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敲了一下午窗,我正蹲在书店角落整理旧书,指尖拂过一本 1980 年版的《围城》,扉页上有前任主人娟秀的批注:“婚姻是围城,可有人愿为你拆墙。” 门环突然传来三下轻响,力道很轻,像怕惊扰什么。这个点鲜有客人,我擦了擦沾着纸灰的手开门,门外的人让我瞬间僵在原地 —— 是苏蔓,我离婚十年的前妻。
她穿米白色风衣,领口沾了点雨星,头发比从前短到齐肩,发尾微卷。手里攥着本深棕色相册,皮质封面被摩挲得发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没等我开口,她把相册往我怀里一塞:“有些东西,该还给你了。” 话音落,转身就走进雨里,连伞都没撑,风衣下摆很快被雨水打湿,贴在身后。
我抱着相册站在门口,雨水顺着门檐滴在相册封面上,那微凉的触感,像极了十年前她哭着签离婚协议时,我攥着钢笔的温度。风裹着雨丝吹进衣领,我打了个寒颤,低头盯着封面上模糊的合照 —— 这本相册里,到底藏着什么,能让她十年后冒雨来送?

我叫陈华,今年四十二岁,离婚十年,在老城区巷口开了家叫 “拾光” 的小书店。书店不大,也就二十来平米,靠窗摆了张旧木桌,桌上放着磨豆机和马克杯,每天清晨煮一壶哥伦比亚咖啡,香气能飘到巷口的梧桐树下。日子过得像巷子里的阳光,慢,却暖。
十年里,我和苏蔓断了所有联系。当年离婚时,我们在民政局门口把东西分得干干净净:她带走了婚纱和所有衣服,我留下了家具和那盆她养的绿萝(后来绿萝枯了,我没扔,做成了干花插在玻璃瓶里)。她搬去了南方的深圳,我留在这座北方小城,手机号换了,社交账号也注销了,连共同朋友的聚会,我都刻意避开有她消息的场合。
那天雨下得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看着苏蔓的背影拐出巷口,直到被一辆白色轿车挡住,才反应过来要喊她。可嗓子像被旧书里的纸絮堵住,张了张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相册不算重,也就两本杂志的分量,却压得我胳膊发酸 —— 封面上印的是我们 2011 年去青岛旅行的合照,我穿着蓝色条纹衫,搂着穿碎花裙的苏蔓,笑得没心没肺,她靠在我肩上,眼睛弯成了月牙。
回到店里,我把相册塞进收银台后的抽屉,还垫了张干净的纸巾,怕雨水渗进去。接着蹲回角落整理旧书,可指尖总不听使唤,翻书时总把页角折了。直到傍晚六点,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我才锁上店门,坐在靠窗的木桌旁,慢慢把相册拿出来。
指尖在皮质封面上蹭了蹭,能摸到细小的纹路。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发小李强的名字,他嗓门大,隔着电话都能听见酒馆里的喧闹:“华子,晚上出来喝两杯?老地方,我带了瓶你爱喝的青岛经典。” 我盯着相册封面,喉结动了动:“不了,今天有点事,下次吧。” 挂了电话,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相册第一页。

第一页是我们的结婚证照片,嵌在红色塑料壳里,边缘有点泛黄。苏蔓穿着白色衬衫,领口系着浅粉色领结,头发挽成低马尾,碎发贴在脸颊两侧,嘴角弯着,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星。我记得拍这张照片时,她紧张得攥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拍照的师傅说 “笑一个”,她却越笑越僵,最后还是我偷偷挠了挠她的手心,她才露出自然的笑容。
“陈华,你说我们以后会一直这样吗?” 拍完照,她坐在民政局门口的长椅上问我,手里还攥着刚打印出来的照片。我蹲在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头发:“当然了,一辈子呢。” 那时候的我,以为 “一辈子” 是很简单的事,就像书店里的旧书,只要好好放着,就能一直留在身边。可谁能想到,这份 “一辈子” 只维持了三年。
往后翻,全是我们婚后的日常,每一张都带着生活的烟火气。有一张是苏蔓在厨房做饭的照片,她系着我送她的第一条围裙 —— 蓝色的,上面印着只卡通猫,是我逛超市时随手买的。照片里,她正往锅里倒西红柿,锅里的水冒着白气,灶台上还放着半个没切的洋葱,旁边的碗里盛着打好的鸡蛋。照片下面,苏蔓用蓝色水笔写着:“2012 年 3 月 15 日,陈华第一次给我煮姜汤,生姜切得比手指头还粗,难喝死了,但我喝完了,他盯着我看了半天,问我是不是傻。”
还有一张是我们在公园放风筝的照片,风筝是只橙色的大蝴蝶,线断了,我们追着风筝跑,苏蔓穿着白色运动鞋,裙摆被风吹起来,我跟在她后面,手里还攥着断了的线轴,笑得直不起腰。下面的小字是:“2012 年 9 月 23 日,风筝飞到了树上,陈华爬树去够,结果裤子勾破了个洞,回家被我笑了一星期。”
