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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跟小白脸跑了,结果受尽欺辱,重来一次我选老实人!

逃婚跟小白脸跑了,结果受尽欺辱,重来一次我选老实人!为报恩,爹爹将我许配给一个三十岁老男人。我不喜相公他粗鄙,反倒爱上路

逃婚跟小白脸跑了,结果受尽欺辱,重来一次我选老实人!

为报恩,爹爹将我许配给一个三十岁老男人。

我不喜相公他粗鄙,反倒爱上路过的风流郎君,和离后随他私奔。

哪知俏郎君妻妾成群,我身份卑微,受尽欺辱,最终被主母毒杀。

再睁眼,我重生回到和老男人成亲的第三天。

1

屋外下着雪。

这是凝香与梁泊昭成亲后的第三天。

一早,梁泊昭出了门,凝香待他走后,才慢慢儿的从床上起身,一直到此刻,她还是有些恍惚,似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分明已经死了,死于张府主母的一碗补药。可等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阴曹地府,而是她十六岁那年,刚出嫁后的新房。

她寻到了镜子,镜子里是一张白净可人的瓜子小脸,极秀致的五官上,一双剪水双瞳清莹莹的,如掩在流云中的新月。

凝香一直是美的,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美人,打小就有街坊说她这般美貌,长大后定是要进宫给皇帝当娘娘的。

罗口村是个小村落,虽是山清水秀,但也极为偏远,甭说皇帝,就连县令也是没人见过的,街坊们虽是戏言,可谁都觉得像凝香这般标致的小人,总要许给一户殷实的人家,嫁一个俊俏的夫君才不算委屈。

是以,当董老汉将闺女许给梁泊昭时,村人都在背后咂嘴,纷纷道声可惜了。

你道这梁泊昭是谁?此人不过是山野村夫,长得人高马大,谁也说不清他是何时进的村,平日里也不大与村人来往,沉默寡言的样子,看着就不好相与。一些孩子见了他,无不是绕道就走,家里也是穷的叮当响,两间茅草房子,连亩地也没有。甭说凝香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愿嫁,怕是就连村西首的麻花婶也是嫌弃的。

再说,梁泊昭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足足比凝香大了十几岁,凝香嫁过去,可不就是一朵鲜花,给插在牛粪上?

村人议论纷纷,舌根子都快嚼烂了。

至于董老汉为何要将女儿嫁给这般的蛮汉,只因董家有个幼子,酷暑时因贪凉去河里玩耍,不料溺水,恰巧梁泊昭路过,下河救人,方才捡回了一命。董家是本分人家,董老汉更是老实巴交,只将梁泊昭看做恩人,又见恩人年逾三十还未娶妻,董老汉便做了主,将女儿嫁了过去。

婚后的日子乏善可陈,凝香打心眼里是不愿嫁的,对梁泊昭自然不会有什么好颜色,而梁泊昭又是不多言多语的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两人时常一整天也说不了一句话,凝香每逢见到一些年龄相仿,和睦恩爱的小夫妻,都是羡慕的紧,时常偷偷落泪,再看梁泊昭,不免越发不是滋味。

原想,这辈子也就这般过了,可谁知来年开春,城里的大户,张员外的三公子从京师赶考回乡,途径罗口村时口干舌燥,遂与书童一道去了梁家讨了碗茶水,这一去,竟对凝香惊为天人,而后百般引诱,仗着自己俊美风流,又生的一张巧嘴,哄得未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倾心不已,一颗芳心,全是寄在了他身上。

凝香还记得,那一日梁泊昭去城里做活,三公子翻墙而至,两人刚说了几句体己话,三公子又是赌咒发誓,定是要将她娶回去做少奶奶,十六岁的新妇正沉浸于情郎的甜言蜜语中,夫君却蓦然回来了。

2

虽是前世的事,可今生的凝香仍是记得清楚,梁泊昭一手拎着单刀,眼神阴沉到极点,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形如恶魔,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三公子的腿肚子不住的打软,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凝香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在梁泊昭举起砍刀,劈向三公子的刹那,她竟是扑倒了情郎面前,欲为他挡下那一击。

“你杀了我们吧!”她颤抖的吐出了这句话。

梁泊昭定定的看了她很久,最终,男人一言不发的握起单刀,转身走出了屋子。

凝香拿到了一张和离书。

是梁泊昭亲手所写,凝香从不知他会写字,她虽没念过书,可也觉得那些字犹如铁划银钩,苍劲有力,根本不像出自一个乡野村夫之手。

董家二老气的不轻,直言不认这个女儿,而梁泊昭在写出和离书后没多久,便孤身离开了罗口村,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像一阵风,来路不明,漂泊不定。

再后来,凝香终于如愿嫁到了张府,却只是小妾,三公子早有发妻。一开始,三公子对凝香还算得上好,可日子一久,便暴露出了风流多情的本性。府里妻妾成群不说,他还养了几处外宅,至于胭脂巷,怡红院,万花楼里的红粉知己,更是不知有多少了。

凝香出生贫贱,又是醮夫再嫁,在张府的日子可想而知。主母妒她美貌,处处欺辱,姨娘见她柔弱,处处使绊,到了后来,就连仆妇嬷嬷也都敢给她脸色。凝香所倚靠的,不过是三公子的一点垂爱,而三公子在得了她的身子后,早已将她弃之如蔽,哪还顾得了她的死活。

凝香不是不悔的,直到年岁渐长,她才渐渐看清了三公子,知他不过是个贪恋酒色的纨绔子弟,只恨当初年纪小,经不住他引诱,以至于落到如斯境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想起梁泊昭的时候却越来越多。细想起来,梁泊昭性子虽沉闷,可待自己却是实打实的好,自嫁给他后,家里的脏活累活,他从未让她沾过手,有什么好吃的,也全是留给了她。他虽然没有田地,可却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成亲后,他出外做活,得来的银子也全给了她,由着她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没说过一个不字。

每当想起这些,凝香都好恨。

恨自己鬼迷心窍,恨自己有眼无珠,在张府里,她不知哭过多少次,却哭不回一个梁泊昭。

如果能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和他好好地过日子,再不会受三公子引诱,如果能再来一次,那该多好!

无数次,凝香都是这样想的,可如今她真的重生了,回到自己刚嫁给梁泊昭的时候,她却是不知所措,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死了的人,真的会再活一次吗?

她狠狠的掐了一把胳膊,真切的痛楚传来,让她想要流泪。

她抱紧了自己,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她却来不及去擦,一双眼睛只哭的又红又肿,宛如两只小小的春桃。

3

直到听见“吱呀”一声响,凝香停住了哭泣,愕然的望向门口,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是梁泊昭回来了。

四目相对,凝香已是呆住。

隔了前世与今生,她从未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他的脸庞逆着光,显得五官十分深隽,浓黑凌厉的剑眉下,一双鹰目似电,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就是这个男人。

上一世,她怕他,厌他,无论他待自己多好,她都巴不得远远逃开,这一世,他不曾有任何变化,身材依旧魁梧,浑身上下满是男儿气概,英挺而矫健。

瞧见她哭,梁泊昭剑眉微皱,心里却也清楚这门婚事非她所愿,自己身无长物,又比她年长许多,让她嫁给自己,也的确是难为了她。

梁泊昭搁下手中的东西,向着她走去,新婚夜时,他没有把持住自己,强要了她的身子,那一夜她也在哭,白莲般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看着就让人怜惜。

凝香眼巴巴的看着他走了过来,她记得,上一世自新婚之夜后,有很长一段时日她都没有理过他,瞧见他回来,自己也都是冷着一张脸,恨不得离他远远地。

男人的手指触上了她的肌肤,凝香身子一颤,昂起头像他看去,他的目光沉静,为她拭去了泪珠。

凝香的眼泪又是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前世,她在张府受尽了欺辱与委屈,二十六岁的年纪就因主母的一碗补药暴毙身亡,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他,可此时,他分明站在自己面前,粗粝的手指透着暖意,咯着她微微的痒。

她的泪水越来越多,仿似恨不得要将上辈子受的苦全给哭出来似得,梁泊昭有些无奈,压根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小娘子,只低声道了句;“别哭。”

他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凝香哭的越发厉害,她拼命想要止住泪水,可那泪水却偏偏越流越多,梁泊昭只当她嫁给自己心里委屈,又见她哭的伤心,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只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沉声道;“别哭了,我会对你好。”

凝香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他身上是男人独有的阳刚之气,嗅着就让人踏实,她一直哭了许久,直到最后哭累了,哭的缓不过气,才像个孩子似得在他的怀里抽噎。

梁泊昭向来最是厌烦女人的眼泪,可怀里的娘子年纪尚小,一张小脸挂满了泪珠,犹如梨花带雨一般,只让他怎么也狠不下心去推她,反而迟缓而僵硬的伸出胳膊,在她的后背处拍了几下。

见她不再哭泣,梁泊昭收回了自己的手,凝香垂着脸颊,乌黑的睫毛湿漉漉的,她也知道自己一定哭的不成样子了,不由得又羞又窘。

“收拾一下,待会还要去岳父家回门。”梁泊昭开口,瞧着小娘子哭的红肿的眼睛,心里却是无奈且好笑,她这模样,若让不知道的人瞧了,还不知自己是怎样欺负了她。。。。。

4

听到梁泊昭的话,凝香才知道自己已经嫁来三天了,而第三天,向来是新出嫁的女儿回门的日子。

梁泊昭去了屋外,为她打来了一盆水,自己则是走了出去。

凝香洗了把脸,用凉水敷了敷眼睛。入眼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又熟悉,陪嫁箱整整齐齐的摆在墙角,箱子上的喜字还没有揭。

上一世,她对这门婚事满是抵触,陪嫁箱一直被她搁在拐角,都没打开过,她知道箱子里是父母给她备下的嫁妆,诸如一些新衣裳,银首饰,和一些从城里置办来的胭脂水粉。只不过那时候的她面对着梁泊昭,压根不愿打扮,里面的东西倒是一样都没用上。

她打开了箱子,见里面有三套簇新的衣裳,她没选新嫁娘爱穿的红色,而是挑了一身藕色的夹袄,配了一条同色的罗裙,她曾在张府里过了十年,张府是高门大户,女眷平日里要像爷们邀宠,便在装扮上格外留心,凝香耳濡目染,倒也学了不少。

她的肤色白皙,素净的衣衫更是衬着小脸嫩汪汪的,她将头发全都绾在了脑后,用一支银簪轻轻挽住,至于那些胭脂水粉,她并没有用,只搁在了箱底。

毕竟前世与梁泊昭做过半年夫妻,她知道他最喜欢自己清清纯纯的样子。

梁泊昭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转过身,就见凝香娇怯怯、俏生生的站在门框边上,她的脸上不施脂粉,肤色水嫩,微微低垂着一张小脸,白净的手指不安的攥紧了衣角,说不出的娇羞可人。

在男人的目光下,凝香的脸庞渐渐浮起红晕,仿似从肌肤里渗出的胭脂,虽说是重活一世,可在他面前,她却还是慌张的厉害。两人前世做了半年夫妻,可那半年凝香总是疏远着他,如今骤然与他相处,倒真如新嫁娘一般,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搁。

“我去做饭....”凝香轻声嗫嚅了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躲到了灶房,一颗心仍是怦怦直跳,说来也怪,前世她虽然怕他,可与他在一起时,她从没这般慌乱过,更别说脸红心跳了。

她定了定神,前世毕竟在灶房里做过很多次饭了,这一世并不陌生,罗口村位于南方,村人的主食多以米饭为主,可凝香记得梁泊昭却是爱吃面食的。上辈子她从没在吃食上为他花过心思,这一世得以重来,凝香只愿和他携手终身,好好儿的过日子,自然是盼着他吃好喝好了。

凝香先是在灶膛里生了火,待火烧旺,便从油罐里舀了一勺猪油去闹了锅,在锅里兑了水,等水烧开后,则是择了一把芥菜丢了进去,下了一锅面疙瘩汤。

这时候他们刚成亲,凝香知道成亲时梁泊昭也是按着村里的规矩,给了董家一笔彩礼的,他本就没什么积蓄,给了彩礼后更没多少银子。虽说灶房里米面粮油都不缺,凝香还是能省就省,待面疙瘩煮熟,起锅时才撒了一点点盐花提味,又滴了几滴香油去香嘴,虽是清汤白面的一锅,那香味仍是扑鼻,让人瞧着就有胃口。

5

凝香担心梁泊昭会吃不饱,又给他在锅边热了几块馒头,切了一小碟笋丝,一块儿端上了桌。

吃饭时,凝香心里有些忐忑,上辈子自从她去了张府,就再没做过饭了,这么多年没下过厨,这一顿饭,也不知自己做的好不好,梁泊昭爱不爱吃。

梁泊昭望着这一桌的汤汤水水,倒是微微一怔,没娶凝香时,他独居一人,一日三餐不过随意吃点干粮,渴了直接舀一瓢凉水,倒真是许久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

凝香捧着碗,眼睛却悄悄的在他脸上打量,见他吃的极快,心里微微踏实了些。蓦然,梁泊昭抬起头,深邃的黑眸笔直的向着她看去,凝香一愣,脱口而出:“是不是饭菜不合口?”

梁泊昭摇了摇头,睨了她一眼,道:“为何不吃?”

凝香这才察觉自己还没动筷子,连忙低下头,喝了几口面疙瘩汤,偷眼瞧梁泊昭收回了目光,这才松了口气。

吃完饭,凝香收拾好碗筷,梁泊昭已经将回门要带的礼物备好,按着村里的习俗,棉布两匹,糕点四件,新鲜的坐臀肉一块,外加一条鱼,一坛子酒,整整齐齐的搁在了桌上。

凝香记得,上辈子的三天回门,她在床上哭了半天,就是不愿与梁泊昭一道回娘家。那时候的她只觉得自己是没脸见人了,村子里一道长大的小姐妹们,个个嫁的都比她好。只有她被父母许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家穷不说,年纪还这般大。

最后一直磨蹭到天黑,爹爹让小弟来家里催了好几次,她才不情不愿的和梁泊昭回到了娘家,吃了顿饭就回来了,晚上睡觉时,哪怕梁泊昭无意间碰了下自己,她都觉得难受。

忆起往事,凝香很是羞愧,只垂着眼睛走到桌旁,将糕点猪肉一样样的打包好。临出门时,梁泊昭一手便拿走了大半物事,凝香看的吃惊,担心他拿太多会勒手,自己刚要去拿酒坛,就见梁泊昭另一只手已经将酒坛拎过,虽然双手都拎满了东西,他却依旧面不改色,轻而易举一般。

“我帮你....”凝香声音很小,话还没说完,脸倒先红了。

梁泊昭看着她一双白中透青的素手,瘦瘦纤纤的,向着自己伸了过来,想将自己手中的猪肉接过。

梁泊昭将那四件点心递到了她面前,道了几个字;“你拿这个。”

凝香接过那几样轻巧的点心,一颗心却是怦怦直跳,察觉到他的照拂与怜惜,更是双颊晕红,就连雪白的耳垂上也是浮起一层粉色。

梁泊昭望着她清丽娇柔的面容,心里不免微微一动,他定了定神,只沉声道了句;“走吧。”便转过了身子,与凝香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家门,向着董家走去。

凝香已是许久没有回过罗口村了。

自打前世她离开梁泊昭,跟随三公子去了城里后,就再没回来过。就连父亲病重,她跪着哀求主母,主母也不曾放她回乡。一晃,都十年了。

6

凝香眼眶热热的,生怕别人瞧见,只将脸蛋垂的很低。她是新嫁娘,偶有村人遇见,也只会当她是新娘子脸皮薄,一些相熟的街坊俱是笑盈盈的上前,和小夫妻两打着招呼。

梁泊昭一一回了街坊,言谈豪爽,举止随和,倒让人心生好感,一路走了下来,村人对这来路不明的男人不免多了两分喜欢,甚至一些年纪相仿的汉子更是约了梁泊昭,有空一块去村里的酒肆喝几碗酒。

凝香跟在梁泊昭身后,一路都没怎么抬眼,直到瞧见自家的土墙,凝香顿时停下了脚步,心里一阵阵发紧。

旁人都只当她离家三天,谁又知道她已是十年没有回乡,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兄嫂,走到家门口时,凝香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梁泊昭刚叩了叩门,立时便有人将门打开,正是小弟春生,见到姐姐姐夫,春生咧嘴一笑,对着屋里喊道;“爹,娘,二姐和姐夫回来了!”

董家父母闻声而出,二老原本一直担心凝香嫁过去后会闹性子,这三天回门还不知会不会回来,如今瞧见了女儿女婿,才算舒了口气。董父赶忙将女婿让进了屋,董母则是张罗着让儿媳田氏在灶房生了火,准备起了午饭。

回门的女婿是贵客,梁泊昭坐在主位,由董家父母陪着一道儿说着闲话,桌子上摆着几样点心,不外乎是些糕点果饼,春生悄悄抓了一把,被董母瞧见,伸手就拍了儿子一巴掌,打的春生嗷一嗓子,嚷嚷了起来。

凝香站在一旁,一双眼眸不住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能再见到父母与兄弟,能在回到这个家,只让她的心里满是温软,眼睛里明明噙着泪水,唇角却又溢出了浅浅的梨涡,如纯白的栀子一般皎洁。

隔了好一会,凝香才发觉梁泊昭在看着自己。迎上男人的黑眸,凝香的心顿时漏了半拍,慌忙转开了视线,乌黑的睫毛却轻轻的颤着,带着女儿家的娇憨,很是腼腆。

董母到底是过来人了,悄眼打量了两人的神色,见女儿活脱脱一副小媳妇的模样,不免更是心安了几分,只笑眯眯的,不住的央女婿喝茶吃点心,心里倒是盘算着,等一会儿男人家吃饭时,好将女儿拉到里屋,在好好儿的嘱咐个几句。

当初董父将凝香许给梁泊昭时,她也是不愿意的,花一般的闺女,谁舍得嫁给这么个人。但董父后来的话却说服了她,这梁泊昭虽说不是本地人,但董父也问了个清楚,得知他是秦州人氏,家中兄弟诸多,父亲早死,唯有老母一人跟着兄长过活。前两年秦州大旱,家里没了活路,这才出外讨日子。虽说家里穷了些,但好在从没娶过妻,又有一身力气,无论到了何时,也少不了凝香一碗饭吃。

再说这夫君年纪大些,倒更懂得疼人,凝香嫁给了他,也定是会被他捧在手心里过日子,何况春生的命都是他救得,思来想去,董母也认可了这门婚事,只盼着女儿嫁过去不受气,能和女婿安安稳稳的,也就够了。

7

因着天冷,午饭吃的早,待凝香兄长董怀虎从田里回来,董母便张罗着开了饭。村子里的规矩,男人们喝酒时,女人是不能上桌的,这边厢爷几个边吃边喝,那边厢董母已是领了女儿钻进了里屋,没过多久嫂嫂田氏也抱着官哥儿走了进来,与婆婆小姑一道聊着家常。

这田氏不是本地人,乃村西头的田家村人,嫁来的第二年,便为董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乐的董母合不拢嘴,自是心肝肉儿的疼着,连带着田氏在董家也是十分得脸。又加上这田氏颇有几分姿色,性子也爽利,家里家外俱是一把好手,嫁过来未曾多久,隐隐便有当家主母的势头。就连公婆平日里也都让她几分,更遑论凝香这小姑子了。

凝香将官哥儿抱到了怀里,上一世未出阁时,小侄子便和她最亲,后来凝香去了张府,就再没见过官哥儿。此时抱着孩子软乎乎的小身子,凝香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平静下来,只将脸颊埋进官哥儿的颈间,生怕自己眼里的泪水会被母亲与嫂嫂瞧见。

董母絮絮叨叨说着话,凝香一直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就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扑倒母亲怀里痛哭。这样一来,又要让父母担心了。

田氏见小姑子一直不搭茬,只紧紧抱着官哥儿,便笑嘻嘻的开了腔:“妹子这样喜欢娃娃,何不抓紧给姑爷生一个,姑爷年岁也不小了,早该要孩子了。”

凝香怔了怔,上一世与梁泊昭做了半年夫妻,虽然有意疏远他,可到底是抵不过他的力气,被他要过很多次身子,可却从没有过身孕。后来去了张府,刚进府就被少奶奶给灌了一碗红花汤,那可是女子伤身的虎狼之药,被灌下红花后,凝香的月信便彻底乱了,时常数月不至,就算偶然来了一次也是淋漓不尽,身子骨愈发虚弱。

孩子....她当然是要孩子的。凝香望着怀里的官哥儿,心头又柔又软,她上一世没有做过母亲,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生下她和梁泊昭的孩子,并且,越快越好。

想到此,凝香抬眸向着田氏看去,碍于母亲在场,不由得很是赧然,隔了好一会儿,趁着母亲出去的工夫,凝香才轻声细语的对着田氏吐出了一句话来;“嫂嫂,你当初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官哥儿,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快点儿怀上孩子的?”

田氏一听这话,便是咯咯笑了起来;“哪有什么法子,和你家男人多睡几次,不就有了。”

一句话说的凝香脸庞一红,再也不好搭话了,反倒是田氏从她怀里将官哥儿接过,一面踮着儿子,一面打量着凝香娇怯怯的小身段,眼神里不免浮起几丝暧昧,笑道;“嫂子瞧姑爷那身子板,新婚夜怕是没少让你受罪吧?”

