上你莫怕,自有兄弟们等你,等主子功成那日,你也是大功一件。」
我点点头,囫囵的喝了口酒。
这酒极烈,入口便如炙热火焰,一路从胸前灼烧到胃里。
好!死前喝口烈酒,下了黄泉也不愁。
「动手吧。」
我说完话,微微抬起头,等着最后一刀。
我早就知道,陆淮安身边的人容不得我了。
天子不应该有私情。
我的存在会左右陆淮安的决策,这就像一个虽是都会爆炸的弱点,迟早会被人点爆。
与其让别人下手,不如先让自己处理。
天子的喜爱,有时也是催命符。
我却没有死成,同门还未动手,便敏锐听到了脚步声。
白日里大摇大摆过来的,只有李贵妃的人。
同门动作迅速,翻窗而出。
「十七,找机会速死。」
他把一枚毒药塞进我手里。
前脚刚走,后脚门就被推开。
「贵妃娘娘想了个好法子,跟奴才走一趟吧。」
我把毒药握紧在手心,被人带着一路去了李如意的宫殿。
我只剩耳朵还能用,微微侧着头,想感知现在的情形。
宫人掰开我的手,怕我带了什么不应该带的东西,好在路上我已经把药塞进嘴里。
只要咬破,就能见血封喉。
下一刻,又有人上来卸了我下巴,让我没办法合上嘴。
「想死啊。」
李贵妃的声音像阴冷的蛇,滑腻腻的绕在我脖子上。
「哪有那么容易。」
「来人,把这个药给他喂进去。」
5、
不知道她又弄了什么药给我,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躺在地上,默默等着发作。
我就不明白了,后宫里那么多漂亮姑娘,李贵妃为什么挑中我一个男的折磨。
「知道我给你吃的什么药么?」
我诚实的摇头:「不知道。」
「死瞎子,这可是好东西,西域得来的,只有不听话的恶狗才有机会用。」
「你有福气了。」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这药发作之时,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蚂蚁啃食一样,又痒又痛。」
「西域人用了训不听话的狗,用在你身上刚好,你不就是一条该死的贱狗么?」
「那就谢娘娘赏赐了。」
李贵妃冷哼一声。
「本宫倒要看看,待你药效发作之时,你还是不是这副模样。」
晌午的阳光晒得我面皮发烫。
我像是一个等待死亡的死刑犯,不安的等待着药效发作。
哎,早知道刚刚把毒药吃了,死路上得了。
真是后悔。
片刻后,我更后悔了。
药效发作后,饶是我这样经历过不少刑罚的人也忍不住惨叫出声。
那种痛和痒就好似在骨头缝里溢出来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把皮肤抓烂,把骨头抽出来。
发作到后来,我几乎失去意识。
有人薅着我的头发问我:「说,林十七是贱狗我就给你解药。」
「林十七是贱狗。」
「哈哈哈哈哈。」
「再说几句啊,刚刚不是嘴很硬么?」
「以后离陛下远一点听见没有!」
「你这种货色,也亏得我哥哥看得上,你看看你现在的德行,啧。」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了陆淮安的声音。
有人抱住我,不让我动。
「十七,十七!」
我将头抵在来人的胸口,汗水混着血落下,含混道:「杀了我。」
「杀了我,陆淮安。」
后颈一痛,世界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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