最让我心头一暖的,是我 28 岁生日的照片。照片里的蛋糕是苏蔓亲手做的,奶油抹得不均匀,上面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写着 “陈华,生日快乐”,旁边还插了三根蜡烛(她说 “三根代表‘三生有幸’”)。我闭着眼睛许愿,苏蔓举着相机,笑得比蛋糕上的奶油还甜。小字写着:“2013 年 1 月 18 日,陈华许愿说‘希望苏蔓永远开心’,我偷偷录了视频,以后他敢欺负我,就拿出来威胁他。”
看着这些字,我的眼睛有点发涩,伸手摸了摸照片里苏蔓的笑脸,指尖能感受到纸质的粗糙。当年我总嫌她麻烦,说她 “整天拍这些没用的,占地方”,她每次都只是笑,把相册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说 “等我们老了,翻着看才有意思”。现在才知道,这些我以为 “没用的” 照片,成了我十年里最珍贵的回忆。

翻到相册中间,照片突然少了,从之前一页三四张,变成了一页一张,甚至两页一张。照片的色调也冷了下来,没有了之前的暖光,大多是灰蒙蒙的室内场景,没有日期,也没有苏蔓的小字。
最上面一张,是我和苏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大概两个拳头的距离。我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歪了,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眼神疲惫地盯着手机;苏蔓穿着米白色毛衣,头发散在肩上,低着头,手攥着毛衣的袖口,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这张照片,是我们离婚前一个月拍的,我记得那天是周末,我刚从公司加班回来,苏蔓说 “我们拍张照吧”,我没多想,就坐在沙发上配合了一下,没想到这成了我们婚后最后几张合照之一。
那时候我刚换了工作,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运营,每天加班到半夜,回家时苏蔓已经睡了,早上我出门时,她还没醒。我们每天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大多是 “饭在冰箱里”“我加班,不用等我”“衣服洗好了,晾在阳台”。苏蔓总说我不陪她,有次她买了两张话剧票,是我之前提过想看的《恋爱的犀牛》,她提前一周就跟我说 “周末晚上七点,别加班了”,可到了周末,领导临时安排加班,我只能跟她说 “下次吧,工作要紧”。她没说话,只是把话剧票放在了茶几上,后来我看到票根,上面的日期被她用笔画了圈。
还有一次,她炖了我喜欢喝的排骨汤,从下午五点炖到晚上十点,每隔半小时就给我发一条消息:“汤快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当时正忙着赶方案,没回消息,直到十一点才到家,进门就说 “在外面跟客户吃了,你自己喝吧”。她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汤勺,眼睛红了,突然把汤勺往灶台上一放,碗摔在地上,排骨汤洒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捡碎片,手指被划破了,血滴在瓷砖上,像一朵小小的红花。
“陈华,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她声音哽咽,头也没抬。我当时正烦着方案里的漏洞,心里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吼了她一句:“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我累死累活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你以为赚钱很容易?”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碎片捡起来,用纸巾擦了擦地上的血,然后去阳台拿了拖把,把地上的汤拖干净。
那天晚上,我睡在了客房。半夜我起来喝水,看到厨房的灯还亮着,苏蔓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碗热好的排骨汤,旁边是她受伤的手指,缠着白色的纱布。我心里有点愧疚,想走过去跟她说对不起,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第二天早上,我看到餐桌上放着修好的碗,碗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痕,苏蔓留了张纸条:“碗补好了,还能用,汤在冰箱里,热一下就能喝。” 那时候的我,没看懂她纸条里的委屈,只觉得她 “又在小题大做”。