凝香闻言,双颊上的红晕更是深了一层,赶忙将眼睛低下,那副羞窘的样子,只将田氏逗得咯咯直笑。她愈是笑,凝香愈是抬不起头,田氏笑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婆婆快回来了,才凑到凝香耳旁,悄声嘀咕了一句话来,说完后问了句;“记住了没?“

8

凝香臊的厉害,只绞着一双手,对着嫂嫂蚊子哼似的说了句;“记住了。”

田氏又是扑哧一笑,也不再理会凝香,自顾自的拿了块点心,逗着官哥儿吃。

待男人们喝完酒,女人和孩子才可以上桌,这一餐饭有荤有素,在乡下也算得上丰盛了,席间二老不住的给梁泊昭夹菜,倒真真是将他当成了半个儿来疼。

吃过饭,董母又去了窖房,给女儿带了满满一包腌菜,这种菜每逢冬天,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要备下的,好留着早晚下饭吃。凝香刚成亲,家里自然没有这些小菜,董母心疼女儿,恨不得家里有的,全给她带点回去。

送女儿女婿出门时,董母又是拉住了凝香的袖子,说起了悄悄话;“回去了可甭和姑爷闹性子,和他好好过,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还能不疼你?”

说完,董母瞧着女儿娇柔秀丽的一张脸,又是劝道;“再说姑爷心好,人又能吃苦,听娘一句话,你的好日子,可全都在后头。”

凝香见母亲的眼眸中满是殷切,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想起自己上辈子做的错事,不仅伤了梁泊昭的心,也带累着父母为自己担心,委实是不忠与不孝。

“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他,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的。”凝香轻声说着,眼睛悄悄的向着夫君望去,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却是微微一柔。娘说的没错,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这辈子定是要好好地和他过日子,再也不会让父母为自己操心,更要将上辈子欠他的,全还给他。

冬日里天黑的早,等小夫妻两回到了家,天色已是微微暗了下来。

梁泊昭在院子里将早上劈好的柴禾一一堆齐,家里留下了一小半,其余的全都用绳子捆好,留着明儿一早背去城里卖了,好换些银子回来。

凝香知道他平日里都是以砍柴为生,运气好时也会猎些野味,偶尔村子里谁家有些粗活,人手不够的,也会请他去帮个几天,打点短工,虽不至于缺衣少食,但也实在算不得宽裕。

上一世,在凝香进门后没过多久,梁泊昭就不在砍柴了,而是经常出入山林深处,那些地方可是连猎户都不敢进的,他却一走就是几天,回来时身上偶有伤痕,凝香也曾问过,他却什么也没说,只将银子丢给自己。

时日一久,凝香也不再问了,甚至连他身上的伤她也不曾为他清洗包扎过,唯有那些银子她却是花了的,时常与一帮小姐妹去周边赶集,布料绢花零嘴,看见啥就买啥,惹得一帮姐妹们都是欣羡不已,也许只有那时,凝香心里才有一点点的安慰,觉得自己不比旁人差。

忆起往事,凝香的脸庞火辣辣的,满是羞惭,瞧着梁泊昭的目光中,既有心疼,又有歉疚,她什么也没说,只低眸回到了灶房,为梁泊昭端了一碗热茶,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

“喝点水吧。”她的声音清甜,柔柔软软的,水一般的润着人心。

梁泊昭望着她那一双白嫩纤细的小手,因着天冷,指尖处冻得通红,还在微微颤着,而她的眼瞳带着水光,宛如潇湘的秋水楚楚可人,昂着小脑袋看着自己时,着实让人心生爱怜。

9

梁泊昭伸出手,接碗的同时,将那双小手一道握住了。

凝香心里砰砰跳着,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男人的手掌厚实,透着暖意,从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几乎将她的肌肤都给灼疼了。

她自己也不懂,分明上一世已经和他做过夫妻了,可这一世却仍是这般羞怯与慌乱。如同此时,她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既想看他,又羞于看他,白里透红的一张小脸,透着柔柔润润的光晕,活脱脱就是个新出嫁的小媳妇。

终于,梁泊昭接过了碗。

凝香松了口气,这才敢抬头去看了他一眼,待男人的眸光瞟来,凝香一怔,匆匆回到了灶房,仿佛一只落入敌人陷阱的小鹿,令人忍俊不禁。

晚饭,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凝香绞尽脑汁,给梁泊昭做了一大碗素面,面条是她亲手擀的,擀的极细,又有嚼劲。没有荤汤,只能择了一把青菜丢进锅里煮着,待面条起锅时在碗底闷了一勺子猪油,撒了些盐花,担心梁泊昭吃着没味,凝香又在面上滴了几滴酱汁,从娘家带回来的咸菜切了一盘,这才端上了桌。

梁泊昭喜吃面食,虽是一碗清汤挂面,却十分合他口味。他虽是外乡人,却也知晓村民都是吃米吃惯了的,瞧着凝香碗里的面条,梁泊昭淡淡开口;“往后别再做面食,煮米饭吧。”

凝香正用筷子挑了几根面条,在嘴巴里轻轻嚼着,听到梁泊昭的话,凝香将面咽下,轻声说了句;“可我...喜欢吃面食。”

梁泊昭抬起头,雪亮的黑眸向着她逼了过去。

凝香心里一慌,生怕被他瞧出自己在撒谎,又是加了一句;“从小就爱吃。”

梁泊昭不再说话了,只埋首吃面,他的吃相是有些怕人的,凝香虽是农门女儿,可家里的父兄在吃饭时也不曾像他这样,就好像吃了这一顿,便吃不上下顿似得,一碗面只吃的又快又猛。

上一世他也是如此,凝香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就因为他吃饭太过粗鲁,简直嫌弃的不得了,甚至到了后来,她压根不愿和他同桌,宁愿自己在灶房吃,也不想和他一桌。可现在,她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却生出几分疼惜。

梁泊昭的家乡在秦州,听说那里自古便是荒凉之地,十年倒有九年荒,老百姓填不饱肚子是常事,在这种境地里长大的孩子,自是打小就会养成抢食的习惯,吃饭快一些本就寻常,上辈子的她竟从没为他想过。

念及此,凝香又是愧疚,又是怜惜,待梁泊昭一碗面吃完,她赶忙将自己碗里的面也给他拨了过去,一面拨,一面小声道;“你先吃着,要是不够我再去做。”

梁泊昭看着她,双眸深沉如水,却停下了筷子。

凝香瞧着他的模样,心里倒是一咯噔,“怎么了?”

话音刚落,凝香才想起来,自己这碗已经被她吃过了,媳妇吃过的东西,哪能拨给夫君呢,凝香慌了,站起身子就要去拿他的碗;“你别吃了,我去给你做干净的。”

10

梁泊昭扣住了她的手。

“把面全给了我,自己不吃吗?”男人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沉声开口。

凝香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衣角,只摇了摇头,说了声;“我吃饱了。”

“你才吃多少?”梁泊昭皱了皱眉,打量着自己的小媳妇,新婚夜时,他是抱过她身子的,凝香虽然长得娇美,可到底只有十六岁,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瘦瘦纤纤的,让他抱在怀里都不敢用力。

凝香垂着眼睛,也不敢说自己是吃不惯面条,只嗫嚅着;“我饭量小,待会儿喝些汤就够了。”

说完,凝香挪了挪身子,想从梁泊昭的身旁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不料男人大手一揽,将她的身子带到了怀里。

凝香懵了。

他的胸膛结实而健壮,有些热,也有些硬,咯的她不舒服,可她却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抱着自己。

梁泊昭倒是面不改色,只拾起筷子,挑起了面条,喂到了凝香唇边。

凝香惊骇的瞧着自己的夫君,他这是,在喂自己吃饭?

上辈子,他待自己虽然也是极好的,可却从未如此亲密过。

凝香的脸蛋涨的通红,羞的不敢抬眼,她伸出手,想从梁泊昭手中接过筷子自己吃,可梁泊昭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只将筷子递的更近了些,低声吐出了一个字;“吃。”

凝香张开了嘴,娇嫩的唇瓣还在微微颤着,长长的睫毛轻柔如娥,也不敢看他一眼,梁泊昭瞧着,唇角倒是微微上扬,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待凝香吃完,梁泊昭又是挑起一筷子面,喂到了她唇边,凝香这般被他喂了几筷后,肚子里便是饱了,待梁泊昭又一筷面条夹来时,凝香终于抬起头,轻声言了句;“我实在吃不下了....”

梁泊昭见她见纯纯净净的瞧着自己,哀求之色从眼睛里溢出,如水光般闪闪发亮。他只觉得心头一软,竟不忍在逼她。

“下次多吃点。”他终是收回了自己揽在她腰际的大手,将碗里剩下的面条唏哩呼噜的吃了个干净,连汤都没剩下。

吃过晚饭,凝香将碗筷收拾好,又烧了热水留着洗身子。这便是上辈子养成的娇气了,罗口村的村民在夏天时,男人家多会去河边冲凉,女子则是在家擦一把身子,春秋两季都是隔几天才会擦一次身子的,至于冬天,柴禾金贵,哪里舍得烧热水来洗身,主妇们大多洗一把脸,很多人连脚也不洗,就会上床睡觉了。

前世在张府时,虽然被人欺凌,可哪怕冬天凝香也会用热水仔细清洗身子的,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如今不洗一洗,肯定是没法上床睡觉的。

再说,她也希望自己能干干净净的面对梁泊昭,毕竟,她还想尽快怀上孩子呢。

凝香想到此处,小脸微微一红,心里却浮起一丝甜意。

凝香先是用热水洗了把脸,又寻了个干净的木盆,洗了洗下身,除却这些,烧的热水还剩下不少,凝香将热水端进了屋,打算给梁泊昭洗脚用。

11

望着那一盆热水,梁泊昭在凳子上坐下,黑眸却是向着一旁的凝香看去,问她道;“你洗了吗?”

凝香摇了摇头,“你先洗,等你洗过了我再洗。”

梁泊昭没再说话了,起身将她拉到自己对面坐下,凝香的小手冰凉,握在手心时好似握住了一块寒玉,只让男人英挺的眉心微微拧起。

“用热水泡脚,对你身子有益。”

梁泊昭声音低沉,望着她的眼睛说了这么句话来。

凝香怔怔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梁泊昭瞧着她茫然无措的样子,嘴角极微地笑了一笑,只让凝香整个人都愣住了,在记忆中,她从没见梁泊昭笑过,即便是上一世新婚时,也没有过。

原先,她一直嫌他性子沉闷,严肃寡淡,从不知他笑起来时,竟会是如此光景。

这一笑,便如同春风吹过大地,令他过于坚毅冷硬的五官温和了不少,直让人暖到了心尖。

不等凝香回神,梁泊昭已经俯身握住了她的脚踝,凝香吓了好大一跳,身子立时向后退去,想要将脚踝从他的手心里抽出。

男人抬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凝香双颊晕红,杏眼如波,既是羞涩,又是胆怯,眼见着他不由分说的便褪下了自己的鞋袜,只让她羞窘的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好让她钻进去。

“我自己来。”她小声呢喃,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梁泊昭挽起她的裤脚,少女的肌肤细腻如瓷,露出的一截小腿更是雪白无暇,梁泊昭看在眼里,眸心慢慢变得火热。

凝香窘迫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梁泊昭将她的双脚都是按在了热水里,方才轻轻惊呼,先是觉得烫,继而全身都好像融进了一道暖流,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舒坦。

看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梁泊昭眉心舒展,在握了握她的小手,但觉那柔荑亦是变得温暖,这才道了句;“多泡一会,要出汗才行。”

凝香全身都是暖洋洋的,一张脸蛋白里透红,更是显得水水嫩嫩的,她瞧着自己的夫君,见他并没有和自己一道洗脚的意思,遂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洗?”

梁泊昭向着她看去,烛光下,他的眼睛乌黑如墨,沉声开口;“你不嫌弃?”

凝香一愣,而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下赶忙摇了摇脑袋,“做娘子的,怎么会嫌弃夫君呢。”

梁泊昭的黑眸中有一丝光亮闪过,他没吭声,只望着凝香。

凝香鼓足勇气,很小声的言了句;“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梁泊昭没说话,但却如她所说,将自己的鞋袜褪下,与凝香一道泡起了脚。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这都是头一遭。

上一世的凝香连和梁泊昭在一桌吃饭都嫌弃,更别说和他一个盆洗脚了,再说前世的她通常都只顾着自己洗漱,也不曾为他烧过热水。

这一世,凝香不敢和他对视,一直都是低着眉眼,她的小脚很白,连带着脚背上的青筋都十分明显,一颗颗脚趾头圆圆润润的,像一一颗颗雪白的小莲子,倒是显得趣致可人。

而梁泊昭的脚...

12

他的脚骨节很粗大,脚掌很宽,与凝香纤巧的玉足一比,简直大的骇人,凝香瞧着他的脚,心里却有些走神,她不是没见过男人家的脚。上一世她曾服侍过三公子浴足,三公子也是男人,可他的脚却是修长而秀气的,除了比女人家的大上一些,其他并没什么两样。

可梁泊昭的脚,却是有力的,结实的,许是常年奔波,他的脚心处有厚厚的茧子,脚背上也有深深浅浅的划痕,倒好像是以前赤足走路,被荆棘所割一般。

凝香心里酸酸的,这个男人以前也不知是吃过多少苦,而上一世,自己非但没有心疼过他,还将他伤的那样重...

许是见她一直不说话,梁泊昭开了口;“怎么了?”

凝香抬起眼睛,轻声问他;“你的脚上,有很多伤。”

梁泊昭不以为意,淡淡道;“小伤而已。”

凝香又是问道;“那....还疼吗?”

她这个话问的有点傻气,梁泊昭摇了摇头,一晒置之。

凝香垂下眸子,柔软的脚心在水中轻轻的拂过梁泊昭的脚背,她这个举动在人看来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可梁泊昭见她的眼瞳如盈盈秋水,望着自己的脚面时,眼光中满是疼惜,他心神一震,只当自己看错了,这么个娇俏可人的小媳妇,又哪里会心疼他这么个糙老爷们?

是以,他勾了勾唇,笑自己想得太多。

夜深了。

凝香早已爬进了被窝,前世,她最怕梁泊昭碰自己,从来都不愿和他睡一床被子的,可方才铺床时,她却将两床棉被散开,铺在了一起。

待梁泊昭走来时,凝香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赶忙将眼睛闭上,做出一副已经睡熟的样子。可又想起在娘家时嫂嫂说的那些话,她是想为梁泊昭生孩子的,既然如此,又哪能装睡。

这样想着,凝香又是悄悄的将眼睛睁开,就见梁泊昭已是脱了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凝香不敢多看,慌忙转过脑袋,一颗心兀自怦怦直跳。

梁泊昭掀过被子,在她身旁躺下,温热的气息顿时包围了凝香,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阳刚味,一个劲儿的往她的鼻腔里钻。

说不清为什么,上一世她惧他,厌他,甚至不愿沾上他身上一丝一毫的气味,可如今,她却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男人,给人以心安之感,竟让她依恋起来。

她的鼻翼轻轻的扇动了一下,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脸庞儿慢慢浮起桃花般的绯红。

梁泊昭转过身,一眼就看到她小脸通红的躺在那里,眉眼间娇怯而羞涩,比起新婚夜,更是乖巧而惹人怜惜。

他独居许久,骤然身旁多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自忖自己实在是忍耐不了。

这一晚,他终是能够克制自己。说到底她年纪还小,床笫之事,自己还是要控制些,免得伤了她。

13

念及此,梁泊昭伸出手,揽住凝香柔软的腰肢,将她勾到怀里,自己则是阖上了眸子,沉声吐出了两个字;“睡吧。”

凝香没有睡。

她抬起眼睛,打量着躺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没这么仔细的看过他。前世是不愿看,今生是不敢看。

黑暗中,男人的五官显得格外深邃,眉如刀刻,鼻若斧削,月光从窗子的缝隙中淡淡洒在了他脸上上,更是衬着他眉目分明,英挺不凡。

凝香有些出神,上辈子总嫌弃他年纪大,又加上他的身材是不同于罗口村男子的魁伟结实,让人心生畏惧,就连好好儿的看他一眼也不愿意。她竟从没发觉,梁泊昭非但长得一点儿也不丑,甚至,还蛮英俊的。

想到这里,凝香的小脸又是红了起来,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前世她心怀抗拒,对梁泊昭自是看不顺眼,这辈子感念梁泊昭的好,是存着和他白头到老的心思的,自然怎么看怎么舒服了。

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旁,凝香见他已经睡熟,便是大着胆子伸出了手,轻轻的抚上了梁泊昭的睡颜。

她就是想摸一摸他,就是想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活生生的,就是想知道这么好的日子,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

当梦醒了,她是不是还会回到张府,过着被人冷落与欺凌的日子。

凝香的指尖有些颤抖,许是常年风吹日晒所致,男人的皮肤是粗粝的,微微的咯着她的手心。

她的手势轻柔,犹如抚着一件珍宝般,在梁泊昭的面容上小心翼翼的摩挲。

蓦然,男人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那一双烈目灼灼,乌黑雪亮,逼得凝香无路可退。

她慌乱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不等她躲开,梁泊昭已是一个用力,将她牢牢扣在了怀里,她的身子撞到了他的胸膛,一张小脸就这样贴了上去。

“我....”凝香口不能言,压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因着羞窘与紧张,只让她惶然无措,一双眼眸晶光闪闪的,在黑夜中璀璨如星。

梁泊昭有些无奈,言了句;“为何不睡觉?”

凝香咬紧了唇瓣,怎么也没那个脸面,将一句;“我想摸摸你”给说出来。

梁泊昭垂眸,见她缩在自己怀里,温婉的小脸白如美玉,红晕隐隐,犹如白莲上浮起一丝胭脂,而她身上的香味又忒是勾人,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清甜。

他终是不再忍耐,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凝香一怔,抬首便迎上了梁泊昭的黑眸,男人眸心中的火热不遮不挡的映入眼帘,只让她羞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明白那眸心的含义。上辈子,每逢见到他这种目光,她便心知他要折腾自己了,那时候的自己总是不情愿的,只因自己力气太小,与梁泊昭比起来简直是一天一地,所以才让他随了心愿。

而这一世,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与他做夫妻间的那种事,凝香心慌的厉害,身子却越来越软。

说到底,她的模样虽是十六岁少女的娇嫩细腻,心里却是二十六岁的小妇人了,前世在张府独守空房多年,虽然她的性子一直都是恬静的,可终究是个青春正茂的女人,又加上这一世她对梁泊昭是真心相待,当健壮如山的男子欺身而下时,凝香清纯腼腆的脸蛋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一丝娇媚,纤细的身子柔若无骨,简直要融化在梁泊昭的怀里。

14

凝香躺在床上,想起昨夜的事,脸庞便是止不住的发烫,她想起上辈子,出嫁前曾听村里的兰嬷嬷说过,这女人若是喜欢一个男人,光想着他,身子都要软的,更甭说被他抱在怀里,那可是要化成一汪水的。

凝香垂下眼睛,忍不住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脸,昨晚,她的确是化成了一汪水,如今想起来,可真是要臊死人了。也不知梁泊昭会如何看自己。他若是将自己看成一个风流的女子,又要如何是好...

凝香想到此处,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她撑起身子,就连胳膊也是酸的,只哆哆嗦嗦的将自己的衣衫披上。刚下床,一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似得,软的走不动路,就听“咣当”一声,竟是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凝香懵了。

听到屋里的动静,梁泊昭立时推门而入,刚进屋就看见自己的小娘子跌坐在地上,她的脸色苍白,再看见自己后,漆黑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带着几分怯意,惶然无措的样子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梁泊昭眉心一蹙,三两步便是奔到了凝香身边,将她抱回到床上;“怎么了?”

凝香窘的不敢抬头,乌黑的睫毛轻轻颤着,蚊子哼似得说了句;“腿疼...走不了路了。”

15

梁泊昭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当下不免有些无奈,又见凝香坐在床头,脸庞挂着委屈,让他的心不禁一软,黑眸中亦是浮起一丝怜惜之色。

“是我不好,伤着了你。”梁泊昭低声开口。

她的声音小的让人听不清楚,所幸梁泊昭耳力甚佳,仍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我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了,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上辈子的她是以黄花闺女的身子嫁给梁泊昭的,两人婚后的日子也是乏善可陈,每次做那事儿时她也都像个木头人似得,哪曾有昨晚的千娇百媚,凝香想起来就羞愧的不得了,只当自己是前世跟了三公子的缘故,连带着身子也是变了。

梁泊昭望着她娇娇怯怯的样子,见她脸蛋上的红晕一路延伸了到了耳际,心念一转,已是明白了过来。

昨晚的凝香比起新婚夜时,的确像换了个人似得,可他....却是喜欢的。

是以,男人摇了摇头,一双黑眸炯炯,凝视着自己的小娘子,说了声;“我很喜欢。”

16

凝香一震,几乎是不敢相信的看向他,他说,他很喜欢?

凝香心里乱滔滔的,一张脸羞的如同桃花,她从没想过梁泊昭会喜欢那般柔媚的自己,她一直觉得梁泊昭都是喜欢自己清清纯纯的。上辈子在张府时,凝香也曾听三公子的其他姬妾在私下里说过,这世间的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在外头是贞妇,在床上是荡(和谐)妇,难道,梁泊昭也是这样吗?

