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挑灯,翻开一卷《玉溪生诗集》,指尖停留在那首《锦瑟》。千百年来,这首诗如一个美丽的谜,引得无数读者驻足揣摩,却终究难有定论。李商隐的诗,总是这般,如同一幅绣着金线的深色绸缎,美丽却难以完全看透。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开篇便是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华美的瑟,为何偏偏有五十根弦?每一弦每一柱,都让人想起逝去的年华。李商隐写这首诗时,已近天命之年,回首往事,百感交集。

锦瑟何故五十弦?《汉书·郊祀志》记载:“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原来五十弦的瑟音太过悲怆,令人不堪承受。李商隐取此意象,是否暗示自己心中的悲怆亦难以承受?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诗人用了两则典故:庄周梦见自己化为蝴蝶,醒来不知是庄周梦为蝴蝶,还是蝴蝶梦为庄周;古蜀国望帝杜宇死后魂魄化为杜鹃,每到春天便悲鸣不止。现实与梦境,生与死,存在与虚无——李商隐将哲学思考融入诗中,道尽人生的恍惚与无常。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月映照沧海,珍珠似泪;阳光照耀蓝田,美玉生烟。天地间的美好事物,总带着几分忧伤与朦胧。这是李商隐笔下独有的意境——美丽却忧伤,清晰又朦胧。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结尾两句,如一声轻叹,穿越千年时光,依然叩击着现代人的心扉。有些情感,注定只能成为追忆;而在经历之时,我们往往浑然不觉。
写下这首诗的李商隐,一生都活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中,仕途坎坷,怀才不遇。他年轻时曾在玉阳山学道,在那里邂逅了一位女道士宋华阳,两人相知相爱,却因道观清规而被迫分离。这段无果的恋情,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后来他娶了王茂元的女儿王氏。王氏温柔贤淑,两人感情甚笃。然而这桩婚姻却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政治漩涡——王茂元属于李党,而李商隐的恩师令狐楚属于牛党。从此,他在官场上处处受到排挤,辗转各地担任微末小官。
中年时期,爱妻王氏病逝,给李商隐以沉重打击。他不再娶,独自抚养儿女,生活的艰辛与孤独可想而知。《锦瑟》很可能写于这个时期,诗中那深沉的哀伤,既是对逝去爱情的追忆,也是对人生无常的慨叹。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张“锦瑟”,弦数不同,却都弹奏着属于自己的华年之思。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快如奔马,很少有机会静下心来,聆听自己内心的弦音。而李商隐的诗,恰恰给了我们一个停下来的理由。
读李商隐的诗,仿佛在时光的长河边捡拾美丽的鹅卵石,每一颗都有独特的纹路,每一颗都经过时光的打磨,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他的诗不必完全读懂,却能直接触动心弦。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诗道出了人类情感的普遍困境——我们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在追忆中才明白当时的幸福。这也是李商隐诗作的永恒魅力:他捕捉到了那些细微而真实的情感瞬间,并用最美的语言将它们凝固下来。
千年已过,玉溪生的诗句依然鲜活。每当夜深人静,翻开他的诗集,总能找到与自己心境契合的诗句。古典诗词之所以能够穿越时空,正是因为它们表达了人类共同的情感体验。在这个变化莫测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是永恒的——比如爱,比如美,比如对逝去时光的怀念。
读诗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它让我们在浮躁的世界里找到一方宁静,在孤独的时刻感受到穿越千年的共鸣。李商隐和他的《锦瑟》,就像一座桥梁,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连接着诗人与读者,连接着人类共同的情感世界。
时光终将带走一切,唯有诗与情,永存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