现在再看这张照片,我才明白,苏蔓当时的沉默,不是无理取闹,是攒够了失望后的隐忍。我总以为赚钱最重要,却忘了她要的不是大房子、好车子,只是我多陪她一会儿,多和她说句话,多给她一个拥抱。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像往常一样打开店门,把 “营业中” 的木牌挂在门上,然后煮了一壶咖啡。刚把咖啡倒进马克杯,就看到李强拎着两罐青岛经典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夹克,头发有点乱,眼睛里带着熬夜的红血丝:“华子,你昨天到底咋了?我在酒馆等你到十点,你都没来。”
我给他倒了杯咖啡,推到他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苏蔓来访的事:“昨天下午,苏蔓来了,给了我一本相册,没说别的,就走了。” 李强拿着马克杯的手顿了一下,眼睛睁大了:“苏蔓?她怎么突然回来了?当年她走的时候,跟我媳妇说‘再也不回这座城市了’,说这里全是回忆,看着难受。”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我不知道,她就把相册塞给我,说‘该还给你了’,然后就走了,我喊她,她也没回头。” 李强叹了口气,喝了口咖啡:“华子,当年你们离婚,我就觉得可惜。苏蔓是个好姑娘,心细,对你也好。你还记得你当年急性阑尾炎住院,她在医院守了你三天三夜,眼睛都熬肿了,还跟我们说‘陈华怕疼,我得在这儿陪着’。你那时候咋就不知道珍惜呢?”
我没反驳,因为李强说的是实话。当年离婚时,苏蔓在民政局门口哭着问我:“陈华,我们能不能再想想?再试试?” 我当时心里全是 “她不理解我”“我们不合适” 的念头,没看她的眼泪,也没听她的话,只是冷冷地说:“算了吧,这样对我们都好。” 现在想想,哪是 “对我们都好”,是我当时太年轻,太固执,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不懂怎么沟通,把好好的日子过成了一地鸡毛。
“你翻相册了吗?里面有啥?” 李强问,手指在马克杯沿上划着圈。我点点头:“翻了一点,前面都是我们以前的照片,有结婚照,还有平时的日常,她还写了小字。” 李强拍了拍我的肩膀:“或许她回来,是想跟你和解?毕竟十年了,再大的仇怨也该淡了。你也别总憋着,要是想找她,我帮你问问我媳妇,她可能有苏蔓的联系方式。”
我看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有一个个小水洼,倒映着天空的云。和解?我和苏蔓之间,还能和解吗?十年的时间,我们都变了,她在南方打拼,我在小城守着书店,就像两条平行线,突然有一天交叉了,可交叉之后,又该往哪走?
“再说吧,” 我拿起相册,翻到有我们结婚照的那一页,“先看看相册里到底有啥,她不会平白无故送我这个。” 李强点点头:“也是,你先看看,有啥想不通的,跟我说,咱哥俩一起想。” 他又喝了口咖啡,拿起桌上的《小王子》翻了翻:“这不是当年苏蔓最喜欢的书吗?你还留着?” 我摸了摸书脊,有点发烫:“顺手收的旧书,刚好是这本。” 其实我没说,这本书是当年苏蔓落在家里的,我一直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每天都能看到。

晚上关店后,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路灯的光和偶尔路过的自行车铃声。我坐在木桌旁,把相册摊开,一页一页慢慢翻,比早上看得更仔细,生怕漏掉什么细节。翻到倒数第十页时,一张夹在中间的照片掉了下来,我弯腰捡起来,心脏突然跳得快了起来。
照片上是一只婴儿的小手,皮肤白白嫩嫩的,攥着一根红色的细绳,绳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银锁片,上面刻着 “平安” 两个字。照片的背景是苏蔓的手腕,她戴着我当年送她的银镯子 —— 那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礼物,我在古玩市场淘的,镯子上刻着缠枝莲纹,当年她收到时,高兴得戴在手上舍不得摘。这张照片没有日期,也没有苏蔓的小字,边缘有点卷,像是被人反复摸过。
我皱了皱眉,把照片放在桌上,盯着婴儿的小手看 —— 我和苏蔓离婚是在 2014 年 1 月,离婚时她没怀孕啊,我记得当时她还去医院做了体检,医生说她身体很好,没提怀孕的事。这孩子是谁的?是苏蔓离婚后生的?那她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放在我们的旧相册里?