凝香咬住了唇瓣,心头暗暗打定了主意,也不管梁泊昭是怎样想的,反正以后可千万不能像昨晚那样了,那些情迷时的娇吟,简直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要脸红。

梁泊昭见她不吭声,知她是脸皮薄,当下也不再多言,只沉声说了句;“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端些吃的。”

待男人走后,凝香撑着从床上坐起身子,一双小手在双膝处揉了揉,感觉不到酸痛后,方才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待她刚将头发盘好,就听“吱呀”一声响,梁泊昭已是端着饭菜,走进了屋子。

凝香见他做好了早饭,不免脸庞一热,梁泊昭倒是神色坦然,将米粥与馒头搁在桌上,示意她过来吃。

凝香在他身旁坐下,拿了一块馒头小口小口的咬着,悄眼望去,却见梁泊昭两三口就吃下去一个馒头,而后又端起了米粥,一口便喝下去大半碗。

凝香呆呆的看着他,几乎连手中的馒头都忘了,梁泊昭察觉到她的目光,也不看她,只淡淡道;“我吃饭历来如此。”

凝香咽了咽口水,赶忙将眼睛垂下,轻声道;“可你之前...没有这样能吃。”

梁泊昭端着米粥的手顿了顿,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仍旧是浑厚而低沉;“昨晚累了,所以早上多吃些。”

凝香听了这一句,一张俏脸立时变得绯红,她再不敢和他说话了,只低下头,额头都快贴上了桌沿。

梁泊昭睨了她一眼,见她洁白的小脸布满了红晕,羞的连头也不敢抬,他的心头莫名一软,唇角亦是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抬手将手中的米粥一饮而尽,甘之如饴。

眨眼间,凝香已是嫁过来好几日,起先,她还有些恍惚,对自己的重生仍是不敢置信,虽然每日里都与梁泊昭在一起,可心里仍是害怕的,生怕自己一觉醒来,又会回到张府,再也找不到梁泊昭。

而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终是渐渐适宜了今生的日子,一切都与前世没有丝毫变化,若真要说有,自然也是有的。

那便是梁泊昭对自己,比上一世更好。

前世,他虽然也是十分照顾自己,不会让她做重活,但看着她的眼睛里也并无太多情意,更不曾说过甜言蜜语,可这一世,凝香低下眼睛,眉目间浮起一丝赧然,想起昨晚与他的痴缠,心里慢慢儿渗出一股甜蜜来。

这一世的梁泊昭,看着她的眼神中分明含有怜惜,偶尔,还会有淡淡的宠溺,更为重要的是,他会对自己笑。而在上辈子,他对自己总是绷着个脸,样子冷峻而威严,别说笑,就连缓和点儿颜色也没有过。

所以,她才会那般怕他,在瞧见了和颜悦色的三公子后,轻而易举就被后者迷惑了过去。

凝香收了最后一针,为梁泊昭将衣衫缝好,前世她从不曾为他做过针线,这辈子,倒是想补回来。

凝香望着手中的衣衫,那衣裳早已被她洗净了,可此时嗅着,却仿佛还带着男人身上的阳刚味,凝香微微莞尔,唇角的笑涡温温柔柔,清美动人。

17

梁泊昭刚踏进屋,就瞧见了这一幕。

凝香坐在床沿,手里抚着他的衣裳,从她眼睛里透出的光是柔和的,仿似他的衣衫是什么宝贝一般,让她爱不释手。

见他进来,小娘子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羞怯,只站起身子将衣裳捧到他面前,轻声道;“我已经缝好了,你快穿上试试。”

梁泊昭看了她一眼,只将她看的微微脸红,方才接过衣衫穿在了身,他向来对吃穿都不甚讲究,先前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每逢衣衫破损,也是毫无法子,只能继续穿,直到破损的厉害了,方才随手一扔。

而凝香这几日不仅将他的衣衫全都洗了个干净,并将磨烂的地方细细的补织好,她做的一手好女红,那细密的针脚,梁泊昭看在眼里,心里只觉一柔,想他少年离乡,四处奔波,这么些年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到了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年纪,才总算是有了个家,有了个知冷知热的女人。

凝香在织补时还将衣衫重新改了一番,待梁泊昭穿上,比起先前更是要合身不少,他的相貌本就不恶,只不过身材归于魁伟,让人生畏,此时这衣衫一合身,倒是透出几分英俊来了。

“我待会要进城一趟,怕是临晚才能回来,晚饭不必等我。”梁泊昭将衣襟扣好,与凝香打了个招呼,便欲转身出门,岂料不等他迈开步子,自己的大手便被一双温软细嫩的小手给攥住了。

他回过头,见凝香垂着眼睫站在那里,脆生生的说了声;“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梁泊昭微微皱眉,猜不出小娘子的心思。

凝香红着脸,匆匆走到自己的陪嫁箱前,弯下腰肢从里面摸出一只小铁盒来。

“这是什么?”梁泊昭不解。

凝香抿唇一笑,将那铁盒打开,一股清香顿时溢出,原来是女子用的香膏。

梁泊昭有些无奈,看着自己的小娘子,淡淡一笑;“你要给我这个?”

凝香点了点头,声音很是柔嫩,让人听着,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外面风大,吹在脸上会很疼,搽点香膏,脸就不疼了。”

这一盒香膏还是凝香成亲时,董母专门从集市上给女儿置办的,和城里那些小姐夫人用的自然不能比,这种香膏就是油脂多,冬天里挑一些抹在脸上或手上,不易起冻疮不说,也不会被吹皲裂。

梁泊昭哭笑不得,这种娘们家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用。他摇了摇头;“我皮糙肉厚,哪里用得着这个,你还是自个留着。”

凝香默了默,那天她偷偷抚上梁泊昭的脸,就觉得他的脸庞粗粝扎人,显是吹了太多风霜所致,当时便想着等他再出门时,一定要给他抹一点香膏,别的不说,最起码脸庞不会紧巴巴的难受,这种天气,可是最容易冻伤皮肤的。

见自己的小娘子不说话了,梁泊昭有些不忍,刚欲开口说个几句,就见凝香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很小声的说了句;“你就搽一点吧,不然很容易冻伤的。”

有哀求之色从她的眼眸中溢出,只让梁泊昭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可一想到自己要搽这种女人用的东西,梁泊昭心里不免苦笑连连,终是点了点头。

18

见他答应,凝香心里喜悦无限,素白的手指忙从铁盒里挑了一块香膏,先是捂在手心,待香膏微微融化,方才递到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哪曾用过这种玩意,自是如同牛嚼牡丹,顺手一抹,就要往脸上搽去。

凝香着急起来,赶忙止住了他;“不是这样搽的。”

梁泊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却也还是顺着她的心思,将手势停了下来。

凝香瞧着他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涂着香膏,也没有搽匀,偏偏他又是人高马大的,让她瞧着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便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蕊突然间绽开了似得,美的让人不舍移目,梁泊昭看在眼里,黑眸倏然变得暗沉。

凝香唇角噙着笑涡,踮起了脚尖,柔软的小手抚上了男人的脸颊,很轻柔的将那些香膏化开,均匀的抹在夫君的脸上。

梁泊昭一动不动,唯有眼睛一直是盯着凝香的,凝香挨得他很近,彼此间的呼吸都是近在咫尺,待将那些香膏抹完,凝香垂下眼睛,又是捧住了梁泊昭的大手,将自己手上剩余的一些香膏尽数擦在了他手上,她擦得很耐心,就连指缝间都没有放过,将这一切做好,凝香松了口气,刚要收回自己的手,不想却被梁泊昭一把握住了。

凝香一怔,抬首便迎上了男人的黑眸,他的眼睛深邃而幽暗,瞳孔深处仿似有火苗再烧,凝香看着,心跳不免越来越快。

梁泊昭将她拉向了自己,一手扣住了她的纤腰,自己则是俯下了身子,眼见着男人的面孔不断的放大,凝香有些慌乱,手指不安的蜷着,纤瘦的身子倚在男人强健有力的臂弯中,如同一朵洁白的晚香玉,丝丝缕缕的散着幽香。

梁泊昭却终是没有再进一步,只伸出手为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好,原本灼热的眸子复又变得内敛,低语了一句;“在家等我。”说完便放开了她,径自去了院子,将早已捆好的柴禾背上。

凝香知道自己的男人是要去城里做买卖的,见他忙活,自己再也顾不上害羞,赶忙儿去了灶房拿了几块馒头,怕他吃着没味,又是将馒头掰开,在中间夹了点儿咸菜,包好后递给了他。

梁泊昭接过就要走,凝香又是唤住了他,去灶房取下了水葫芦,灌上了清水,递到夫君人面前。

梁泊昭见自己不过是进一次城,自己的小娘子却巴不得将家里所有东西都给他捎上一般,只让他既是好笑,又是生怜。

“带些干粮就够了,用不着这些东西。”

见他拒绝,凝香咬了咬唇,很小声的开口;“我在馒头里夹了咸菜,你吃了一定会口渴,所以这水,还是带上吧。”

她一面说,一面眼巴巴的看着他,娇美的面容柔弱而纯稚,软软的润着人心。

梁泊昭又一次妥协了,他接过那葫芦,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看向凝香的目光中,已是多了几分暖意。

“自己在家小心些。”他沉声叮嘱。

19

凝香见他接过葫芦,笑靥已是止不住的绽在眼角,听得夫君叮嘱,赶忙点了点头,也是叮咛了一句;“你在路上也要小心,晚上...早点回来。”

梁泊昭心头一动,仿似被人拿了根羽毛轻轻拂过,眉宇间的神色却是软了,只微微颔首,对着小娘子说了声;“好。”

待男人走后,凝香关好门,心里一直是甜丝丝的,却又想起方才他离自己那样近,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低下了身子,只以为他是要来亲吻自己的,谁知道....

笑意从凝香的脸庞上渐渐隐去了,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虽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已经和梁泊昭同了房,可梁泊昭,却从没亲过自己。

哪怕是在最为情动的瞬间,他也只是抱紧了她的身子,并不曾吻过她的脸颊,更遑论亲嘴了。

凝香进屋慢慢儿坐下,心里只是不懂,她和梁泊昭之间后两件事儿早已做过了,看他的样子,也分明是很喜欢的,可为什么这第一件事,却偏偏从没有过呢?

凝香甩了甩脑袋,将这事抛在了脑后,见今日天气晴好,遂是将家里收拾齐整,便挎着针线篮子,里面有一双给官哥儿做的小虎鞋,回娘家去了。

董家只有董母与田氏二人,董父与董怀虎俱是在下地干活去了,春生则是抱着官哥儿去了邻居家窜门。

见到女儿,董母自是十分高兴,赶忙招呼着凝香在自己身旁坐下,又央田氏去拿了点心,正是凝香与梁泊昭三日回门时买来的,董母一直收着,平日里除了给孙子吃几块甜嘴儿,就连春生也是吃不上的。

娘三聚在一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得知女婿今日进了城,董母也不让凝香回家,只留她在娘家吃午饭。眼见着日头不早,田氏围上围裙准备下厨,凝香瞧着,自然不好当那姑奶奶,等着吃现成的,也不顾母亲的劝阻,只与田氏一道进了灶房,帮嫂嫂打打下手。

田氏择着菜,一面择,一面向着凝香身上打量,凝香被她瞧得不自在,道;“嫂嫂,你总瞧着我做什么?”

田氏扑哧一笑,“嫂嫂是瞧你,有没有用嫂嫂教你的法子。”

凝香听了这话,脸蛋顿时羞红了,三日回门时,她曾悄悄和田氏打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尽快怀上孩子,田氏倒真教给了她一招,可这几日,她却从没用过....

见小姑子不吭声,田氏瞟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还能是嫂嫂教你的法子不好使?”

凝香实在是臊得慌,只得悄悄讨饶;“嫂嫂快别说了,可要羞煞人了。”

田氏见状,眉眼间仍是带着几分促狭,可见凝香实在羞的厉害,遂也不再打趣,只挑了些别的说了,刚将午饭做好,春生便是抱着官哥儿回来了,没多久董父与董怀虎也从田里回了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午饭,好不热闹。

唯有凝香吃饭的时候还在惦记着梁泊昭,从罗口村进城山路崎岖,要走一两个时辰呢,这当儿也不知他到城里没有,给他带去的馒头够不够吃...

20

董母心疼女儿,夹了一筷子肉送到了凝香碗里,这肉也还是凝香回门时,梁泊昭送来的,凝香嗅着那肉香,心里却想着在外奔波的夫君,只觉得味如嚼蜡,就连鲜美的肉片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

上辈子她丝毫不知要心疼自己的男人,这辈子终究是重活一世了,倒的确是懂事了许多。

吃完饭,凝香去灶房帮着田氏将碗筷洗刷了,又抱了会儿官哥儿,小侄子粉粉嫩嫩的,真是越瞧越喜欢。

冬日里天暗的早,凝香在娘家没待得太久便要回去,董母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趁着儿媳去了里屋将官哥儿哄睡,自己则是拉着凝香去了灶房,极其麻利的给女儿包了块猪肉,塞到凝香的针线篮里,想了想,又是从柜子里摸了两只鸡蛋,一并放了进去,将针线盖在上头,让女儿带回家吃。

凝香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一颗心不由得暖暖的,她明白娘家的情形,全靠着爹爹和兄长种些地过日子,一家人也是过得十分紧巴,又哪里能要母亲的馈赠。

见女儿推脱,董母着急起来,小声儿劝,“快拿着,别拉拉扯扯的,回头再让你嫂子瞧见。”

凝香听了这话,心知母亲说的不假,若让做媳妇的瞧见婆婆偷偷摸摸的拿了自家东西,去接济嫁出去的女儿,心里自是不舒坦的。

凝香将肉块收好,可那两枚鸡蛋她却是怎么也不肯要,乡下人对鸡蛋看的十分金贵,都要攒着拿进城去换盐巴和香油的,根本没人舍得吃,董家的这十多个鸡蛋也都是留给官哥儿的。

“听娘的话,回家打个荷包蛋,再搁点儿红糖,趁热吃了,啊?”董母瞧着女儿苍白纤瘦的小脸,怎么瞧怎么心疼,凝香打小身子就不好,在娘家时常闹病,如今虽说嫁了人,可梁泊昭连块地也没有,凝香嫁过去的日子又怎能好过,当娘的自然是能多偏点是一点儿。

凝香听着慈母的话,眼眶儿蓦然一红,不禁想起上一世,她跟着三公子进城,也不知让母亲掉了多少泪,而后母女分别,她一直到死,也都没在见过母亲一面。

“娘....”凝香心里难受,刚唤了一声,泪珠就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见女儿哭,董母慌了神,赶忙用衣袖去给女儿抹泪;“这是咋了,好端端的哭啥,都做人媳妇了,也不怕让人见了笑话。”

凝香在母亲的抚慰下慢慢的收住了眼泪,田氏进了灶房,瞧见这情形,眼珠子一转,也是猜到了七七八八,当下瞟了一眼凝香的针线篮,倒也没说什么,只笑吟吟的留凝香多坐一会儿。

一直到了傍晚,凝香才回到家。

梁泊昭自然还没回来,虽然临去前男人与凝香说了,让她晚饭不要等他,可凝香却打定了主意,要等他回来一道吃饭。

她将篮子搁下,把猪肉和鸡蛋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两样虽然不多,可总归也是荤腥,能给梁泊昭补补身子的。

21

凝香洗净了手,念着如今天冷,便想着将这肉给炖了,做一锅热菜,等梁泊昭回来了吃。

她将肉切成均匀的小块,菘菜(古时候的白菜)也是洗了切成长条,在锅里放了一点点猪油,先把把葱姜撒进去爆香,而后才将肉倒进去翻炒。待肉炒香了,方把菘菜搁了进去,加了凉水,用大火烧开。

没多久,灶房里便溢满了肉香,凝香估摸着时候,等肉煮熟后收了收火,揭开锅撒了些盐花与酱汁,眼见着锅里冒着咕噜咕噜的热气,扑鼻的香味引得人口水直流。

凝香瞧着这一锅肉,想着梁泊昭回来便能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心里便是美极了,唇角也是忍不住上扬,眉眼儿俱是甜甜的笑意。

这边猪肉菘菜正在炖着,那边凝香已是和起了面,擀了两大碗面条,松松散散的搁在案板上,只等梁泊昭回来后下锅。

做好这些,凝香拍了拍小手,不等将手上的面粉拍去,就听自家的院门已是被人打开,男人稳健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梁泊昭回来了。

凝香眼瞳闪过一丝惊喜,刚要走出灶房迎他,却见他迈着大步,已是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小娘子脸上喜不自禁的神色,就这般清晰的落进了男人眼底。

因着凝香早上的那句“早些回来”,梁泊昭这一路都没有耽误,几乎是马不停蹄,凝香为他准备的馒头早已在城里吃光了,是以梁泊昭此时不仅是风尘仆仆,更是饥肠辘辘。孰料刚回到家,就闻到了一股菜香,踏进灶房,就瞧见了一个眉目弯弯,笑盈盈的小娘子。

而这个小娘子,分明是在等着他的,看见他的刹那,凝香白净的脸庞上浮起一抹红晕,却仍旧是欢喜的,只向着夫君迎了过去,柔柔的说了声;“回来了。”

梁泊昭点了点头,就着烛光,见她的脸颊上沾上了一小块面粉,又见案板上摆着擀好的面条,男人唇际上扬,伸出手,为她将脸上的面粉拭去。

凝香一怔,当下也是赶忙用手去擦,却忘了自己手上也全是面粉,这不擦还好,一擦倒是映着那小脸东一块西一块的,跟个花脸猫似得。

梁泊昭唇角笑意愈浓,只低声说了句;“别擦了。”

凝香止住了手,这才瞧见手上的面粉,想必自己的脸如今定是狼狈极了,当下一张脸更是红如晚霞,羞赧极了。

梁泊昭捧起她的小脸,为她将脸上的面粉尽数擦去,他的手指很粗粝,越发衬着指下的肌肤娇嫩细腻,简直是吹弹可破。

农家女儿,很少有这般细致的肌肤,凝香可谓得天独厚。

凝香一动也不敢动,他的呼吸是滚热的,喷在她的脸颊上,只让她的心儿狂跳,连带着身子也跟着热了起来。

终于,男人收回了手。

“你快去歇一会儿,晚饭马上就好了。”凝香垂下眼眸,一颗心兀自扑通扑通的,低垂着眉眼去了灶台边上,将面条下锅。

22

梁泊昭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头微微一软,刚要转身回房,却见自己的小娘子又挪到了自己面前,这一回,手里却是捧着一碗热汤的。

梁泊昭的确是口渴的紧,触手一模,察觉那碗是温的,遂是一饮而尽,一碗热汤下肚,整个身子都好似被一股暖流滋润着,就连原本饥饿不已的肠胃,都是妥帖了不少。

晚饭,是猪肉炖菘菜,那猪肉炖了许久,只炖的香糯糯的,让人一咬下去,唇齿留香。而这个时节的菘菜也最是鲜甜可口,又加上融进了肉汁,更是鲜香无比。

主食是清汤白面,凝香别出心裁的在面上浇了一勺子猪肉菘菜汤,那面顿时变了个样,色香味俱全了起来。

凝香刚要将面条端上桌,却见身后骤然伸出一双大手,将两碗面稳稳当当的端了起来。

凝香见他动手,自是过意不去,上辈子她不懂事,每逢梁泊昭出外做活,她从没等过他,每次都是自己先做饭吃了,留给梁泊昭的,总是锅里的残羹冷饭。

这一世,她定是不会了,打从重生那天起,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心疼他,对他好,要把他服侍的好好儿的,这些家事,又哪里舍得让他沾手。

梁泊昭面色如常,只言了句;“往后饭菜我来端,别烫着你。”

凝香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这么个好男人,她上辈子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才会做出那样的错事。

每逢想起前世,凝香都会很失落,失落之余,便是歉疚。

梁泊昭将碗搁在桌上,转眸却见自己的小娘子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他眉心微蹙,只道;“怎么了?”

凝香回过神,一双妙目盈盈,瞧着梁泊昭的时候,就好像他随时会消失不见似得,让人心疼。

“没什么,咱们快些吃吧,等面条凉了就不好吃了。”凝香低着头,在桌边坐下,见自己面前的那碗面条堆得尖尖的,还浇的肉汤,梁泊昭面前的却是清汤寡水的,她一慌,赶忙要将两碗面对调过来。

梁泊昭按住了她的手,乌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快吃。”

“这碗太多了,我吃不完。”

梁泊昭拾起筷子,吃起了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闻言不过淡淡道了句;“你先吃着,吃不完再给我。”

凝香见他已是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心里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拾起筷子,夹了猪肉和菘菜,送到了他碗里。

梁泊昭望着碗里的肉,才想到家中并无肉菜,遂是向着凝香看去,道;“这些肉从哪来的?”

凝香吓了一跳,赶忙将筷子搁下,老老实实的开口;“我今天回了趟娘家,这些...是我娘给我的。”

梁泊昭一听,锐利的眼瞳在凝香纤瘦的身子上滑过,念起她嫁过来的这几日,连一顿肉菜都没有吃上,心里顿时道了一声惭愧。

他原本的积蓄早已在娶妻时花了个干净,家中已无闲钱,若不是今日进了城,将柴禾卖去,倒真真是身无分文了。

“嫁给我,的确是委屈你了。”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不为人知的疼惜。

23

凝香心里一怔,连忙将碗搁下,她有些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慌张的摇着脑袋,吐出了一句;“我不委屈。”

见梁泊昭打量着她,黑沉沉的目光深不见底,凝香更是无措,小手绞着衣角,怯怯的开口;“你对我很好,我...很知足。”

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梁泊昭瞧在眼里,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怜惜,只得淡淡自嘲;“我比你年长十多岁,家里又是一穷二白,你跟着我,实在是苦了你。”

凝香将尖白的瓜子脸垂下,在他面前,她总是低头的多,乌黑的长睫几乎将眼睛都给遮住了。上辈子,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就是觉得梁泊昭年纪大,家里又穷,自己跟着他的确是委屈了。可细细想来,梁泊昭压根没让她受过罪,她嫁过来时家里虽穷,但没过多久梁泊昭便挣来了一笔银子,为了让家里这个娇滴滴的小媳妇过好日子,他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只不过自己一直没领他的情罢了。

重活一世,凝香对钱财看的极淡,没有银子有什么打紧,只要他对自己好,夫妻两和和美美的,再生个胖娃娃,这日子岂不是比神仙还要快活。

凝香摇了摇头,声音透着女儿家独有的娇嫩,袅袅糯糯的;“只要你对我好,我一点儿也不苦。”

听到这话,梁泊昭眸心微微一动,有亮光闪过,稍纵即逝。

说完,凝香依然没去瞧他,又是继续道;“出嫁前,我娘和我说,男人年纪大些不要紧,年纪大的男人才知道疼人,所以....”

后面的话,凝香有些开不了口,她羞的睫毛乱颤,素白的手指只将衣角绞的皱巴巴的,跟个孩子似得。

“所以什么?”梁泊昭嗓音低沉,有心让她说下去。

凝香仍是不肯抬头,因着羞涩,一双眼瞳更是显得水汪汪的,她的声音很小,几不可闻的道了句:“所以...我喜欢你年纪大。”

梁泊昭听了个清楚。

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一丝重量的话,却让他坚毅而沧桑的心,不可抑止的怦然一动。

他的小媳妇,说喜欢他年纪大。

男人唇际上扬,忍俊不禁。

凝香终于大着胆子,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虎目灼灼,正紧紧的看着自己,她的脸轰一下红了,只掩饰般的捧起了碗,嗫嚅道;“面要凉了,快吃吧。”

梁泊昭也不多言,拾起筷子,连面带汤,唏哩呼噜的吃下去。

凝香那碗只吃了一小半,就再也吃不下了,待梁泊昭吃完,她将自己那碗也是递给了他,梁泊昭见那面还剩下大半碗,心里虽无奈,却也知凝香饭量小,便不忍逼她,只将碗接过,毫无嫌弃的吃了起来。

见他吃起了那碗面,凝香心里舒了口气,只道灶房烧着热水为由,匆匆走了出去,而梁泊昭在她离开未过多久,但觉面条下面有些古怪,待他将面条扒开,豁然瞧见里面藏着两枚荷包蛋。

24

男人眼瞳倏然一变,就好似有人在他的心窝处打了一拳,那两枚荷包蛋,竟是击中了他的心扉,让他说不出话来。

想起她方才的神情,不住的想把这碗面递给自己,原来是如此缘故。

梁泊昭将碗搁下,望着那两枚荷包蛋,只觉一颗心,渐渐变得柔软。

晚间,凝香将长发散下,柔柔顺顺的垂在腰间,刚要拿起梳子梳头,就听得身后的动静,原是梁泊昭进来了。

凝香瞧见他,眼瞳便是浮起一丝甜意,晚饭时,她从娘家带回来的鸡蛋自己舍不得吃,打算留给梁泊昭补身子,却被他端到了自己面前,勒令她吃下。

她只得撒谎,告诉他自己早已吃过了,熟知压根骗不了他,到了最后,凝香没法子,只得让梁泊昭将那两枚鸡蛋强行给自己喂了下去。

一直到了现在,她都觉得肚子很撑,再也吃不了别的东西了。

梁泊昭瞧着她眉目如画,清纯婉转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时动心,伸出胳膊将她揽在了怀里。

凝香安安静静的倚在他臂弯,若用一个字来描绘她,那就是“乖”,她这种乖是温柔的,可心的,好似初夏时家家户户门前盛开的栀子花,轻而易举的抚慰了人的沧桑与疲倦。

她的身子仍是纤瘦的,抱在怀里柔若无骨,梁泊昭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他的大手缓缓抚上她的腰际,鼻息间满是她的清香,一种悄然而来的平静与温馨,就这样将他栓紧。

凝香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此时此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他的怀抱是那样宽厚有力,如山一般,似是能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让人心安不已。

“相公...”一声低语脱口而出。

凝香刚唤出口,自己也是愣住了,这些天,这两个字一直堵在嗓子眼儿,却怎么也没勇气喊出来,上辈子,她与梁泊昭在一起做了半年的夫妻,可也从没喊过他,眼下,倒是不经意的给喊出来了。

男人的身子一震,黑眸迥深,看向怀中的小娘子。

凝香抬起小脸,望着他坚毅磊落的容颜,很轻声的开口;“以后,我这样唤你好不好?”

梁泊昭淡淡笑起,却是摇了摇头。

凝香的眼瞳微微黯了黯,只垂下了自己的眼睛,明净而委屈的侧颜落在男人眼底,让他的心一揪。

他揽紧了她,俯身在她耳旁沉声吐出了几个字;“喊我泊昭。”

闻言,凝香的脸庞顿时一热,哪有做娘子的直呼夫君名字的,这若是让人听见,定是会说这家媳妇没规矩。

是以,凝香摇了摇头,为难道;“旁人听了,会说闲话的。”

梁泊昭瞧着她轻蹙的秀眉,又是一笑,只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是听旁人的,还是听夫君的?”

凝香这回总算是机灵了,她掩下秀容,轻轻的说了声;”我都听夫君的。”

梁泊昭满意了,瞧着自己的小媳妇,当真是越看越怜,瞧着她柔软嫣红的小嘴,那黑瞳便是渐渐暗了,只俯下身去,不由分说的给吻住了。

25

这是他第一次亲她。

凝香还未来及反应,唇瓣便已被男人吮住,她顿时懵了,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梁泊昭,他竟然亲了自己!

男人的眼瞳黑亮的让人心惊,嘴唇更是炙热的,辗转吮吸着她的清甜与芬芳,凝香被他的双臂紧紧箍在怀中,压根挣不了分毫,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梁泊昭有些无奈,微微松开了她,低沉得嗓音命令道;“将眼睛闭上。”

凝香懵懵的,却还是听话的阖上了眸子,她的心跳的飞快,怎么也不曾想到,早上她还在纳闷梁泊昭为何从来不亲自己,谁知到了晚上,他的吻就来了。

前生,她从没与他有过亲吻,即便后来跟了三公子,三公子也只是亲过她的鬓发与额角,这亲嘴的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凝香来说都还是头一遭。

她惶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手都不知道要搁哪,只无助的蜷在梁泊昭的胸前,随着男人的吻越来越深,凝香只觉得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轻飘飘的,在没有丁点儿力气,软软的倒在夫君怀里。

只怪她的滋味太过甜美,吸引着梁泊昭无论如何索取都还觉得不够,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一手扣住了凝香的后脑勺,恨不得将她的所有都一并夺走。

凝香透不过气来,小小的拳头软绵绵的抵在男人的胸膛,发出一声浅浅的呜咽。

梁泊昭仍旧没有放开她,直到凝香几欲昏厥,他终是松开了她的唇瓣。

凝香大口的呼吸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比搽上胭脂还要娇艳,她的嘴巴因着男人的吮吸,已是微微肿胀,水水润润的,更是惹人难耐。

梁泊昭一个横抱,将她抱上了床,凝香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就连衣衫是何时被他褪去的都不知晓。

到了翌日,凝香又一直睡了很久才起来。

骨架依旧是疼的,她将衣衫披上,想起昨晚与男人的恩爱,不免又是羞涩,又是欣悦,可蓦然想到嫂嫂的叮嘱,凝香乌黑澄澈的眼睛便是浮起一丝着急,本想着往后在与男人同房,定是要按着嫂嫂教的法子做的,可谁知昨晚又是没成。

原来,田氏曾叮嘱凝香,若想早日怀上孩子,与夫君做那事儿时在后腰处垫个小枕头,将小腰垫得高些,受孕的机会就更大些。

26

算上前世,凝香如今已是二十六岁了,在罗口村里,二十多岁的妇人都生了好几个孩子了,她要儿心切,又怎能不急。

再说梁泊昭,更是三十出头了,这岁数若换上一般男子,早都当上爹了,若是得子早的,怕是再过几年都要张罗着给儿子娶媳妇了。

凝香想到这些,求子的心愿愈发深了,只暗暗下定了决心,下次在和梁泊昭同房时,说什么也要用上嫂嫂教的法子,若能早一日怀上孩子,也总归是好的。

下了床,凝香随手挽起长发,打开门一瞧,并没看见夫君的身影,去了灶房,见锅里正熬着粥,梁泊昭却不知去哪了。

凝香有些慌神,他昨儿才从城里回来,这一大早的,又能去哪?

好在没过多久,就听得男人的足音传来,凝香匆匆迎了出去,就见他拎着一只母鸡,大步走了进来。

瞧见那只鸡,凝香的眼瞳满是惊诧,不解道;“这只鸡...”

梁泊昭见她起来了,微微一哂,回了句:“从李家赁(买)来的。”

凝香知道他口中的李家定是村子里的李栓子家,整个罗口村就属他家的家禽最多,光说鸡就有二三十只呢。

凝香还是不懂,这好端端的,他怎么买一只鸡回来,眼下也没到年关啊。

“咱们,是要把它炖了吃吗?”凝香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小声问道。

梁泊昭笑了,进了灶房将鸡搁下,那只鸡起先有些认生,没过多久就拱到柴禾堆旁,老老实实的蜷了下去。

见凝香还是懵懂,梁泊昭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小娘子道;“咱们先养着,过阵子再杀。”

凝香眼瞳一亮,方才想明了男人的用意,是要养着这鸡留下蛋的,一张小脸忍不住噙上梨涡,喜笑颜开的说了句;“那咱们往后都有鸡蛋吃了。”

梁泊昭瞧着她笑盈盈的样子,虽没说话,唇角到底也是勾起一两分笑意,点了点头。

凝香瞧着那鸡,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昨儿从娘家带回来两只鸡蛋,她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等这鸡下了蛋,留一些给梁泊昭吃,她还可以拿几个回家,给官哥儿。

蓦然,凝香想起一事,脸上的笑意隐去了,只冲着夫君道;“可是,咱们家没有公鸡,这母鸡...要怎么下蛋?”

凝香家里一直种着几亩田,倒是从没养过鸡,从前也只有逢年过节了才会从集市或乡邻那里赁一只回来吃,是以这鸡该如何下蛋的事,她倒真是不清楚。

梁泊昭失笑,摇了摇头,道了句;“没有也可以。”

凝香有些不信,这女人家生孩子都离不了男人,那母鸡没有公鸡,难道还能下蛋?

梁泊昭不欲在和她说这种事情,自己也觉得可笑,他从未想过一天,他会在这样一个地方,伴着这样一个小娘子,来商讨母鸡下不下蛋的事情。

若是换了从前,他定是觉得自己是疯了。

男人勾了勾唇,只拉着凝香的小手,离开了灶房。

27

回到屋子,梁泊昭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递到了凝香手中。

“这是?”凝香握着手里的银钱,有些不知所措。

“昨天去城里换来的银子。”梁泊昭淡淡出声,看着自己的小媳妇,继续道;“昨晚回来的匆忙,也没来及给你买点东西,往后你若缺什么,就自己添些。”

凝香心头一暖,不由得想起上辈子,他也是如此时这般,将辛苦赚来的银子全交给了自己,那时的她只顾着挥霍,却从没心疼过他挣钱不易。

凝香鼻子有些酸,想起他昨天一早扛着沉重的木柴离家,走了那样远的路才能进城,这只钱袋,装的不止是银钱,更是他的血汗!

“成亲时,爹娘给我准备了好些东西,我什么也不缺,这钱,还是你拿着。”凝香又是将钱袋递回到男人手里,小脸上是十分认真的神色,迎上男人的眼睛,轻声道;“你才是一家之主,我若缺钱,就管你要。”

梁泊昭有些无奈,也有些怜惜,“你先收着,我大手大脚,没准一顿酒就将这银钱花没了。”

凝香一愣,顿时觉得梁泊昭说的在理,记得前世他的确是在酒肆里请过村人喝酒的,当时也曾听一些小姐妹说过,说他请客吃饭都是豪爽大方,认识不认识的都能过来喝上一碗,小姐妹俱是劝她,让她好好管一管男人。

再说,无论是成亲时的聘礼,还是三天回门带的礼物,他可都是实打实的,没掺一点花头,若非如此,又哪能娶个媳妇就把积蓄给全花没了,旁人怎么也会让媒婆去女家说说,能减一点是一点的,他可倒好,一口全答应了。

凝香不在推脱了,终是将钱袋攥在了手心,他们夫妻来日方长,用钱的地方全在后头,再说还要添娃娃的,哪一样不要花钱。

见媳妇收下了钱袋,男人微微一笑,瞧着凝香娇怯怯的样子,梁泊昭的剑眉渐渐沉了下去,只道这往后定是不能再靠砍柴为生了,之前就他自己,能糊口就行,可如今既然娶了妻,怎么也不能让她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梁泊昭将目光转向窗外,向着远处的深山望去,为今之计,倒也只有进山碰碰运气了。

自从梁泊昭买回那只母鸡后,凝香每日都要去院子里看好几次的,梁泊昭见她喜欢,给那鸡在院子里搭了个窝,凝香盼着它能快些下蛋,每天都拿吃剩的粮食喂它,可期盼总是一次次的落空。

这一日,梁泊昭又是进了城,将余下的柴禾留了一半家用,另一半则是全都打包,背进城给卖了,回家时天还没黑,刚进院子就见凝香正蹲在鸡窝前,小手托着腮,对着那只鸡出神。

他看着不禁好笑,将手中的布包搁下,凝香已是听到动静迎了过来,他揽住了娘子的纤腰,低声道;“不过一只鸡,你也稀罕。”

凝香有些焦灼,对着夫君道;“都好几天了,可它一点动静也没有,一只蛋也没下。”

梁泊昭笑了笑,没吭声,凝香有些沉不住气,又是试探着问;“要不,咱们再买一只公鸡吧。”

28

梁泊昭实在是拿她没法子,他思索片刻,松开了揽在凝香腰际的手,俯身将那只鸡拎起,将鸡窝一道搁进了灶房。

凝香跟在他身后,清澈的瞳仁满是不解。

梁泊昭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着小媳妇言了句;“再等几日,保准让你见到鸡蛋。”

许是他斩钉截铁的语气逗乐了凝香,就见她抿了抿唇,冲着夫君轻轻的说了几个字;“我才不信。”

梁泊昭也是一笑,望着她柔美的面容,眉宇间的神色渐渐变的温和,只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是夜,凝香倚在梁泊昭的怀里沉沉睡着,冬日天寒,她身子向来又弱,每日上床时都冷的跟一块冰似得,而后则是在男人的怀抱里渐渐暖和过来,犹如冬眠的美人蛇。

睡到半夜,凝香只觉得身旁的男人轻轻动了动身子,为她将被子掖好,自己则是下了床。

凝香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就见梁泊昭已是披上衣裳,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心里有些好奇,不知这大半夜的梁泊昭要去哪,自己连忙也是起身,披衣跟了出去。

灶房里亮着灯。

凝香见梁泊昭抓了一把黍子,递在了鸡窝跟前,而那只母鸡则是一啄一啄的,吃的正起劲。

梁泊昭已是察觉到了凝香,看见身后的小人,男人皱了皱眉,上前将自己的衣衫解下,披在了她身上,无奈道;“大半夜的跑出来做什么?”

凝香抬了抬眼睛,因着没有睡饱,眼圈有些红,冬日的深夜冷的刻骨,只让她情不自禁的往夫君的怀里钻了钻,小声道;“我见你起来了,就跟出来了。”

说完,凝香看了一眼亮着灯的灶房,又见那低头啄食的母鸡,瞳仁满是疑惑,不解的像男人看去。

梁泊昭揽紧了她的身子,将她贴近了胸膛,闻言遂是淡淡道;“晚上点了灯,这鸡以为天亮了,就会拼命吃食,要不了几天,自然会下蛋了。”

凝香从没听过这些,当下有些将信将疑,只吐出了两个字;“真的?”

见她还有些不信的样子,梁泊昭也不多说,只笑着点了点头;“真的。”

说完,男人将小娘子揽回了屋,进了被窝后搂了好一会儿,才将凝香的身子暖过来。

这一日下起了雪。

凝香在灶房做好了饭,刚进屋去喊梁泊昭,就见他神情专注,正坐在椅上,手里摸着一把尖刀,将一支竹子削的十分锋利,那竹子的尾端,还有一支羽毛。

是羽箭!

凝香上辈子毕竟在张府待过十年,夏日里张府的女眷也会玩些把戏,诸如投壶掷箭的,是以她认得。

可那些箭不过是用来闺阁玩耍,箭尖处从未如此锋利,凝香有些害怕,想不清好端端的,梁泊昭做这些羽箭干嘛。

听到小娘子的脚步声,梁泊昭没有抬眸,依旧埋首于活计中,凝香不安起来,悄声喊他;“相公...”

男人这才抬起了头。

“这些箭....?”

梁泊昭将手中的刀箭搁下,站起身走到凝香面前,“再过几日,我打算进山一趟,去猎点野味回来。”

听到梁泊昭开口,凝香才知他是要进山了,上辈子梁泊昭也曾时常入山的,只不过凝香一直没往心里去,那时候的她非但没有担心过他的安危,反而男人每次一离家,她心里都是要松快不少,甚至隐隐的,盼着梁泊昭在山里多住几日,不要那么早就回来。

可眼下却不一样了。

她对梁泊昭出自真心,想起上一世男人进山后受的伤,凝香的心就揪起来了,又怎愿让他进山冒险。

“山里会有野兽出没的,你别去。”凝香攥住了他的大手,澄澈的眼睛里满是焦灼与担心。

梁泊昭见她着急,反握住她的柔荑,温声安慰;“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的声音是温和的,目光沉静的看不出一丝风雨。

29

凝香哪里放心的下,还欲再说,梁泊昭却是微微一笑,倾下身,不由分说便是将她唇红如花的嘴巴给堵住了。

凝香被他吻得云里雾里,方才的话,自是忘到了九霄云外。

天还没亮,凝香睡得正沉。

梁泊昭挂着弓箭走出家门,这弓箭是他自己所制,而他已是许久不曾拉过弓了,他的面色沉着,步履稳健,罗口村仍在沉睡中,一路上都不曾遇见一个村民。

天色仍是晦暗的,走至村口时,男人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声响,那是一只从天际飞过的雀儿,梁泊昭听着风声,拉弓搭箭只在眨眼间,利箭破空的声音瞬间响起,那支羽箭“嗖”的被他以一股强劲的力道射了出去,将那只雀儿射的粉碎。

梁泊昭收了弓,即便在黑夜中,他的眼睛仍旧亮的骇人,只面无表情的大步离去。

凝香醒来时,屋前屋后都没瞧见梁泊昭的身影,这才想起他昨儿的话来,心知他定是进了山。

凝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是牵挂,又是担心,早饭也没吃,一整天都是无精打采,针线活也做不下去,就在家翘首以盼,期冀着梁泊昭能早些回来。

上一世他离家进山,都是要好几天的,可每次也都会提前告知凝香,这一次他既然什么也没说,那定是要当日回的。

这样想来,凝香稍微定了定心,眼见着天色不早,遂是去了灶房,打算给梁泊昭备下晚饭。

这一去倒是捡了个惊喜,原先那只母鸡,竟然下蛋了!

凝香喜不自胜,只小心翼翼的将那只鸡蛋从鸡窝里取了出来,她的手很小,衬着那只鸡蛋圆圆滚滚的,十分大的样子,凝香唇角噙着笑涡,如同捧着个宝贝似得,将鸡蛋放在了篮子里。自己又赶忙抓了一把粮食,犒劳犒劳那只“产子有功”的母鸡。

凝香做好晚饭,她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直到此时闻到饭菜的香味,才觉得有些饿了。她将围裙解下,走到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瞧见梁泊昭的身影。

北风呼啸着往她的身上吹,凝香冻得直哆嗦,将手拢在身前,不住的呵着热气。眼见着夜色一分分的深了,梁泊昭仍是没有回来。

凝香又冷又饿,她也顾不着自己,只站在门口傻傻的等,一颗心又是忐忑,又是不安,生怕梁泊昭在山里会出事,到了后来不禁越想越怕,差点儿落下泪来。

眼见着天色乌黑如墨,见不到一丝光亮,村民们都早已熄灯安置了,凝香再也等不了了,只哆哆嗦嗦的将院门锁好,脚步匆匆的向着村口迎夫君去了。

却说梁泊昭此时正下山往家赶,他今日进山收获颇丰,猎到了两只野鸡和几只野兔不说,回来的路上竟还让他瞧见了一只狍子,当下利箭而出,竟是将那只狍子给钉在了树上,他毕竟不是猎人出身,纵然身手敏捷,箭法奇准,可那只狍子的皮却是给射坏了,卖不上价了。

梁泊昭将狍子收拾好,往肩上一抗,腰际挂着那几只野兔,拎着野鸡,刚走到村口,就见一道纤弱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月色照在她身上,就见她眼圈儿通红,眉梢眼角的落满了焦急与担忧。

正是凝香。

30

梁泊昭瞧见她,先是一怔,继而眉心便是紧锁,这般冷的天气,委实不知她为何要出来。

凝香隐约瞧着前头站着一个魁梧的男子,待那男子走近,赫然露出一张英挺果决的面容,不是梁泊昭还有谁?