我接着往后翻,又看到了几张婴儿的照片。有一张是婴儿睡觉的照片,裹在粉色的襁褓里,眉头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还有一张是婴儿穿着黄色的小衣服,坐在婴儿车里,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车旁边放着一盆多肉,是苏蔓以前最喜欢的品种 —— 玉露;最让我在意的,是一张苏蔓抱着婴儿的照片,她坐在桃树下,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马尾,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睛里满是爱意,怀里的婴儿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头发软软的,贴在头皮上,看起来大概五六个月大。
我把这几张照片放在一起,手指轻轻拂过苏蔓的脸 —— 照片里的她,比离婚前胖了一点,气色很好,看起来很幸福。可她为什么要把这些照片放在我们的旧相册里?是不小心夹进去的?还是故意的?她这次回来送相册,是不是和这个孩子有关?
我翻得更快了,想找到更多线索,比如日期、名字,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标记也好。可接下来的几张,又成了我和苏蔓的合照,有我们去爬山的,有我们在电影院门口的,和之前的照片没什么区别,没有异常。直到翻到最后几页,我看到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夹在相册的封底和最后一页之间,纸的边缘有点发黄,像是放了很久。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手心出了汗,小心翼翼地把纸展开 —— 纸上是苏蔓的字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的字有点瘦,撇和捺都带点弯,和她的人一样,温柔又倔强。纸上的字不多,大概也就几行,可我刚看了开头几个字,就愣住了 ——“陈华,其实当年我……”
后面的字被折叠的痕迹挡住了,我想把纸抚平,可手指太抖,差点把纸撕坏。我深吸一口气,刚想把纸完全展开,手机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店里炸开,吓得我手一抖,纸掉在了地上。

我弯腰去捡纸,眼睛瞟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是本市。我接起电话,声音有点沙哑:“喂,您好。” 电话里传来一个护士的声音,很轻柔,却带着焦急:“请问是陈华先生吗?”“我是,怎么了?”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是市第一医院急诊科,苏蔓女士刚才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抢救室抢救,她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您的名字和电话,麻烦您尽快过来一趟,家属需要签字。” 护士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我脑子一片空白,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我看着掉在地上的纸,“当年我” 后面的字还没看清,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厉害。苏蔓为什么会出车祸?她的紧急联系人为什么是我?那张没看完的纸,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06我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医院跑,店里的灯都没关,门也没锁 —— 脑子里全是护士的话,还有苏蔓躺在抢救室里的样子,心脏跳得像要蹦出来。巷子里的地面还湿着,我跑得太急,差点在青石板上滑倒,手撑在墙上,蹭掉了一块皮,也没觉得疼。
路过巷口的老面馆,老板王叔正收拾桌子,看到我慌慌张张的样子,喊了一句:“陈老板,这么晚了去哪?不等你那杯咖啡了?” 我没回头,只喊了句 “急事”,就继续往前跑。市第一医院离书店不算远,大概两公里,我平时走路要二十分钟,那天我跑了十分钟就到了,喘得像头牛,肺里火辣辣的疼。
急诊楼的灯亮得刺眼,我冲进大厅,抓住一个穿护士服的小姑娘就问:“请问抢救室在哪?苏蔓,苏蔓在哪个抢救室?” 小姑娘被我吓了一跳,指了指走廊尽头:“那边,第三个门,你先去护士站登记一下。” 我说了声 “谢谢”,就往走廊尽头跑。