见他平安归来,凝香只觉得自个高高悬了一天的心终是落回了肚子里,她顾不得脚下的湿滑,一张小脸笑靥如花,向着梁泊昭奔去。

男人快步上前,将她揽在怀中,瞧着小娘子的眉毛与睫毛处皆是落满了霜花,身子更是凉的像块冰,当下心头便是浮起一丝怜惜,轻斥道;“让你在家等我,出来做什么?”

凝香已是被冻得说不出整话,就连舌头都打结了,好容易才吐出了一句;“你老是不回家,我害怕。”

“怕什么?”梁泊昭有些无奈。

凝香悄悄在夫君的身上打量,见他浑身上下并无受伤的痕迹,才慢慢踏实下来,轻轻的回了一声;“我...怕你受伤。”

梁泊昭微微动容,见她小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带着依恋与满足,眸如点漆,雀跃之色遮掩不住的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仿似他平安归来,对她而言便是天大的喜事。

梁泊昭没再说话,只紧了紧她的身子,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带着她快步向家赶去。

回到家,凝香忙着团团转,先是为男人打来了热水,服侍他擦脸净手,又是去了灶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好让他喝了去去寒气,一时又张罗着让男人将被雪水打湿的鞋子脱下,换上干净的。简直是不知要如何心疼夫君才好。

梁泊昭瞧着她忙东忙西,唇角倒是不由自主的勾起几分笑意,不等她从自己身边溜开,已是大手一扣,将她抱了过来。

“相公....”凝香轻唤,虽然梁泊昭曾让她喊自己名字,可凝香怎么也不习惯,梁泊昭便也不再勉强,只由着她的性子,想喊什么便喊什么了。

凝香声音柔嫩,那相公便也唤的清清甜甜的,梁泊昭听在耳里,倒真是说不出的受用,就连心仿似也变得更软了些。

男人拧了一把汗巾子,为凝香将脸上的霜花擦去,又将她的小手按进热水里,泡了一会儿,直到那被冻得青白的小手渐渐恢复了血色,方才为她擦干。

凝香十分柔顺,见夫君这般照顾自己,心里只觉甜丝丝的,就连脸庞也是透出了红晕,整个人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沁着女儿家的幽香。

梁泊昭望着她柔美而羞涩的面颊,倒是情不自禁的将她揽的更紧,眼见着俯下身去,却不等他碰上凝香的肌肤,小娘子恍然大悟一般,小手抵在了夫君的胸膛,从他的怀里挣开了身子,“相公,我差点儿忘了,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瞧。”

“什么好东西?”梁泊昭声音低沉,就见凝香莞尔一笑,从篮子里小心翼翼的拿起了一只鸡蛋,犹如献宝似得,捧到了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瞟了一眼那鸡蛋,有些哭笑不得,凝香倒是喜滋滋的,笑道;“咱家的鸡下蛋了,往后每天都可以做荷包蛋吃了。”

31

瞧着小媳妇眉目弯弯的样子,梁泊昭心头一软,只淡淡笑起,揽她入怀。

翌日一早,梁泊昭便是起身,去了院子将猎回来的野味一一打理,凝香也是从被窝里探出了身子,将衣裳穿好,叠被子时刚好瞧见了一只枕头正搁在床脚,看见那只枕头,凝香的脸“轰”的变红了,不由得想起昨晚与夫君的缠绵。

眼下瞧见了,不免又羞又窘,却也觉得有几分好笑,只抿着唇,将那枕头悄悄拆了,打算回头与衣裳一块洗了。

出了门,就见梁泊昭已将野味料理了干净,那只狍子被他剥了皮,许是担心凝香瞧见了害怕,遂用麻袋装了,就连地上的血水也被冲了个干净,即便如此,院子里还是有些许的血腥气。

那两只野鸡凝香原先舍不得吃,只想让梁泊昭一道带进城去,好换些银子,梁泊昭怜她身子柔弱,自是不允,只将其中一只给董家送了过去,留下的那只便让小娘子给炖了,配了山菌,倒是能美美的喝上一锅野鸡汤。

凝香在灶房做着早饭,一双眼睛却是时不时的往外瞅,狍子与野鸡都是打理了干净,唯有那两只野兔,昨晚梁泊昭将它们带回来时,凝香瞧着它们毛茸茸的样子,便是喜欢极了,可心里却知道这兔子是自己男人辛辛苦苦猎回来,留着去城里换钱的,她又怎能这般不懂事,去让夫君把兔子给自己留下来。

眼见着梁泊昭拎起了一只兔子,看那样子是要将其宰了,凝香心里不忍,只转过了身,孰知一抬眼,却见那只兔子已被男人拎到了自己面前。

凝香一怔,刚回头,就见梁泊昭唇角含笑,将那兔子递到了自己怀里。

“喜欢就留着吧。”男人声音温和,望着凝香的目光中,是让人心安的宠溺。

凝香的小手情不自禁的在兔子身上抚过,心里的喜悦从眼睛里流露出来,面颊上噙着一对甜甜的酒窝,让人看得心里直发软。

“都做人媳妇了,还跟个孩子似得,一只兔子也稀罕。”梁泊昭见她高兴,黑眸中亦是浮起淡淡的笑意,一面说,一面捏了捏她的脸颊。

凝香低着眼眸,抱着兔子就是不愿撒手,只轻声问了句:“相公,那另一只呢?”

梁泊挑了挑眉,道:“一只不够,还想要两只?”

凝香有些赧然;“两只正好可以作伴啊。”

梁泊昭有些无奈,凝香见他没吭声,遂是抬起头像他看去,她的眼睛温温润润的,瞧着他的时候,仿似要将他刻进去似得,恳求之色从她的眼睛里溢出,如水一般清澈。

在这种眸光下,梁泊昭又怎么舍得说不好。于是那两只兔子俱是留了下来,梁家的小院里,倒是成了小兔小鸡的安乐窝。

32

唯有那只狍子,被梁泊昭背进城卖给了一家酒楼,倒也换了一些银子,至于那狍子皮,也是低价卖给了皮货商,如此一趟下来,倒是比以往卖几次柴禾挣得都多。

梁泊昭回家时给凝香带了两份点心,凝香舍不得自个吃,又是拿了一份送回了娘家,给官哥儿甜嘴儿,眼见着年关将近,田氏便是与凝香商议着,打算过几日一道去城里赶集。

凝香也是想去置办些年货,再扯些布,买点棉花回来,好给梁泊昭做一件新棉袄,于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姑嫂二人又是絮絮叨叨的说了些闲话,凝香方才回家。

这两日村子里的何屠夫家要盖新房,只将梁泊昭也请去了帮衬,在罗口村,谁家若是盖了新房子可是比娶媳妇还要热闹,一个村子里的壮年男子多多少少都要去搭把手。梁泊昭人高马大,干起活来也是从不惜力,何家每日里都是好吃好喝的款待,至于工钱,自是等房子盖成后一并算了。

是以这日一直到掌灯时分,梁泊昭方才回家。

凝香早已在家中等着了,虽然知道他在何家定是吃过了晚饭,她却还是做了几样小菜,并为男人温了一小壶酒,好让他喝点暖暖身子,去去乏。

而在上辈子,何屠夫家也的确是在年前盖起了新房,娶了儿媳妇。在新娘子进门的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幼都是去了何家吃酒,凝香那日也是去了,眼瞅着何家明亮宽敞的三间瓦房,在想着家里那两间茅屋,心里自是说不出的难过。

何家的儿媳无论是脸面,还是身段,都是无法和她相比的,怎生人家嫁的都比自己要好。

凝香回家后,只暗暗哭了一场,又是好长一段日子没有理会梁泊昭,每日里只与嫂嫂或者一些相熟的小媳妇们去邻乡或者城里赶集,巴不得能离梁泊昭远一点。

如今想来,凝香在心头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当初实在是太不懂事,除此之外便是感激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梁泊昭回家后,一眼就瞧见凝香正坐在那里出神,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凝香惊觉过来,刚欲起身,便被梁泊昭拉到了怀里。

”在想什么?“男人低声相问。

凝香收起了心思,将前世的记忆压下,只摇了摇头,握住夫君的大手,莞尔道;“快要过年了,嫂嫂约我一道去城里赶集,我在想家里要添些什么。”

梁泊昭在桌边坐下,揽过了她的身子,道;“喜欢什么,便买些回来。”

凝香伸出手指,一一将自己打算买的东西说给梁泊昭听,并将大概要花费的银子也是细细说了。

不等她说完,男人便是拢住了她的手,微笑道;“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便是。”

凝香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相公赚银子很辛苦,我无论买什么,都应该和相公说清楚的。”

梁泊昭微微一怔,怀里的小娘子是十分认真的神色,望着他的眼瞳中,却是遮掩不住的心疼。

33

“难得你小小年纪,却这般懂事。”梁泊昭淡淡一笑,将凝香的小手攥在手心,但觉那一双柔荑温软细腻,仿似他一个用力,就会捏碎了似得。

凝香听得夫君的话,脸庞却有些发烫,在梁泊昭眼里,她自然只是个十六岁的新嫁娘,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算上前世的年纪,她已是二十六岁了,虽然这个年纪在梁泊昭面前也还是个小媳妇,可终究是通透了不少,哪还会像前世那般矫情造作。

凝香垂下眼睛,只将饭菜为夫君布好,连带着酒水一道斟了,央梁泊昭再吃一些。

梁泊昭瞧着她那一双素素纤纤的小手,指如葱段,白皙通透。凝香的骨架本来就小,加上年纪尚幼,整个身子还没长开,更是衬着那一双手娇娇嫩嫩的,简直秀气的跟十二三岁的少女一般。

梁泊昭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又见她斟酒布菜时,露出的衣袖已是磨损了的,当下男人眉心一拧,即是惭愧,又是怜惜,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着小媳妇言道;“过两日待我领了何家的工钱,与你一道进城。”

凝香听了这话,眼瞳便是一亮,这一世自打重生后,除了回娘家,她还从未与梁泊昭一起出过门,心里自是欢喜,赶忙点了点头,微笑起来。

梁泊昭捏了捏她的脸,刚夹了几筷子菜,就听凝香又是言道;“相公,那嫂嫂也和咱们一道去吗?”

梁泊昭搁下筷子,温声道;“你既然已经和她约好,便一道去吧。”

罗口村地方小,向来没有城里的那些规矩讲究,男女之间也并无大防,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街坊们时常聚在一起聊聊家常,偶有泼辣的女子与同村的一些男子嬉笑怒骂也是有的。只不过田氏终究是凝香的嫂嫂,梁泊昭又是外乡人,若是一道进城,难免会让一些长舌妇在背地里说点闲话。

“可是...”凝香有些踌躇,嘴巴里的话倒有些说不出口。梁泊昭睨了她一眼,对小娘子的心思自是一清二楚,当下不免觉得好笑,“今日听何老哥说,再过两日他与何大嫂也是要进城置办些年货,到时我们一路便是。”

凝香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嘴角噙着笑涡,自个也是拿起筷子,给梁泊昭添了菜,又为他将酒斟满,那副喜不自禁的样子,活脱脱像个小孩子,进一趟城,便高兴成了这样。

梁泊昭心头一软,也是微微笑起,风卷残云般的将凝香为他备下的酒食吃了个干净。

年关将近,罗口村的村民去城里赶集的越来越多,董母年纪大了,不宜在走远路,再加上还要照料官哥儿,董家的年货采买便全落在了田氏身上。董老汉与董怀虎忙着农活,自是没空,春生倒是闹着要随嫂子姐姐一块进城的,只被董母啐了一口,将他赶到了田里,帮着父兄干活去了。

这日一早,念着要去城里赶个早集,天还没亮,凝香便起来了。

34

梁泊昭闭着眼睛假寐,听得身旁的动静,遂是伸出胳膊将凝香揽住,低声道;“时候还早,再睡一会。”

凝香摇了摇头,从夫君怀里抽出身子,一面穿衣,一面絮叨:“去城里还要一两个时辰,我们若不去的早些,集市上的好东西都要让人捡光了。”

梁泊昭这才睁开眸子,见凝香已是穿好了衣裳,眉眼间都是喜滋滋的,他自是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一记浅笑,也是起身下床。

小夫妻两正在灶房吃着早饭,就听得院外敲门声响起,凝香心知是自家嫂嫂,赶忙将碗搁下,刚去将院门打开,果真见一个俊俏的少妇笑盈盈的站在那里,正是田氏。

“嫂嫂来了,快进来。”凝香赶忙将田氏让进了屋,田氏眼珠一转,已是将这座茅屋小院打量了一遍,这院子虽小,却也被凝香收拾的齐齐整整,到处都是洒扫的十分干净,就连一些拐角也是清清爽爽的,灶房前挂着成串的辣椒,已被晒得干了,红彤彤的,衬着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西首处搭了一个鸡窝,里面正养着一只生蛋的母鸡,一旁竟还有个竹笼,里面搁着两只毛茸茸的野兔,笼外搭了几片菜叶,显然也是凝香养的了。

田氏瞧着忍不住啧啧咂嘴,只握住了凝香的手,笑道;“自打妹子嫁过来,才算是有了个家样,妹子和姑爷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

田氏也就只在凝香出嫁时来过梁家一次,当时这院子萧索的厉害,梁泊昭是个男人家,本就不擅收拾屋子,是以到处都显得简陋和寒碜,今儿一瞧,倒没想到会被凝香收拾的这般好,瞧这小姑子平日娇娇怯怯的,不成想料理家事来,居然也是一把好手。

得到嫂嫂的夸赞,凝香脸庞微红,只将嫂嫂拉进了屋,梁泊昭早已是站起了身子,田氏瞧见他,遂是福了福身子,笑着说了声;“姑爷快坐下,我这来的早,倒耽搁你们用饭了。”

梁泊昭拱手还了一礼,田氏本就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一眼就瞧见梁泊昭与凝香早上吃的是白米粥,粗面馒头,配了两碟小菜,这倒不算什么,只那桌子上分明还有一个煮鸡蛋的。

田氏面色如常,心里倒是纳罕,前两天凝香回娘家时,说是自家的鸡下了蛋,倒也送了几只给官哥儿吃,眼下瞧着那鸡蛋,田氏只当是凝香煮给梁泊昭吃的,不免暗地里埋怨小姑不会过日子,鸡蛋不攒着拿进城里换粮,吃了多糟蹋。

凝香捧起碗,只邀嫂嫂再吃些,田氏笑吟吟的,只说自己在家吃过了,如此这般,凝香一面喝着米粥,一面和嫂嫂叙着家常,直到梁泊昭将那只煮鸡蛋剥了壳,递到她手里,她方才止住了嘴。

“吃过再说。”男人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威势,凝香将那鸡蛋接过,果真不说话了,这些日子她每天早上都会被梁泊昭逼着吃一个水煮鸡蛋的,是以早已习以为常,唯有一旁的田氏,倒是十分惊讶。

35

即便惊讶,田氏脸面上仍是没有表露出分毫,依旧是挂着几分笑,倒是让凝香害羞起来,只囫囵吞枣的将鸡蛋咽进了肚子,水煮蛋最容易噎人,见她吃完,梁泊昭没有出声,却恰到好处的将米粥递了过去。

凝香的确被鸡蛋给噎住了,见夫君递来了米粥,想也没想便端起来喝了几口,唇角不免沾了少许的米渍,梁泊昭碍于田氏在场,自是不好伸出手为小娘子擦拭,只微微一哂,颇为无奈。

吃完饭,凝香惦记着去城里赶集,碗筷自然也是没空收拾了,当下与田氏一道起身,刚要迈出步子,腰肢却被男人揽住了。

“相公?”凝香诧异的看着身后的男子,顾忌着前面的嫂嫂,小声儿唤他。

梁泊昭黑眸迥深,蕴着怜惜,只伸出手为小娘子拭去了唇角的汤渍,他的手势是温存的,目光也是温和的,待他的手指触到凝香的唇瓣时,只让凝香的身子微微一颤,脸蛋“刷”的变得绯红,心里却是怦怦直跳,满是甜意。

“嫂嫂还在。”凝香小声呢喃,梁泊昭余光一瞥,就见田氏已是走出了灶房,瞧着凝香羞赧清丽的面容,男人淡淡一笑,松开了她的身子。

凝香生怕自己的脸上的红晕被嫂嫂瞧见,一路都是低垂着眉眼,姑嫂两人一道走着,与梁泊昭之间隔了有十来步。不时有相熟的村人瞧见,俱是上前和姑嫂打了招呼,得知她们是要去城里赶集,一些婶子俱是将城里的情形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遍,诸如肉价或者粮价之类,好不热闹。

到了何家,何屠夫与其妻已是候着了,何家在罗口村也算是个富户,单说何家的那辆驴车,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因着要去城里赶集,何屠夫已是将驴车套好,凝香姑嫂也是坐了上去,何屠夫在前头牵驴,梁泊昭跟在一旁,一路上女人家聊着家常,何屠夫与梁泊昭便是聊了点地里的收成,倒也相安无事。

走到一半,凝香顾不得害臊,只从布包里取出了水壶,探出小半个身子,递到了夫君面前,“相公,喝些水吧。”

梁泊昭走了这一路,倒的确是有些口渴,他接过水壶,先是让何屠夫喝了,自己方才咕噜咕噜的将剩余的清水灌进了肚子。

田氏悄悄的扯了扯凝香的衣袖,在她耳旁嘀咕了一句;“嫂子瞧姑爷倒像是个练家子,你瞧何屠夫累成啥样了,姑爷还跟没事人似得。”

凝香经嫂嫂这么一说,才发觉何屠夫的确是累的气喘吁吁,这般冷的天,额上都是沁了一层汗,反之梁泊昭仍是神采奕奕,走了这样久,呼吸仍是均匀的,不见一丝疲态。

至于说梁泊昭是练家子,凝香只觉好笑,对着嫂嫂摇了摇头;“他不过是有些力气,哪里会是练家子啊。”

田氏又是看了梁泊昭一眼,也是笑了笑,没说话了。

进了城,何屠夫夫妇先是去了一些酒楼,送了一年的猪肉,这到了年底了,好和他们算账的,约好了回村的时辰,凝香姑嫂便是去了布庄,梁泊昭只一道跟了过去。

36

凝香已是许久没有赶过集了,前世自从嫁进了张府,便一直受主母欺压,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如今骤然进了布庄,自然目不暇接,满是欢喜。

梁泊昭见她高兴,亦是微微一笑,心知这姑嫂一时半会儿的挑不完,自己则是走出了布庄,径自往集市去了。

凝香相中了一匹藏青色的棉布,刚要回头唤相公,却不见了梁泊昭的身影,一旁的田氏则是言道;“方才瞧姑爷去了集市,怕是一会儿就回。”

凝香闻言,便是放下心来,只摸着那匹布对着田氏开口;“嫂嫂快帮我瞧瞧,这布若裁成了衣裳,相公穿着好不好看?”

田氏将那布散开来打量,颔首道;“还别说,姑爷身子板健壮,这布瞧起来沉沉的,与姑爷极是相衬。”

凝香听嫂嫂这般一说,对这块布倒是越瞧越喜欢,当下便是摸出银钱扯上了几尺,等着回头给梁泊昭裁件新衣过年。

田氏见状便是笑道;“怎不给自己也扯上一匹,回头做件新袄穿穿。”

凝香摇了摇头;“出嫁时爹娘已经给我裁了新衣,有两件还没穿呢。”

田氏听着,不免对凝香刮目相看了,之前凝香没出嫁时,因着是董家唯一的女儿,容貌又俊,自幼都是被公婆娇惯的,就连田氏进门后,董母也是偏袒着闺女,家务活也多是田氏在做。凝香身上不免有几分娇气,又加上年纪小,更是喜好穿衣打扮的,不成想如今嫁了人,竟是这般贤惠。

凝香哪能知晓嫂嫂的心思,将布收好,便陪着嫂嫂给官哥儿挑布去了,田氏心细,又要物美价廉,挑了好一会儿,也拿不定主意。这般过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寻了匹花布,刚要付钱,就见梁泊昭手中拎了满满的物事,回到了布庄。

“相公,”凝香瞧见他,眼睛便是一弯,又瞧见他手里拎的满满当当,有肉有鱼还有酒,不免十分惊诧;“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咱们自己留一份,另一份,还有劳嫂嫂回村后给岳丈岳母带回去。”梁泊昭说着,眼眸则是向着田氏看去。

田氏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喜,脸面上也是笑盈盈的;“哪能让姑爷破费,这酒肉待会奴家自个去买,姑爷还是带回家,和妹子吃。”

梁泊昭神色如常,“不过是些寻常之物,嫂嫂无须客气。”

田氏还要推辞几番,就听那伙计拍着花布,道;“那娘子,这布买是不买?”

田氏连忙答应,刚要取出银钱,就见梁泊昭已是上前将银子付了,从伙计手中接过花布,递到她面前。

“哟,这怎好意思。”纵然田氏性子爽利,可见梁泊昭出手如此爽快,倒也有些讪讪的,连带的那布也是不大好去拿了。

“嫂嫂快收下吧,就当我和相公送给官哥儿的。”凝香本就有意想给娘家买些东西,此时见夫君做事周全,心里只觉欢喜,悄悄看了夫君一眼,眼瞳里也是柔柔的甜意。

37

田氏本就是个剔透的人儿,瞧这情形,也能看出梁泊昭是真心实意的,遂是含笑将花布收下了,出了布庄,已是接近晌午,三人找了小摊随意吃了碗馄饨,凝香担心梁泊昭吃不饱,又从布包里取出一早备好的馒头,看着夫君吃了才安心。

酒肉之类的已被梁泊昭买齐,姑嫂二人随后去了趟集市,只买了些糕点果饼之类的小零嘴,眼瞅着时候不早,便是寻到了何屠夫夫妇,打算一道回村。

临出城时,梁泊昭又去米行扛回来一袋米,打了两斤香油,凝香瞧着要买的东西全都齐全了,只寻思着回家过一个好年,与嫂嫂有说有笑,一道上了车。

行至城门时,却见城墙上新贴了一份告示,一些百姓俱是引颈相望,不时传来几声低语,细瞧下去,每个人倒都是一副愁眉苦脸,全然没有即将过年的喜庆。

“这是出啥事了?”何嫂子探出身子,向着当家的问道。

何屠夫也是不解,只将驴车停了下来,告示上的字他也不认识,刚欲找个人问问,就见梁泊昭看着那告示,眉心微微一蹙,沉声道;“朝廷要加税。”

听了这话,何屠夫愣住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当口朝廷还要啥税?”

梁泊昭声音淡然,听不出丝毫喜怒;“说是要修城墙,是以将税加了一番。”

何屠夫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听何嫂子“哎哟”了一声,嚷嚷了起来;“这可咋办,这一加税,城里人还不都是紧巴巴的过日子,咱家的猪肉可咋卖?”

何屠夫只与自家媳妇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家再过不久就要给儿子娶媳妇,到处都要花钱,当下也是着了慌,与浑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盘算起来。

田氏也是不安,只嘀咕道;“这城里加了税,咱们村是不是也要加?”

梁泊昭摇了摇头,“罗口村地方小,加税的法令落不到村民身上。”

田氏这才舒了口气,转眼却见凝香小脸苍白,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不免诧异起来,只不知这刚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这是怎么了。

“妹子甭怕,姑爷方才也说了,这法令落不到咱村,你别着急。”田氏只当凝香是担心加税,便是出言抚慰了一番,再摸凝香的小手,竟是一片冰凉。

梁泊昭也是察觉到自家娘子脸色不好,当下心头便是一紧,只快步走到凝香跟前,伸出手抚上凝香的额头,探她是否着了风寒,发起烧。

凝香身子轻颤着,望着眼前的夫君,软软的喊了一声;“相公...”那话音里却是带了两分哭腔,让人心疼。

梁泊昭再也顾不得旁人在场,只伸出胳膊将凝香从驴车上抱了下来,揽在怀里低声喝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的眼瞳是焦灼的,凝香说不出话,只能摇了摇头,纤细的身子埋在梁泊昭的怀里。

她竟是忘了,上一世,城里也是在这个时候贴了告示,加税的法令也的确如梁泊昭所说那般,没有落到罗口村去,可朝廷没过多久就颁布了新的法令,命一些交不出税的村子,家家户户必须出一个民夫去修建城墙,而梁泊昭自然也在征召之列。

凝香记得,那时刚开春没多久,梁泊昭应召离家,她也正是在那时候,遇见了从京城回乡的三公子....

想起那个男人,前世不堪的回忆汹涌而来,凝香尖白的小脸再无丝毫血色,在梁泊昭怀里簌簌发抖。

她在害怕。

怕自己会再遇见三公子,更怕自己重活一世,却依然逃不过宿命。

38

梁泊昭瞧着凝香苍白如雪的小脸,自是十分心疼,田氏与何嫂子也是围了过来,关切的问着凝香的情形。

凝香心里十分慌乱,自打嫁给梁泊昭后,她只一心一意的与夫君关上门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若不是这次进城赶集看见了告示,她竟是快要忘了,再过不久,三公子便要回乡了。

她压根不知这一世还会不会遇见三公子,若是可以,她是巴不得离三公子越远越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待朝廷的文书一到,梁泊昭定是要离乡的,算起来左不过还有一个多月,凝香手足冰凉,即使自己重活了一次,却还是不知自己能否躲过这一关。

她的性子本就怯弱,嫁到张府后又被主母欺辱,平日里连话都不敢多说,到了如今纵然是重生一回,可还是惶然无措。

凝香紧紧攥着梁泊昭的衣襟,即便自己这一世决计不会再被三公子引诱,可若如前生那般被三公子瞧见,他又对自己死缠烂打,那要如何是好?张府财大气粗,哪是他们这些小百姓能惹得起的。若是梁泊昭知晓后,再如前世那般一怒之下提刀便砍,他们的日子还要怎生过下去?

凝香越想越怕,只推说自己被风吹得难受,一会儿就好。暗地里却不由自主的向着夫君依偎的更紧了些。

梁泊昭的大手仍是箍在凝香的腰际,察觉着她轻颤的身子,遂将自己的外衫解下,给她披在了身上,见凝香的脸蛋恢复了些血色,梁泊昭仍是放心不下,只让何家夫妇与田氏带了年货先走,自己则要领凝香去城里的医馆看大夫。

凝香赶忙摇头,自夫君怀里抬起头来;“相公,我回家睡一宿便没事了,咱们快回去,别耽搁。”

梁泊昭握了握她的手,发觉她的手仍是冷的跟冰块似得,不由得眉峰紧皱,还欲再说,就见凝香已是摇了摇他的衣袖,带着恳求;“咱们回家吧,我真的没事。”

田氏与何嫂子也是凑上前,田氏没吭声,何嫂子瞧着凝香的样子,倒是低声说了句;“凝香妹子,嫂子瞧你这样,该不会是有了吧?”

凝香脸庞一热,她前几天刚来的月信,又怎么会有孩子。梁泊昭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见凝香实在不愿去医馆,也不舍逼她,只随着她的心意,将她重新抱上了车,何嫂子与田氏一路照顾着,向着罗口村赶去。

回村后,天色已经擦黑,田氏又在梁家逗留了一会儿,服侍着凝香睡下,眼见着凝香没有大碍,才与梁泊昭告辞。

直到将田氏送走,梁泊昭匆匆回屋,凝香刚瞧见他,心里就是一酸,待梁泊昭走近,凝香支起身子,一语不发的扑在了夫君怀里。

梁泊昭抚着她的长发,将她连着棉被一道抱了起来,见她小脸雪白,眉眼如画,眼圈周围红红的,一副清雨梨花的样子,心里便是疼的很了,只握起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一吻,低声道;“好些了没有?”

他只当她是身子不适,哪会知晓她心里的忧惧,凝香恨不得将自己重生的事一股脑的全和夫君说了,再让他出个主意,好避开三公子,可又知道即使自己说了,他也不会信的。

39

凝香心里柔肠百转,只暗暗下了决心,待梁泊昭离家后,她便搬回娘家去住,每日里推说身子不适,哪也不去,就在屋子里待着,她已记不清三公子途径罗口村时究竟是哪一日,但只要自己不抛头露面,总是能躲过去的。

这样一想,凝香心里才微微踏实了些,瞧着夫君的面容,凝香不愿他担心,只勉强笑了笑,轻声道;“好多了,方才是被风吹得,捂一会儿就没事了。”

梁泊昭见她的气色的确好了不少,遂是放心了些,只松开了她的身子,道;“先睡一会,我去端碗姜汤。”

凝香却不愿他走,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深深的埋进他怀里。

梁泊昭见小娘子这般依恋自己,无奈中也存了几分怜惜,只如同抱着一个孩子似得,轻轻拍着凝香的后背。

“相公。”凝香小声呢喃。

“嗯?”

“若是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会怨我吗?”凝香声音很小,乌黑的睫毛掩在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上,轻柔如娥,却是带了几分湿意。

梁泊昭微微挑眉,低眸看了凝香一眼,“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凝香想起前世的事,心里只觉愧疚难安,她从夫君怀里抽出身子,迎上梁泊昭的视线,又是问了句;“我是说如果,我做了错事,相公会不会原谅我?”

梁泊昭见她娇娇怯怯的倚在自己臂弯,棉被将她的身子盖住了,只露出一张白净可人的瓜子小脸,倒显得那一双眼睛格外大了,清莹莹的,跟只小鹿似得,显得年纪越发小了。

这样的眼神只让梁泊昭看的心头阵阵温软,他捏了捏凝香的小脸,又是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道;“你年纪小,即使做了错事也是情有可原。我是你相公,又比你年长,自然包容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你?”

凝香听了这话,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她也不愿伸手去擦,只将脸儿低垂,说了声;“相公,你真好。”

梁泊昭听着只觉好笑,瞧着怀里乖巧柔顺的小娘子,俯身在她的发丝上亲了亲。

凝香吸了口气,声音柔嫩而坚定;“相公,我这辈子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无论眼里,还是心里,都只有你一个男人,看都不会再看别的男人一眼!”

梁泊昭骤然听小娘子这般表白,倒是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随着他这一笑,那一双剑眉入鬓,怎一个神采飞扬了得。

凝香这番话全是出自真心,此时见他笑了,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只红着脸嗔了句;“你笑什么。”

梁泊昭忍住笑,虽是有些疑惑凝香好端端的为何要说这些,但怜她年幼,这一番话倒显得率性可爱,于是便刮了刮她的鼻子,微笑着吐出了两个字来;“傻话。”

他的眉眼满是温和,口吻中更是溢满了宠溺,两人相依相偎,怎一个两情缱绻说得尽。

40

翌日清晨,凝香起的极早,昨儿从城里买回来的年货都在灶房里堆着,还没来及去收拾,她先是生火做了早饭,而后则是将年货一样样的理好,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酒肉和糕饼都是送了娘家一份,余下的这些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小夫妻两过个好年了。想起昨日梁泊昭出手那般阔绰,凝香不免好气又好笑,虽是给自己娘家买的东西,可想起来还是有些咂嘴,这过日子,哪能这样花钱。

正思量着,梁泊昭刚好走了过来,一眼就瞧见凝香有些羞怨的看着自己,他扬了扬眉,上前将凝香揽入怀中,自己的下颚抵在凝香的发间,低声吐出了一句;“为何这样看我?”

凝香倚在夫君的臂弯,小手拨弄着夫君胸前的衣襟,带了几分娇嗔,轻声道;“看你不会过日子。”

梁泊昭便是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尖,“给岳丈家买东西,你也心疼?”

凝香眼瞳清凌凌的,声音很低:“即便是买东西,可你也不能那样花钱,咱们过日子还是要精打细算的,再说以后...以后...”

凝香说到这里,便是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将脸面低垂,面颊上飞上一抹晕红。

“以后怎么了?”梁泊昭声音低沉,一双眼眸更是黑亮不已,灼灼逼人。

凝香仍是没有抬头,只轻声说了句;“以后...咱们还会有小娃娃的,用银子的地方只怕会更多了。”

梁泊昭听她说起孩子,心头便是一暖,他紧了紧凝香的身子,含笑道;“银子没了再赚便是,你还怕我养不起你们?”

凝香听他话中的意思,倒是又要进山了,上次进山换来的银子全花在了年货上,家里如今只有何家给的那些工钱,委实撑不了太久的。

凝香抬起小脸,眸子里是浅浅的惊恐;“相公,你还要进山吗?”

梁泊昭点了点头,道;“咱们没有田地,原先我自己做些零活,倒也能换得一碗饭吃,可如今有了你,”梁泊昭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望着凝香清丽秀美的脸蛋,眉宇间微微一柔,低声说了下去;“自然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吃苦。”

凝香听了这话,简直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慌忙道;“我饭量小,又吃不多,家里也不用花钱,咱们省着点,你别进山...”

不等她说完,便是被男人低笑打断;“方才还说咱们往后会有小娃娃,用钱的地方只怕会更多,这又怎么了?”

凝香满是担心,急的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前世梁泊昭进山后受的伤历历在目,而等开春后,只等朝廷的文书下达,他便是要离家了,这些日子凝香只恨不得可以和他时时守在一起,又哪里舍得让他进山犯险。

“你别去,这天越来越冷了,山里的野兽都会出来找食的,听说还有大虫,你又不是猎户,哪里能进山啊。”

凝香说着,不由自主的想起上辈子,梁泊昭从山里回来,全身都是血淋淋的,后背被撕下了好大一块皮肉,那时的她看着只觉害怕,甚至还会嫌弃,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此时听他又要进山,顿觉一颗心疼的厉害,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41

见小娘子落泪,梁泊昭心头一紧,只捧起了她的脸,为她拭去泪珠;“好端端的,哭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望着凝香的黑瞳中满是疼惜,凝香泪眼盈盈,只昂着脑袋看着他,就是不愿让他进山。

梁泊昭有些无可奈何,只温声抚慰着怀里的小人;“你放心,我不往深山里走,不碍事。”

凝香的眼睛已是哭红了,却依然澄如秋水,她听了夫君的话,仍是拼命摇头,一张小脸满是凄清,让人看着不忍。

梁泊昭拍了拍她的后背,唇角浮起一丝苦笑,哄劝道;“家里那点银钱,怕是撑不了多久,待我进山猎些野味,咱们也能过一个好年。”

“咱们省着点花,等开春后,村里的活就多了。”凝香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开口。

梁泊昭浅笑过,还欲在说个几句,就见凝香眼含泪珠,对着他道;“我不怕过苦日子,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够了。”

梁泊昭一震,只觉自己的心被绕紧,竟是微微的生疼,他没有说话,只望着凝香的眼睛。

凝香似是想起了什么,匆匆从夫君怀里抽出身子,去了屋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裹,献宝似得递到夫君面前。

“这是什么?”梁泊昭沉声开口。

凝香将那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双针脚细密的虎头鞋和虎头帽,她捧着那些鞋帽,对着夫君说道;“前阵子我给官哥儿做了一双虎头鞋,被邻家的郭大嫂瞧见了,郭大嫂夸我女红做的好,央我给她们家的小墩子也做一双,后来陈大娘也要我给她的小孙子绣一顶虎头帽,你瞧,我都做好了,等我将这些送去,也能换些银钱的。”

梁泊昭望着那些鞋帽,眉心却是渐渐紧蹙,这些日子他时常瞧见凝香在灯下做针线活,当时只当她是给官哥儿做的,是以也没在意,哪知她竟是存了这般心思。

见夫君的脸色沉了下去,凝香有些不知所措,她轻轻握住了梁泊昭的手,因着刚才哭过,声音还带了几分轻颤,软软的,很是娇嫩;“相公,你别进山,你瞧,我也可以挣银子,养活你的...”

我也可以挣银子,养活你的....

这一句话,狠狠钻进了梁泊昭的心。

刺得他的心又酸又软,又疼又怜。

凝香见他仍是绷着一张脸,当下便有些着慌了,只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不知怎的,她蓦然想起前世在张府时,曾听府里的老姨太说过,说这爷们家都是争强好胜的,最爱面子,绝不愿靠女人养活,这女人呐就要柔柔弱弱的依靠男人,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凝香想起这一茬,才明白自己做错了,她只盼着能让梁泊昭不要那么辛苦,却不曾想自己这样做会伤了夫君的颜面,当下那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些泛滥之势,眼见着梁泊昭仍是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凝香有些着急,声音已是低不可闻:“之前都是相公挣钱养我,我....我也想养相公。”

42

梁泊昭听了这话,心里的疼惜终是不可抑止,只二话不说,将她抱在了怀里。

凝香将脸颊埋进夫君的胸膛,见他并未生自个的气,那颗心才微微安定了下来,也是伸出胳膊,小心翼翼的环上梁泊昭的腰。

梁泊昭的大手抚上凝香的发顶,他的胸口仿似被一股温水堵住了,暖暖的润着他的心,直让他的嗓间也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就这样抱着凝香,越抱越紧。

隔了半晌,凝香终是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轻轻的喊他;“相公?”

“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梁泊昭声音低沉,一双黑眸迥深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凝香听了这话,果真不再动弹了,只乖乖的倚在他的怀里,良久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梁泊昭嗅着她身上的甜香,从未有过的安宁之意缓缓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他闭了闭眼睛,终是松开了怀中的小娘子,瞧着凝香纯稚温婉的面容,乌黑的眼瞳深敛似海,说不清是怜惜,还是疼爱。

“你身子不好,这些针线活,往后别再做了。”他伸出手将凝香怀里的包裹接过,看着那些鞋帽,心里是浓浓的自嘲,想他梁泊昭,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居然要靠自家的小媳妇来养活?

凝香琢磨着夫君的脸色,却怎么也看不出一个好歹,只能轻声说道;“这些针线活我打小就做惯了,不累人的。”

梁泊昭看了她一眼,声音已是含了淡淡的威势,容不得人抗拒;“这些鞋帽咱们留着,今后给孩子用,也不必再给郭大嫂和陈大娘。”

凝香有些不解,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梁泊昭微微一笑,将她余下的话挡住了;“至于说想养我,”梁泊昭捏了捏小娘子的脸颊,眉宇间一派的温和,声音却是低沉了下去;“你养得起么?”

凝香脸庞微红,念起梁泊昭人高马大的,食量也是惊人,就凭她做这点儿针线,的的确确是养不起的。

这样一想,便是有些赧然和好笑,只垂下眸子,轻轻的呢喃了一声;“你那样能吃,谁能养得起。”

梁泊昭笑出了声,瞧着她白莲般的一张小脸,一时忍不住心动,遂是挑起她的下颚,俯身吻了上去。

凝香心口砰砰跳着,微微踮起了脚尖,乌黑的长睫颤抖着,伸出白皙的小手,搂住了夫君的颈弯。

她的清甜无孔不入,吸引着梁泊昭越吻越深。

一直过了许久,男人方才松开她的唇瓣,呼吸已是有些粗重了,凝香眼眸有些迷离,却蓦然轻轻“哎呀”了一声,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梁泊昭有些不解,低声道;“怎么了?”

凝香睨了他一眼,声音里有些委屈,脸庞却是红的更很了;“你...你昨天和何屠夫喝了一个水壶的水....”

梁泊昭微一挑眉,想起昨日进城赶集时,凝香将水壶递于自己后,他的确是先让何屠夫喝了,自己方才饮下。

“是又如何?”男人仍是不懂小娘子的心思。

凝香垂着眸子,嗔道;“他的口水都被你喝了,你还来亲我....”

梁泊昭这才明白,只捏了捏凝香的鼻子,忍俊不禁。

凝香秀眉微蹙,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夫君的胸口,“你还笑...”

梁泊昭瞧着她这一片小女儿心思,唇角的笑意却是更浓,大手一勾,揽她入怀。

43

距年关越来越近,罗口村的年味也是分外浓郁。家家户户俱是腌起了腊肉,攒起了鸡蛋和香油,甚至有些家境好的,还备了几斤细粮,打算过年时包饺子吃。

凝香这阵子也是忙活开了,自打那日被梁泊昭瞧见她做的那些虎头帽,虎头鞋后,男人便不许她在做针线活,就连凝香想为他做一身新袄,也被他以穿惯了旧衣为由,打发了去。

凝香没法子,每日只得等梁泊昭出门后,才偷偷的将针线篮子取出来,为他一针一线的缝制着新衣,就等着过年时好让他换上。

正忙着,就听院外响起一阵嘈杂,接着便是货郎行街串巷时的吆喝声,每逢过年,货郎都是会挑着一些小玩意来村子里叫卖的,多是些小媳妇大姑娘们喜欢的物事,原先凝香没出阁时,每到年关将近,都是盼着货郎快些来的。

凝香将衣衫搁下,只当去瞧瞧热闹,刚打开院门,就见那货郎身边已是围了一圈的婶子姑子,正七嘴八舌的砍着价钱。

瞧见凝香,便有相熟小姐妹将她拉了过去,诸人叽叽喳喳,热闹中也添了几分喜庆。

凝香瞧着那货郎担上,不过是些寻常的胭脂水粉,并一些鲜艳的首饰,若是换着前世做姑娘时,看见这些东西她定是喜欢的不得了,可她日后毕竟在张府过了十年,张府豪阔,这些寻常物事便再也进不了眼,只看个喜庆罢了。

蓦然,凝香的眼睛被一小盒香膏吸引了过去,那香膏与寻常的胭脂水粉看起来并没什么区别,唯有那盒子上却是刻了一个小小的“张”字。

凝香将那一小盒香膏拿了起来,打开盒盖轻轻一嗅,脸庞顿时落上一层红晕。

那货郎正忙着招呼其余村妇,见凝香嗅着那香膏,便是插嘴道;“小娘子好眼力,这香膏可是宜州城里的老字号,前堂张家所出,我这摊子也就只此一盒,小娘子若喜欢,何不带一盒回去?”