抢救室的灯亮着,红色的 “抢救中” 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疼。门口的长椅上坐着几个人,都是一脸焦急,我找了个空位坐下,双手撑着头,脑子里乱糟糟的 —— 十年没见,再次听到苏蔓的消息,竟然是在抢救室外面。我想起相册里的婴儿照片,想起苏蔓写的 “当年我”,想起她冒雨送相册的背影,心里又急又乱,像被猫抓一样。
大概过了十分钟,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手里拿着病历本,我赶紧站起来,跑过去问:“医生,苏蔓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医生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病人是被一辆电动车撞倒的,头部受到撞击,还有轻微的肋骨骨折,现在还在抢救,情况不太稳定,你是她的家属吗?需要签一下知情同意书。”
我接过医生手里的笔,手指抖得厉害,签名字时,连 “陈” 字都写歪了。“医生,她有没有提到过一个孩子?大概十岁左右的女孩。” 我想起相册里的婴儿照片,十年过去了,孩子应该也十岁了。医生愣了一下,摇摇头:“没说,她被送过来的时候意识不太清醒,只喊了一句‘念念’,然后就晕过去了。不过她的包里有一本病历本,你可以去护士站看看,或许有你要的线索。”
我跟着医生去了护士站,一个护士递给我一个米白色的包 —— 是苏蔓昨天拎的那个包,上面还沾着点雨水和泥土。我打开包,里面除了钱包、手机、钥匙,还有一本粉色的病历本,封面上写着 “苏蔓” 两个字。我翻开病历本,第一页就是就诊记录,上面的内容让我瞬间僵住 ——“患者苏蔓,孕 12 周,孕酮偏低,建议卧床休息,避免剧烈运动。”
孕 12 周?苏蔓现在怀孕了?那相册里的婴儿照片,又是怎么回事?是她后来又生了一个孩子?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手指捏着病历本,指节都发白了。

我坐在护士站旁边的椅子上,慢慢翻开病历本,每一页都看得很仔细。病历本的封面是粉色的,边角有点磨损,看起来用了很久,里面夹着几张缴费单和产检报告,纸张都有点发黄。我翻到第一页就诊日期 ——2014 年 3 月 15 日,心里咯噔一下:2014 年 3 月,正是我和苏蔓离婚后的第三个月!
我接着往下翻,里面详细记录着苏蔓的产检情况:2014 年 4 月 20 日,孕 16 周,B 超显示胎儿发育正常;2014 年 7 月 10 日,孕 24 周,糖耐测试正常;2014 年 10 月 8 日,孕 38 周,B 超显示胎儿已入盆,建议准备待产包。最后一页,是分娩记录:“2014 年 10 月 15 日,患者苏蔓,顺利分娩一女婴,体重 3.2kg,母女平安。”
原来,相册里的婴儿,是我和苏蔓的女儿!我手里的病历本 “啪” 地掉在地上,周围的护士都看了过来,我赶紧捡起来,抱在怀里,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 当年离婚时,苏蔓已经怀孕了,她为什么没告诉我?她一个人在南方,怀着孕,一个人生孩子,一个人带孩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拿出手机,想给李强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可手指按了好几次,都没按对号码。这时,苏蔓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着 “妈” 的名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 —— 现在苏蔓在抢救室,她妈妈肯定很担心。
“蔓蔓,你怎么才接电话?念念都等你回家吃饭呢,你不是说今天早点回来吗?” 电话里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点南方口音,还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念念”?应该是我女儿的名字,和医生说的 “念念” 对上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阿姨,您好,我是陈华,苏蔓的…… 朋友。苏蔓刚才出了车祸,现在在市第一医院抢救,暂时脱离危险了,您方便过来一趟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老太太的哭声:“陈华?你是陈华?蔓蔓跟我提过你!她这些年太难了,一个人带着念念,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去年还查出了贫血,医生让她多休息,她不听,说要给念念攒学费……” 老太太的哭声越来越大,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外婆,妈妈怎么了?妈妈是不是出事了?”