凝香垂着眼,心里微微想了片刻,终是一咬牙,对着那货郎道;“这香膏我买了。”

货郎顿时喜滋滋的,殷勤的和凝香说着好话,凝香付过银子,和其他街坊又是聊了几句家常,便握着那个香膏,匆匆回到了家。

关好门,凝香的脸颊仍是火辣辣的,那香膏攥在手里犹如一个烫手山芋,握不住似得。

这香膏凝香是见过的,那货郎只当这是寻常香膏,殊不知它的好处。

凝香瞧着手里的香膏,白皙的脸蛋好似涂上了胭脂,只打算晚间试上一试。

自从那日从城里赶集回来,凝香便一日日的盘算着朝廷的文书还有多久能到,心里只盼着,在梁泊昭离家前,她能将孩子怀上了。

44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这样想要孩子,一面自然是因为前世没有做过母亲,是以对孩子十分渴望。另一面,却是她自从重生后,每日里虽与梁泊昭恩爱逾常,可心里总还是不踏实的。只担心自己一觉醒来,又是回到了张府。

说到底,她还是生怕失去梁泊昭,若是能怀上孩子,她与梁泊昭之间便是有了共同的血脉,自是会心安许多。再者,若等她怀上了身孕,说不准就会将前世的命给改了,旁人都说怀了身孕的女子极易变丑,即便被三公子瞧见,想必他也不会对一个有孕在身的乡野女子动心。

想到此处,凝香将那盒香膏攥紧,面上浮起几分羞涩,唇角却是忍不住的,微微一笑。

到了晚间,梁泊昭回来了。

这些日子凝香无论如何都不许他进山,梁泊昭没法子,每日里只得与村民一道,进城做些零活。每日天未亮就要离家,到了晚间方才披星戴月的赶回来。

凝香自是十分心疼,也曾劝他少进城几趟,家里米面粮油都是不缺的,省着点花,总是能应付过去。男人却只是笑笑,仍是起早贪黑,在城里与罗口村之间徒步来回。

而他每次回来,都是会给自己的小媳妇带些小玩意的,其间竟还有一些泥娃娃,拨浪鼓之类的,竟是将凝香当成了女娃娃般来疼。

凝香看着那些小玩意,心里既是甜蜜,又是好笑,只将它们好好收着,连那些虎头鞋,虎头帽一起,打算日后给孩子玩。

这一晚,凝香仍是早早的将饭菜给梁泊昭做好,估摸着男人要回来了,遂是在门口等待着,直到远远瞧见那道魁梧的身影,凝香的脸颊上顿时浮起一抹笑涡,赶忙跑回了灶房,将锅里的饭菜盛了出来,只等梁泊昭踏进灶房,便能坐下吃饭了。

梁泊昭进了屋,就见凝香已是将饭菜摆好,刚看见他便是迎了过来,将他的大手握住,轻轻揉搓。

走了一路,梁泊昭的手早已被寒风吹得麻木,此时被自家娘子柔嫩温软的小手握住,方才渐渐有了知觉。

凝香在夫君的手上呵着热气,只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埋怨道;“给你织的护手,怎么不带啊?”

梁泊昭将自己的手抽出,揽住了她的身子,一笑道;“哪有那么娇气。”

凝香还是心疼,只张罗着夫君去吃些热饭,好暖一暖身子。梁泊昭却并未松开她,见她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心知她定是又去了院外等自己,眉间的神色便是沉了下去,语气里也是含了几分心疼与斥责;“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外间等我,为何不听话?”

凝香一怔,没成想这次又被他给抓着了,当下只将眼睛垂下,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说不出话了。

梁泊昭瞧见她这样,心里倒是不忍,大手往怀中一摸,只掏出一盒胭脂来,递到了小娘子面前。

凝香瞧见那胭脂,一双眼瞳忍不住像夫君望去,就见男人深邃的黑眸中蕴着淡淡的笑意,俯身靠近她的耳际,低沉着嗓子说了声;“搽给我看。”

45

凝香脸庞一热,握着那胭脂,轻轻的抿唇一笑,那样柔情似水的一个垂眸,几乎将人的心都给化了。

她素日里是从不搽这些胭脂水粉的,一面儿是因着她的肌肤本就白净细腻,压根不用搽这些,另一面则是因了前世的缘故,前世毕竟是她对不住梁泊昭,说成红杏出墙也不为过,今生只巴不得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怎样朴素怎样好,一点儿也不愿打扮。

但此时听自家相公要自己搽了胭脂,凝香只柔顺的点头,轻声道;“那我明天就用。”

说完,凝香微微低首,露出颈弯处一小块白腻如脂的皮肤,又小声儿添了一句;“只搽给你一人看。”

梁泊昭唇角微勾,瞧着她娇羞动人的模样,情不自禁的心头一软,伸出手将她拉在怀里,在小娘子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亲。

吃过饭,凝香收拾好碗筷,又烧了热水服侍了梁泊昭洗漱,怜他进城辛苦,凝香每晚都是要为他备一大盆水留着泡脚的,将这些都忙好,凝香则是悄悄端了一小盆水,避着梁泊昭自行洗身去了。

上了床,男人大手一勾,将凝香揽在了怀里。

这一夜,担心她承受不住,梁泊昭本无云雨意,刚要阖上眼睛搂着娘子睡去,不料却察觉怀里的小人动了动身子,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

梁泊昭有些好笑,睨着她问道;“怎么了?”

凝香有些开不了口,只低着眼睛,乌黑的长睫犹如小扇,覆在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上,虽说是重活一世,又与梁泊昭如此恩爱,可若要她主动与男人,还是怎么也说不出的。

凝香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很小声的说了句;“相公,咱们生一个小娃娃吧。”

梁泊昭眸心暗沉,见小娘子柔若无骨的倚在自己臂弯,只让他情动间浮起几许怜惜;“你年纪还小,咱们不急。”

凝香听着夫君这样说来,便是低语了句;“可我...我很急...”

梁泊昭忍俊不禁,低哑的嗓子吐出了一句话来;“好,那咱们便生一个。”

46

再过两天便是大年三十。

按着村子里的习俗,主妇们在年前都是要将家里里里外外洒扫一番的,这几天趁着天好,凝香将家里的被子拆开,又将梁泊昭的衣裳从柜子里取出,打算挑几件该洗的,和被单一块拿到河底洗个干净。

梁泊昭的衣柜平日都是由她打理,他的衣裳凝香也是清清楚楚的,如今天冷,凝香每日里给男人挑来挑去的也全是厚实的衣裳,箱子底面则是搁了一些夏衫,从未动过的。

凝香刚欲将柜子合上,可又骤然想起那些夏衫已是很久没有见过天日了,生怕受潮,又加上今儿天好,便打算将那些夏衫晾在院子里,好见见日头。

她一件件的将搁在箱底的衣衫取出,蓦然,凝香在箱底瞧见一方帕子,颜色十分素净,里面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

凝香心里涌来一阵疑惑,这帕子一瞧便是女人家的东西,梁泊昭的衣衫里,怎么会搁着这样一方帕子?

凝香的心蓦然抽的紧了,前世她从没为男人收拾过衣柜,是以也从没见过这帕子,如今瞧见了,一颗心不免砰砰跳着,不由自主的将那帕子取出,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支银簪。

凝香将那支银簪拿在手里,见这银簪样式简朴,就连银子也不是上好的纯银,许是日子太久,簪子通体发黑,一眼看去,便似贫家女子所有,但凡家境稍好些的,就连凝香在出阁前,都不会用这种簪子。

一整天,凝香都是心不在焉的,总是想起那支银簪,就连家务也没心思去做,好容易挨到傍晚,梁泊昭砍柴回来了。

男人刚将柴禾搁下,回身便见小娘子正倚在门边上,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

见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迎过来,梁泊昭有些意外,只上前将她揽回了屋,微笑道;“今天是怎么了,这样听话?”

凝香瞧着他,心里却是酸酸的不是滋味,上辈子,她从没听梁泊昭说过自己的过去,而她对他的过去也是漠不关心的。可眼下,她却是那般在意他,一想起那银簪可能是他之前的相好所赠,鼻子便是酸了,又想着那簪子被他用帕子包着,一看就是精心收着的,不免更是难过。

见小娘子水眸盈然,有泫然欲泣之意,梁泊昭眉心一紧,将她的小脸捧在手心,低声道;“怎么了?”

凝香没有哭,只从怀里将那支簪子取了出来,递到了夫君面前。

“我今儿给你收拾衣衫,瞧见了这支簪子。”凝香声音很轻,悄悄的打量着夫君的神色,见他刚看见那簪子,脸色就是一变,黑眸中有暗流涌过,却只是刹那之间,面上就恢复了寻常。

可那一瞬间的失神,仍是被凝香瞧了个清楚。

见自己的小娘子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明显是有几分吃味,梁泊昭心下无奈,看着那支簪子,尘封多年的回忆便是重新袭来,只让他心头发苦,就连声音也是淡然了下去;“这是一个故友之物,无事不要乱动。”

47

凝香听到这句话,泪水顿时便涌了上来,她将头一低,把银簪往梁泊昭的手里一塞,说了声;“那你好好收着吧。”便匆匆去了灶房。

晚上她是要给梁泊昭贴饼子吃的,和面的时候,想起方才梁泊昭的神情,和淡漠的语气,简直是心如刀割,越发觉得那银簪便是他与旁人的定情信物,若没瞧着还好,可偏偏被她看见了,说不在意是假的。

倘若是上辈子,她定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可如今一颗心又酸又疼,泪水更是扑簌扑簌的往下掉,落在了面盆里。

她也没有伸手去擦,又怕耽搁了梁泊昭吃饭,只一面哭,一面揉着面团,一张小脸挂满了泪珠,瞧起来好不可怜。

梁泊昭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听着小娘子的抽噎,不免心疼起来。刚要上前哄个几句,就见凝香将身子一转,避了开去。

梁泊昭知她是误会了,可那银簪之事,自己又的确不好开口,只得淡淡苦笑,从身后揽住了凝香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生气了?”男人声音低沉。

凝香摇了摇头,重活一世,她不知有多珍惜和梁泊昭在一起的日子,哪里舍得和他生气。她忍住了泪水,只细声细气的说了句;“我心里难受。”

梁泊昭揽紧了她的身子,知她定是因着那簪子才难过成这样,可眼下,他却委实不好告诉她簪子的来历。若要他编个瞎话去哄,他又舍不得。

于是,只好沉默下去。

凝香见他不说话,泪水又是落了下来,梁泊昭瞧在眼里,既是无奈又是心疼,只为她将泪珠拭去,低哄道;“是我不是,快别哭了。”

凝香瞅着他,只将心底的话问了出来;“那簪子...是不是你之前相好送的?”

梁泊昭却是勾了勾唇,抚上了凝香的面颊,淡淡道;“别瞎想,我哪里来的相好。”

凝香听他这般说起,又见他神色坦然,倒是微微放心了些,只小声嗫嚅着;“那,你干嘛留着一支女人家的簪子?”

梁泊昭笑了笑,睨着小娘子的眼睛,说了三个字;“吃醋了?”

凝香被他说中心思,当下便有些害羞,也不愿厚着脸皮承认,只垂下眼睛,去绞着梁泊昭的衣襟。

梁泊昭将她靠近自己的胸口,大手紧紧的箍着她的细腰,温声道了句;“与你说过,那的确是一个故友之物,如今都过去了。”

凝香默不出声,比起她前世犯下的错,即便这银簪是梁泊昭与别的女子的定情信物,又能如何?他毕竟已过而立之年,从前有一两个相好也是寻常的,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话虽如此,凝香心里却还是不大痛快,只对着夫君言道;“那你将簪子收好,可别再让我瞧见。”

梁泊昭听了这话,有些好笑,也有些怜惜,忍不住俯身贴近了她的耳朵,缓缓的吐出了两个字来;“傻瓜。”

眨眼间,便到了大年三十。

凝香起了个大早。

48

蒸馒头,包饺子,打年糕,炸肉丸,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还记得上辈子过年时,家里冷冷清清的,那时候的她与梁泊昭时常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她也没那份心思,去给夫君做些好吃的,就连年夜饭也是凑合着对付了过去,与今年倒真是一天一地了。

到了晚间,梁泊昭贴好了门对,又将前阵子从城里买回的鞭炮放了,一时就听院外噼里啪啦的,震得人耳膜都疼。

凝香依旧在灶房里忙碌着,直到将饺子包好,却还不见男人回来,凝香在围裙上擦了把手,刚打开院门,就见梁泊昭站在那里,手中却还握着一壶酒,他也不喝,只缓缓将那壶酒尽数洒在了地上。

凝香有些讶异,只轻轻的喊他;“相公?”

听到她的声音,梁泊昭转过身来,他的脸色本是冷峻的,带着些许的肃穆,却在回头看见凝香的刹那,眉宇间复又变得温和。

“干嘛要将酒倒在地上?”凝香上前两步,美眸中满是不解。

梁泊昭声音低沉,淡淡回了句;“没什么,只是祭奠一些故友。”

凝香瞧着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还想再开口问个几句,可还不等她说话,就见梁泊昭已是微微一哂,勾住了她的身子,将她带回了屋。

凝香终究是重活一世,眼见着梁泊昭如此,便心知他不想多说,自己也就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不再多嘴多舌的惹他烦了。

再说,爷们的事,媳妇本来就不好多问的。凝香省的这个理,回到灶房后只将饺子下锅,出锅时却多盛了一碗,捧到梁泊昭面前;“相公,这饺子也留祭奠吧。”

梁泊昭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颊,将那饺子摆在了案头。凝香这才发觉,案头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两块灵位,她自是不知灵位上写的是什么,只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夫君。

遥想上一世,梁泊昭在过年时好像也曾将这两块牌位取出,并跪下叩了三个响头,那时候的他也曾让凝香与他一道祭拜,凝香问他牌位上是谁,他却没说,凝香心里有气,是以也没搭理。

这一世,凝香有些忐忑,既想开口问他,可又怕如前世那般,即便自己开口,他却还是什么也不告诉自己。

梁泊昭回过头,向着凝香伸出了手,温声道;“来,咱们给父兄磕几个头。”

凝香一惊,这才晓得那两块灵位竟是他的父亲与兄长!

她在出嫁前就知晓他的父亲早逝,家中只余下老母跟随兄长过活,可从不知他的兄长竟然也去世了!

见自己的小娘子仍是一副怔忪的样子,梁泊昭握了握她的柔荑,沉缓道;“父亲与兄长俱是在三年前过世,眼下过年,咱们自然是要磕几个头的。”

凝香咬了咬唇,轻声道;“相公,你曾和我爹爹说,你家中母亲尚在,跟随兄长过日子,可你兄长已经去世了,那婆婆....”

梁泊昭的面容逆着光,一层淡淡的阴影,闻言亦不过言了句;“家中只余母亲与寡嫂,是我之前不曾告诉你。”

“那...她们该怎么过日子?家里没个男人,哪儿行?”凝香听了这话,心就揪起来了,孤儿寡母的日子该有多苦。梁泊昭也是,既然家中只有老母寡嫂,他又怎能离家?

49

岂料梁泊昭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言了句;“你放心,她们有人照顾。”

凝香心里还是不安稳,前世她从没见过婆母,也不曾随梁泊昭去过秦州,这一世既然一心要与梁泊昭过生日,那为人儿媳,自是要尽孝道的。

“相公,要不咱们去秦州一趟,去将婆婆接来?”凝香昂着脑袋,一眼真挚的看着自己夫君,声音更是软软的,润着人心肠。

梁泊昭摇了摇头;“罗口村距秦州路途遥远,母亲年事已高,怕经不得起这般折腾。”

“可是兄长去世了,婆婆理当是由我们来照顾的,再说...”凝香说到这里,便是有些赧然,眼睛也是垂了下去;“咱们成亲这样久了,我还没见过婆婆,只怕婆婆还不知你在外娶妻了。”

梁泊昭听了这话便是笑了,只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道;“怎么会,咱们成亲前,我就已捎了家书回去,告知了母亲。”

凝香还是有些担心,“咱们成亲的事也没经婆婆许可,说起来的确是我们不孝,等过完年,相公带我回秦州一趟,咱们给婆婆请罪可好?”

梁泊昭张了张嘴,却是有口难言,他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抚了抚凝香的小脸,道了一个“好”字。

说完,梁泊昭拉住凝香的手,双双跪在了灵位前,深深叩下首去。

年夜饭,凝香包了饺子,蒸了馒头,又切了一盘腊肉,熬了一锅猪骨汤,配着几样小菜,倒也是汤汤水水,十分丰盛。

饺子和馒头都是梁泊昭爱吃的,尤其是那饺子,凝香用了菘菜与猪肉为馅,里面又搀了点油渣,面香夹着肉香,让人咬在嘴里热乎乎的,只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嚼下去。

为了让夫君吃的舒服,凝香又备了小醋碟,里面还加了些香油和辣椒,让梁泊昭蘸着吃。

在村里,大多数人家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一顿饺子,凝香见梁泊昭爱吃,心里便是悄悄盘算着,只想着这个年过的精细些,好攒些面粉和猪肉,等过了年再给他包一顿。

吃完饭,凝香将家里的剪子全都收好,按着习俗,从年初一到初三,这三天都是不能动剪子的,生怕剪断了福气。梁泊昭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又好笑,又有趣。

接着便是守夜了。

凝香蜷在梁泊昭臂弯,本来一双眼睛还算明亮,和夫君说着闲话,未过多久,那脑袋便是一点一点的,困得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梁泊昭怜惜她这几天辛苦,于是轻手轻脚的将她抱上了床,刚给她盖上被子,就见小娘子惺忪着眼睛呢喃;“相公,我还没守夜。”

梁泊昭为她将鬓角的碎发捋好,低声哄道;“我帮你守,睡吧。”

凝香朦朦胧胧的,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可别忘了祈福,让咱们快点有个孩子...”

梁泊昭勾了勾唇,俯下身为她将被子掖好,乌黑的眼瞳满是温柔的笑意:“你放心,我不会忘。”

见她已经沉沉睡去,梁泊昭心里一阵柔软,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50

大年初一,按着村里的习俗,街坊们都是要彼此拜年的,梁泊昭去年刚来罗口村时,村人与他还不相熟,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村民见他为人豪爽,又娶了罗口村的姑娘为妻,遂是都拿他当自个人看待,一早,便有相熟的街坊来到梁家拜年。

凝香自是笑盈盈的将街坊们请进屋,糕点茶水都是早已备下的,女人们聊着家常,男人们则是聚在灶房里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到了午时,街坊们方才渐渐散去,瞧着那一地的琐碎,梁泊昭刚欲拿起扫帚,就见凝香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相公,年初一不能动扫帚的!”

梁泊昭一怔,方才自嘲般的言了句;“不错,我竟给忘了。”

凝香抿唇微笑,拉着夫君的手,柔声说道;“年初一,咱们不能扫地,也不能向外泼水,不能走后门,更不能打骂孩子。”

梁泊昭也是淡淡笑起,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温声道;“好,我都记下了。”

凝香这才安心,唇角的笑涡清纯而温婉;“相公饿了吧,我先去做饭,等咱们吃过了,还要去别处拜年。”

梁泊昭点了点头,待凝香进了灶房,他对着那扫帚又是看了一眼,乌黑的眼瞳浮起淡淡的苦笑,或许,他真是太久太久都没有过过年了。

吃了午饭,凝香收拾了一个小布包,里面都是她自个做的一些小香囊,和一些糕点果饼,去旁人家拜年,总不好空着手的,这些虽不值钱,却也是心意。

一直到了晚间,小夫妻方才回来。翌日大年初二,按着习俗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的,梁泊昭见她已是乏累,不等她围上围裙,大手已是揽过她的身子,让她回屋歇息。

这一晚的饭,便是梁泊昭做的了。虽然家里年三十的饭菜都还有剩余,男人只要热一热就好,可凝香吃饭时心里还是甜丝丝的,捧着碗时小脸都是笑成了一朵花,就是觉得自家夫君心疼自己,那一双剪水双瞳里满是雀跃,心满意足的样子可爱极了。就连饭菜吃进嘴里也仿似比自己做的好吃,竟然破天荒的多吃了一块馒头。

梁泊昭见自己不过下了次厨,就让小娘子美成了这样,心里不免极是怜惜,只觉得自己平日里做的不够,瞧着她清丽如画的面颊,眉宇间是满满的宠溺。

睡觉时,凝香的脑袋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梁泊昭有些无奈,见小娘子睡得香甜,只得一记苦笑,将自己的情欲压下,搂住凝香的身子,与她一道睡去。

翌日一早,小夫妻在家里匆匆吃了点早饭,便拎了一块腊肉,伴一坛子酒,打算回董家拜年。

临行前,凝香将为男人做的新衣取出,硬是让他换上,那衣裳是藏青色的布料,衬着梁泊昭高大的身形,显得十分笔挺,一张面容更是沉稳英气。

凝香唇角含笑,见夫君穿上新衣,心里便跟吃了蜜似得,两人出了家门,还未走出多远,就见里正(相当于村长)家门口围满了村民。

这大过年的,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两人稍稍走近,就听西头的麻花婶话音里带了哭腔,嚷道;“这大年初二的,官老爷还让不让咱过日子了?修城墙关咱罗口村啥事?凭啥每家每户的要出一个男人?”

凝香一听这话,当下就傻了。

按着她前世的记忆,朝廷的文书是在过年后才传来的,梁泊昭也一直等到了开春方才离家,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她重活一世,一些事情也是起了变数,和上辈子不同了?

51

凝香想到此处,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手足更是冰凉,她忍不住向梁泊昭看去,刚瞧了夫君一眼,眼眶就湿了,他们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难道就要分离?