我握着手机,眼泪流得更凶了:“阿姨,您别着急,苏蔓现在没事了,就是需要住院观察,您赶紧过来吧,我在医院门口等您。” 挂了电话,我走到急诊楼门口,看着外面的夜空,星星很少,只有一轮残月挂在天上。我想起当年离婚时苏蔓的眼泪,想起她一个人产检的样子,想起她抱着孩子喂奶的场景,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 我欠她们母女太多了。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老太太扶着车门下来,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老太太头发有点白,脸上满是焦急,小女孩大概十岁,扎着两个马尾辫,穿着粉色的连衣裙,手里抱着一个布偶 —— 布偶是个小熊,脸是用黑色纽扣缝的眼睛,棕色毛线缝的鼻子,看起来有点旧,却很干净。
“陈华?” 老太太看到我,快步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蔓蔓呢?她怎么样了?” 我指了指急诊楼里面:“阿姨,苏蔓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在 ICU 观察,医生说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老太太松了口气,眼泪却掉了下来:“太好了,太好了,吓死我了。”
小女孩躲在老太太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睛很大,和苏蔓一模一样,只是眼神里带着点害怕。“念念,这是爸爸。” 老太太拉着小女孩的手,把她推到我面前,“快叫爸爸。” 念念抬头看了看我,又低下头,小声说:“爸爸?” 声音软软的,像棉花糖。
我的心一下子就化了,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温柔一点:“念念,我是爸爸,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我想抱抱她,可又怕吓到她,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念念看了看我,把怀里的布偶举起来:“妈妈说,这是爸爸的样子,眼睛像爸爸,鼻子也像。” 我看着布偶的眼睛,是黑色的纽扣,和我的眼睛颜色一样,鼻子是棕色的,和我的肤色有点像 —— 原来苏蔓这些年,一直没忘记我,还把我的样子缝在了布偶上。
老太太叹了口气,拉着我坐在门口的长椅上:“陈华,我跟你说说蔓蔓这些年的事吧。当年你们离婚后,蔓蔓回了深圳,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想告诉你,可你换了手机号,搬了家,她找遍了你们共同的朋友,都没你的消息。我和她爸劝她把孩子打掉,说‘你一个女孩子,带着孩子怎么过?’ 可她不同意,说‘这是陈华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就算再苦再累,我也能养活她’。”
老太太抹了抹眼泪,继续说:“念念出生后,蔓蔓辞了工作,在家带孩子,等念念上了幼儿园,她又找了份会计的工作,每天早上六点起床送念念上学,晚上八点下班接念念回家,周末还要带念念去上兴趣班。去年冬天,念念发烧到 40 度,蔓蔓抱着念念去医院,路上摔了一跤,膝盖都破了,也没顾上疼,只顾着喊‘医生,救救我的孩子’。她自己贫血,医生让她住院,她却说‘念念没人照顾,我不能住院’,开了点药就回家了。”
“这次回来,是念念总问‘妈妈,爸爸在哪里?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为什么没有?’ 蔓蔓没办法,只能带着念念回来,想让你们父女见一面。她怕你不接受念念,不敢直接跟你说,就把相册给你,想让你自己发现真相。她还说,要是你不接受,她就带着念念回深圳,再也不打扰你……”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 —— 我当年的固执和自私,竟然让她们母女受了这么多苦。
念念走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角:“爸爸,妈妈会好起来吗?我想妈妈了。” 我把她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会的,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爸爸会一直陪着你和妈妈,再也不分开了。” 念念在我怀里点了点头,小手抱着我的脖子,暖暖的。

第二天早上,医生说苏蔓的情况稳定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我抱着念念,跟着护士去了病房 —— 苏蔓躺在病床上,脸色有点苍白,眼睛闭着,头发散在枕头上,手上插着输液管。
“妈妈!” 念念从我怀里跳下来,跑到病床边,小声喊着。苏蔓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念念,嘴角露出一点笑容:“念念,妈妈没事,别担心。” 她的目光转向我,眼神里有点惊讶,还有点不好意思:“陈华,你怎么来了?”
我走到病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接到医院的电话,就过来了。” 我从包里拿出那张掉在地上的纸,递给她:“这是你夹在相册里的,我没看完,你……” 苏蔓接过纸,手指拂过上面的字迹,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可一直没勇气。”
我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当年我们离婚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想给你打电话,可你换了号码,我去书店找你,发现你已经搬了。我拿着病历本,在书店门口坐了一下午,想等你回来,可一直没等到。” 苏蔓的声音有点沙哑,“离婚时我问你‘要不要再想想’,其实是想告诉你我怀孕了,想让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可你没听出来,还是说了‘算了’。”
“这些年,我带着念念,虽然累,可看到念念的笑脸,就觉得一切都值了。念念总问我爸爸在哪里,我没办法,只能编故事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等你长大了,爸爸就回来了’。去年我查出贫血,医生说要多休息,不然会影响身体,我怕自己出事,念念没人照顾,才鼓起勇气回来找你。”
苏蔓把纸展开,递给我:“这是我写的,本来想放在相册里,让你自己看,没想到……” 我接过纸,仔细看着上面的字:“陈华,其实当年我怀孕了。我想告诉你,可你那时候天天加班,根本没时间听我说话。离婚时我问你要不要再想想,就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可你没懂。这些年,我带着念念过得很好,就是念念总问我爸爸在哪里。我这次回来,是想让你见见念念,她很想你。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念念,别让她像我一样,没有爸爸的陪伴。念念会唱你以前喜欢的《同桌的你》,每次唱都问我爸爸会不会唱,我只能说‘会,爸爸唱得可好听了’。”
看着这些字,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 原来苏蔓早就想告诉我真相,是我自己错过了。我想起相册里的那些婴儿照片,想起苏蔓抱着念念的笑容,想起她冒雨送相册的背影,心里满是愧疚。
“苏蔓,对不起,”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当年是我不好,我不懂珍惜你,不懂你的委屈,让你和念念受了这么多苦。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母女受委屈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弥补这十年的遗憾。”
苏蔓看着我,眼泪也掉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好。” 念念坐在病床边,拉着我和苏蔓的手,笑着说:“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

苏蔓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蔬菜和排骨,给苏蔓熬粥,然后送念念上学,再去医院陪苏蔓。下午四点,我去学校接念念,带她去医院看苏蔓,晚上就在医院的折叠床上睡觉。
念念渐渐和我亲近起来,每天放学都会给我带一颗糖,说 “爸爸,这是老师奖励我的,我给你留的”;会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学校里的事,比如 “今天我画了一幅画,画的是我们一家三口,爸爸很高,妈妈很漂亮,我在中间”;还会让我给她讲故事,每次都选《小王子》,说 “妈妈说,爸爸以前最喜欢讲这个故事”。
苏蔓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脸色也红润了起来。有一次,我给她削苹果,她看着我,笑着说:“陈华,你现在比以前细心多了,以前你削苹果,苹果皮都断成一节一节的。” 我也笑了:“跟你学的,以前总嫌你麻烦,现在才知道,这些小事最暖心。”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没有风,天空是湛蓝色的。我牵着苏蔓的手,念念走在我们中间,蹦蹦跳跳地捡着地上的梧桐叶。“爸爸,我们以后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就像相册里那样。” 念念举着一片黄色的梧桐叶,问我。我点点头:“好,等周末我们就去公园,放一只最大的风筝。”
苏蔓看着我们,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容:“其实我这次回来,没指望你能原谅我,也没指望我们能重新在一起,只是想让念念见见你,让她知道爸爸不是不要她。没想到……” 我打断她:“别说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不管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
回到书店,我把相册放在靠窗的木桌上,翻开最后一页 —— 之前是空白的,现在我加了一张新照片:是我们出院那天拍的,我抱着念念,苏蔓站在我身边,我们都笑着,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暖的。我在照片下面写了一行字:“2025 年 8 月 25 日,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在一起了。”
念念趴在桌上,翻着相册,看到我们以前的照片,笑着说:“爸爸,妈妈,你们以前好开心啊。” 苏蔓坐在我身边,靠在我的肩膀上:“以后我们会更开心。” 我握着她的手,心里满是幸福 —— 十年的遗憾,虽然晚了点,但终究还是弥补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苏蔓没有留下那本相册,我们是不是就错过了?可转念一想,有些缘分,不管隔多久,终究会再相遇。就像那本旧相册,虽然藏了十年的秘密,但最终,还是把我们重新拉回了一起。
现在的我,终于明白,爱不是赚多少钱,不是买多大的房子,而是珍惜眼前人,是和爱的人一起,过平凡的日子 —— 早上一起煮咖啡,晚上一起讲故事,周末一起放风筝,这些看似普通的小事,才是最珍贵的幸福。

这本旧相册,藏着苏蔓十年的等待与隐忍,也藏着我十年的遗憾与愧疚。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尘封的过往,让我看清了自己当年的固执与自私,也让我懂得了爱情的真谛 —— 爱情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也不是沉默的隐忍,而是沟通与珍惜,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愿意一起面对。
我们错过了十年,错过了念念的童年,可好在,我们还有以后。生活就是这样,总会有遗憾,但只要愿意回头,愿意弥补,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往后的日子,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爱苏蔓和念念,把十年的亏欠,一点一点补回来,再也不会让她们受一点委屈,再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幸福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