梁泊昭回过头,见凝香梨花带雨,心里也是一紧,只暗地里握住了媳妇的小手,静静听了下去。

里正蹲在那里一声不响的抽着旱烟,直到麻花婶哭哭啼啼的说完,方才将旱烟杆子往地上扣了扣,开口道;“这朝廷要修城墙,也不是咱罗口村一村的事,相邻的几个村子也是要出人的,你们也莫闹,上头征民夫是给工钱的,保准不会让你们瞎忙活。”

一听这话,诸人都是一怔,原本哭哭啼啼的女人们也是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多时便有好事者打探道;“不知这工钱怎么个算法?”

里正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烟,眯着眼回话;“若要离家近的,在咱们宜州,一个月三十文,若离家远些,去台州与安州那边,一个月六十。你们回去都和自家婆娘好好商议商议,看是怎么个去法。”

里正说完,也不欲在和村人纠缠,只站起了身,对着诸人挥了挥手,“这大过年的,大家伙也甭在我家围着了,都散了吧。”

一些村民四下离开,一面走一面悄声嘀咕,另一些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议,女人们更是七嘴八舌,吵得厉害。

朝廷征用民夫之事古来有之,村人也并不稀奇,只不过数年前西北大旱,朝廷曾调动大量民夫去西北引流抗灾,那次却是分文未给的,每日里只管民夫两餐饭,饿不死人就成。此时听里正说起工钱,村人们心里都是舒坦了不少,一个月三十文虽然不多,可多少也够糊口了,若是离家远些,拿了六十,那就比种田还有赚头。

凝香脸色苍白,昂首看着夫君,唇瓣微微颤着,却说不出话来。

梁泊昭有些心疼,只拉着她的小手去了一旁,见四下里无人,凝香终是带着落下泪来;“相公,你别离家,咱们去和里正说,你不是罗口村人,用不着去修城的。”

梁泊昭为她拭去泪珠,温声道;“我既然娶了你,便是在罗口村安了家,成了罗口村的村民,又怎能不去?”

凝香心头酸涩,喉间发苦,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本以为她与梁泊昭还是能够厮守一阵子的,现在刚过年,距开春还有一个多月,可怎知今生竟出了这等变故,只让她手足无措起来。

本想着有着前世的记忆,这辈子多多少少也能够未雨绸缪一些,少走些弯路的,可此时才发觉,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可我...舍不得你。”她心里难过极了,只将头低了下去,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里争先恐后落了下来。

梁泊昭有些无奈,只得压低了声音,轻声哄道;“别哭,我只去宜州,就在咱们本城,离家不远,得空就回来看你。”

凝香闻言,心里方才踏实了些,又不免想起前世,那时的她记得,梁泊昭是去了离家稍远的台州的,一两个月也才回家一次,也就是那次,自己正和三公子幽会,被他给瞧见了。

52

想起这事,凝香的脸便是火辣辣的,心里满是羞惭,又苦又涩。

梁泊昭自是不知媳妇在想什么,见凝香垂着眼睛,露出纤巧的下颚,显得一张瓜子小脸更是莹润清纯,虽是做妇人装束,可她年纪尚幼,举手投足都还跟个小姑娘似得。

梁泊昭看着便觉怜惜起来,一想起自己马上要离家修城,将这么一个娇滴滴,怯生生的小媳妇丢在家,心里也是一百个的放心不下。

“走,咱们先去给岳丈拜年。”梁泊昭轻叹一声,拉住媳妇的小手,向着董家走去。

一路上凝香都没有吭声,那一双眼睛通红,却依旧清澈如水。

董家早已听到了动静,得知朝廷征用民夫修城之事,一家人正齐聚一堂,商讨不休。

见到女儿女婿,董母赶忙将小夫妻迎进了门,刚进屋,就听董怀虎瓮声瓮气的开口;“爹,你就莫与儿争了,你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修城墙的事哪里能做的?春生年纪还小,毛都没长齐,咱老董家除了我,还有谁能去?”

董父是个老实人,听儿子这般一说,倒也觉得在理,只叹了口气,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田氏抱着官哥儿,已是按耐不住的开了腔。

“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你这么一走,这日子还咋过?地里的活谁干?指望你那三十文钱,是够吃还是够穿?”

田氏这一串话问了出去,只数落的董怀虎抬不起头,董怀虎平日里事事都顺着田氏的,甚至还有些惧内,此时也只嗫嚅了句;“实在不成,我就去台州。”

田氏听了这话,又瞧了瞧怀里的儿子,竟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道自己和官哥儿命苦,直言董怀虎离了家,她们娘两的日子怎么过云云。

董父和董母俱是明白儿媳乃是哭给自己老两口看的,董父皱了皱眉,冲田氏道;“官哥儿娘就莫哭了,家里离不开大虎,这修城墙的事,我去就成。”

田氏听了这话,方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董怀虎心里难安,刚唤了一声“爹”,就见媳妇对自己瞪了一眼,于是只得讪讪的不吭声了。

凝香瞧着这一幕,压根没法可想,上辈子也是父亲去修了城墙,诚如嫂嫂所说,这个家的确离不开大哥。可一想起父亲一把年岁,还要去给朝廷做苦工,凝香心里就跟刀剐一样,又酸又疼。

董父见女儿女婿回来,赶忙招呼着梁泊昭坐下,因着有修城墙的事压着,董家十分沉闷,丝毫没有过年的喜庆,董父与女婿商议了一下,听梁泊昭说打算去宜州,便决定与女婿一道过去,翁婿二人一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在董家吃了午饭,二人回到家,凝香仍是苍白的一张小脸,无论梁泊昭怎样哄也没用,反而他越是温柔,凝香越是难过,最后只埋在夫君怀里,抽噎起来。

梁泊昭无可奈何,只得搂着她的后背,低叹一声;“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凝香抬起头,一张脸蛋就如同白莲上落满了露珠,软声求着夫君;“相公带我一起去。”

梁泊昭便笑了,无奈的抚上她的脸颊,道;“说什么傻话,你只管乖乖在家等我,有空我就回来。”

53

凝香知道自己是没法子留下梁泊昭的,一想起与他的分别,便是抓肝挠心的难受。算上前世,她足足等了十年,盼了十年,老天才终于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可不曾想却只与夫君厮守了短短几个月,又要分开了。

这样想起,凝香心里又酸又苦,忍不住自梁泊昭怀里抬起脑袋,轻轻的问了句;“相公去了宜州,会想我吗?”

梁泊昭眉心一蹙,只用力将她揽的更紧;“傻子,这种话也用问?”

凝香的眼泪又是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她伸出小手,抚上夫君的黑发,小声呢喃;“我真想变成相公的一根头发丝儿,紧紧的挨着相公,无论相公去哪,都要带着我去。”

梁泊昭心头一动,凝香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望着他的时候,仿似自己便是她的所有。面对小媳妇的这一腔痴情,梁泊昭自是震动的。虽然他早已知道凝香待自己一片真心,每日里只盼着他吃好喝好,事事以他为先,可自己毕竟比她年长了十四岁,也不是那种能讨小姑娘喜欢的粉面郎君,又是两手空空,没点积蓄,实在不知这小娘子究竟看中了自己什么。

可也正因如此,凝香对他的这一片真情才显得越发难能可贵。

患难之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梁泊昭心头温软,只握住了凝香的小手,在她的发丝上落上一吻。

凝香吸了口气,竭力将泪水逼了回去,轻声道;“相公,等你走后,我就回娘家住,你别挂心。”

梁泊昭也正有此意,若让他将凝香一个人丢在家里,那也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的,她回了娘家便有岳母照顾,等他去了宜州,多少也能安心些。

“好,等我回来,便去接你。”梁泊昭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温柔。

凝香将脸颊靠近他的胸膛,低声嘱咐;“你在外要多保重身子,可别那样拼命干活了。”

梁泊昭唇际上扬,无论凝香说什么,都是一一答应了下来。

直到最后,凝香从夫君怀里抽出身子,她的眼睛微微垂着,似是有些难以开口。

“相公...”

“嗯?”

“爹爹身子不好,这次你和他一道去宜州修城,干活的时候,你若能帮衬他的,就多帮一些儿,好吗?”

听了这话,梁泊昭简直哭笑不得,他无奈的看了媳妇一眼,道;“这还用得着你说?”

凝香听他这般说来,便知他是答应了,心里不由得一喜,可又想到梁泊昭不免会更是辛苦,又是心疼了起来。

“可帮爹爹做活,你会更辛苦的...”凝香心里柔肠百转,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梁泊昭淡淡笑了,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望着凝香的时候,似是要将她的心魂一道摄走,他的声音是温存的,带着些许的沙哑,犹如陈年老酒,令人迷醉;“岳丈将女儿都给了我,为他做点活,即便辛苦些,又算的了什么?”

凝香心中一动,刚抬眸,就见他冲着自己低低一笑,而后则是伸手勾起她的下颚,深深吮了下去。

54

年初十,便是男人们离家的日子。

因着这事,罗口村的这个年都是过得不安生,一些家中儿子多的,又没分家的,更是闹得鸡飞狗跳,为着谁家男人去做苦工的事儿,各房的妯娌都是撕破了脸皮,吵得好不厉害。

而其他一些只靠着田里收成过活,子女又年幼的人家,男人便是家中的顶梁柱,一旦离乡,撇下了一家老小,往后的日子更是不知该怎么过。是以这几日,时常有女人的哭声从家家户户里传出。

凝香这几日也都是忙得紧,只为梁泊昭将出门的衣衫全收拾好,念着如今天冷,又是熬夜给他缝了护膝的垫子,梁泊昭自是不忍她这样操劳,她便只等男人睡下,自己方才悄悄的起身,打算再给爹爹缝一副护腰。

梁泊昭察觉到小媳妇窸窸窣窣的动静,心里便是涌来一阵无奈,凝香下床后,刚要为他将被子掖实,就见男人已是睁开了眼睛,笔直的看着自己。

“相公...”凝香的手顿住了,脸庞上划过一丝无措,好似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抓了个正着。

梁泊昭起身,见她只披了一件夹袄,小手冻得冰凉,便是忍不住斥道;“三更半夜,起来做什么?”

凝香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想在做一副护腰...”

梁泊昭将她揽在怀里,道了声:“有了护膝就已经够了,哪还用得着这些。”

凝香垂着眼睛,心里倒有些好笑,轻轻的言了句;“可不是给你做的,是给我爹做的。”

听了这话,梁泊昭只捏了捏她的脸,将她抱进了被窝,自己则是下床点灯,并将灯盏移到了床头,对着凝香道;“只许绣一会,剩下的明天在做。”

凝香忙不迭迟的点着脑袋,唇角噙上一抹笑涡,梁泊昭从身后搂住了她,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用自己胸膛暖着怀里的小媳妇,眼见着她一针一线,针脚工整而细密,他看在眼里,心里倒是一柔,只俯身靠近凝香耳旁,低语了一声;“为何不先给岳丈做护腰,却先给我做?”

凝香闻言,脸庞顿时飞上两抹红云,既有些羞赧,又有些愧对父亲的歉疚,只嗫嚅着言道;“这几天光顾着给你收拾行李,将爹爹都给忘了...”凝香说到这里,乌黑的睫毛轻轻颤着,心里不免越发惭愧,只水盈盈的看了夫君一眼,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是不是太不孝了?”

梁泊昭笑了,心里倒真是温软的不行,只捧起她的小脸,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55

终于,到了年初十。

凝香起了个大早,为夫君贴了饼子,馍馍都是蒸好的,昨日里晒了一天,早已风干了,凝香将那些馒头搁在布包里装好,一想起梁泊昭在路上只能吃这种干粮,便是止不住的心疼,又将家里攒下的鸡蛋也全都煮熟了,偷偷塞在布包里,让他一起带去。

梁泊昭进了灶房,就见凝香一面在那收拾,一面悄悄抹泪,只让他看的心里不是滋味,上前揽过小媳妇的身子,拭去她的泪珠;“又不是不回来,哭什么?”

凝香压下泪珠,梁泊昭要出门做苦工了,可她却拿不出什么好吃的能让夫君带去,只要想起,凝香就觉得难过。

“相公,这里有我蒸的一些馒头,还有一些咸菜,你带着留路上吃。”凝香眼睛红红的,将手里的布包递了过去。

梁泊昭一手接过,瞧着凝香水嫩清秀的小脸,心头的不舍也是密密麻麻,将他缠紧。

“待我走后,你便收拾几件衣衫,回岳母那里。”梁泊昭低声叮嘱,见凝香点头,男人紧了紧她的纤腰,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又是温声言道;“别怕,我会尽早回来。”

凝香轻轻嗯了一声,只不敢搭腔,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小夫妻走出家门,到了村口,就见许多主妇俱是拖儿带女的送着自家男人,也有一些当娘的,絮絮叨叨的跟儿子叮嘱,人群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哭泣,倒显得这些男人不是去做苦工,而是去上战场似得。

董家一家老小自然也是来了,董母红着眼眶,瞧见了女儿女婿,便冲着梁泊昭道;“姑爷,你岳丈年纪大了,这一路,还要仰仗你多多照料。”

梁泊昭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沉稳有力;“有小婿在,岳母还请宽心。”

董母心知梁泊昭是靠得住的,当下也是踏实了些,又见女儿一双眼睛里满是泪花,望着梁泊昭时,不舍和眷恋让人瞧得一清二楚。让她这当娘的瞧着,心里也是一酸。

碍着诸人都在,梁泊昭也不好与凝香再说什么,看着小媳妇满眼的泪,只让他十分怜惜,对着凝香说了句;“村口风大,回去吧。”

凝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父,泪水终是掉了下来,哽咽道;“爹爹和相公要保重身子,等到了宜州,别忘了让人捎信。”

董父答应着,只让董母带着孩子们回去,临行前,梁泊昭将董父手中的行礼接过,乌黑的眼瞳在凝香脸上划过,终是转过了身子,与董父一道离开了罗口村。

梁泊昭走后,凝香只觉得自己被掏空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这样没出息,梁泊昭说得对,又不是不回来了,可她就是不舍,看着夫君远去的背影,泪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一直一直的掉。

董母劝慰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瞧不见男人们的身影,才将女儿给劝了回去。

凝香回家拿了几件衣裳,只与母亲一道回了娘家住下,每日里帮着嫂嫂做些家务,带带孩子,在陪着母亲做点针线,除了对梁泊昭的思念,日子倒也安稳。

如此一个月后,到了开春。

56

凝香这些日子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平日里田氏邀她一道去街坊处窜门,她也只以身子不适为由回绝了去。这样的小心翼翼,就是怕自己出门后会遇见途径罗口村的三公子。

而如今开了春,凝香心里更是忧惧,简直说成万事小心也不为过,成日里只躲在后堂,就连偶尔有人敲门,她也从不敢去开。

上辈子正是她独自在家时,听见有人敲门,她上前将门打开,就见屋外站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

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怔。

凝香虽是一身的荆钗布裙,却胜在肤色白净,清丽婉约,对于见惯了脂粉的三公子来说,便如同整日大鱼大肉,偶尔遇见了一道清淡小菜,自是新奇的想要尝尝。

而凝香自幼长于乡野之中,所见的无不是父兄那般的蛮汉,即便后来嫁给了梁泊昭,又因梁泊昭年长的缘故,夫妻也没曾交心,骤然见到这般俊朗标致的翩翩公子,只让十六岁的小媳妇,心跳的顿时乱了。

凝香想起前世,只恨自己眼皮子浅,才会被三公子的好皮囊引诱了去。这一世她定是不会重蹈覆辙,可为了少生事端,自然还是能躲就躲,只盼着将开春这段时日给避过去才好。

这一日,董母看着女儿孱弱的小脸,心知她每日里都是思念丈夫,这些日子她们娘两都是睡一个被窝的,董母有时夜间醒来,竟是见女儿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是担心梁泊昭在外吃苦受累,董母虽然不懂女儿为何会对女婿这般情深,可终究是心疼不已,瞧着凝香瘦瘦纤纤的样子,便嘱咐田氏做了顿肉菜,想给女儿补补身子。

田氏熬了一锅肉汤,给凝香盛了一大碗,董母用勺子在汤里搅了搅,等凉却后催着女儿全都喝下。

凝香端起碗,她也不知怎么的,最近几日总觉得没有胃口,胸口处仿似有什么堵着一般,瞧着那肉汤也没有丁点食欲,反而闻着肉味,还泛起一丝恶心来。

见女儿不喝,董母拉起凝香的手,着慌道;“这是咋了,肉汤也不想喝?”

凝香摇了摇头,只将碗搁下,对着母亲轻声道;“娘,我吃不下,总觉得心里闷闷的,什么也不想吃。”

董母担心起来,赶忙要女儿去床上躺下,一旁的田氏倒是看出些门道,笑嘻嘻的言了句;“娘,我瞧妹子倒有点像我当初怀官哥儿的样子,莫不是有喜了吧?”

听了这话,董母也觉得在理,赶忙问凝香;“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

凝香也是怔住了,听到母亲相问,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田氏笑意更浓,喜道;“月事也没来,要我看,那就八九不离十了。怕是妹子当真是有身子了。”

董母也是欢喜的,攥着女儿的手,喜滋滋的开口;“还真让你嫂子给说着了,你这成亲也有半年了,娘前阵子还在纳闷,你咋还没消息,这可不就有了。”

凝香仍是懵懵懂懂的,小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小腹,难不成,她心心念念的孩子,真的来了?

57

凝香有些不敢相信,先是惊,再是喜,只觉得整个人云里雾里的,就连后来母亲和嫂嫂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她的小手不敢用力,生怕会摸疼了孩子,脸庞上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目弯弯的样子甚至还带了几分稚气,只对着董母轻声呢喃;“娘,我真的有孩子了?”

见凝香欢喜成这样,董母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拍了拍女儿的小手,微笑道;“娘瞧着也像,你在仔细想想,这两天有没有觉得身子乏累,老是想睡觉,再有嘴巴里是不是没胃口,总想着吃酸食?”

凝香细细想来,也的确觉得自己这几天身子不适,偶尔晨起还犯恶心,至于想吃酸的,倒还没有。

田氏笑道;“娘,妹子年纪还小,怕是自个的身子自个都不清楚,要不过两日咱们带妹子去邻村找郎中瞧瞧,让郎中给号号脉,若真是有了,回头再让他抓两服安胎药,给妹子吃吃。”

董母听着连连点头,“大虎家的说的是,你妹子身子弱,姑爷年岁又不小了,这孩子倒也当真金贵。”

说完,董母又向凝香看去,道;“香丫头,眼下姑爷不在家,明儿娘就带你去清河村走一趟,看了郎中再说。你若真有了身子,那可是一点儿也不能马虎,不然等姑爷回来,你让娘咋和姑爷交代?”

凝香一颗心砰砰直跳,简直连一天也等不了,恨不得立时就去清河村,找郎中看一看才好。她依旧是抚着小腹,想起在外做活的相公,当真是既酸楚,又甜蜜,眼眶儿也是止不住的红了一圈。

这一晚,凝香几乎一宿没睡,纤细的身子躺在床上,连动也不敢动,虽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怀过身孕,可也知道女子初初有孕时最易滑胎,这时候的孩子是最小气的,当真一点儿也不敢大意,生怕自己翻身会伤着孩子。

身旁的母亲已是打起了鼾,她却是睁着眼睛,心里一个劲儿的牵挂梁泊昭,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些什么,更不知他会不会像自己想念他那般的想念自己,若他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定是会十分高兴吧?

凝香想到此处,终是忍不住的甜甜一笑,直到天色破晓,方才迷迷糊糊的寐了一会儿,唇角却还是带着几分笑意的。

罗口村距清河村并没有多远,翌日吃了早饭,董母背着儿媳在袖里装了一袋银钱,便要带凝香去看大夫。

田氏要在家里照看官哥儿,也没有和母女两同去,只抱着儿子将母女两送到村口,又是含笑和凝香打趣了几句,方才回家。

凝香已是一个多月没有出过门了,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又加上在家里捂了这么久,更是显得吹弹可破,那一张小脸水汪汪的,嫩的跟块豆腐似得,仿佛能掐出汁来。

母女两一路走着,不时说点儿闲话,上了官道,眼见着再走一会儿就到清河村了,却蓦然听得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着母女两横冲直撞的奔了过来。

凝香吓得花容失色,赶忙扶住母亲像一旁避去,那驾车的车夫骤然见到这对母女,“吁”的一声,勒住了飞驰的骏马。

“出了何事?”但听一道男声从车里传出,声线清越,低沉悦耳。

58

刚听到这一道声音,凝香的小脸“刷”的变得惨白。

这是三公子的声音。

前世的凝香毕竟跟了他十年,对他的声音自然不会陌生,即便重活一世,当马车里的人刚开口,凝香就听了出来。

她的心瞬间凉了下去,整个人都好似坠进了一个深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绞尽心思,左躲右躲,却还是没有躲过去。

凝香手足冰冷,纤细的身子宛如含苞待放的花儿,迎风微展,尖白的瓜子脸上透着惧怕,给人不胜娇怯之感。

她的这种惧怕在旁人瞧来,只会当她是个乡下小娘子,被骏马所惊,无助的模样更易惹得人怜惜。

凝香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张面如冠玉,清俊儒雅的面容。

正是三公子。

这时候的三公子只有二十出头,身长玉立,一身锦袍更是衬着他玉树临风,书卷气浓,罗口村里哪曾有过这等人物,就连一旁的董母也是瞧呆了,心里一个劲儿的夸赞。

瞧见凝香,三公子明显一怔,似是不曾想到在这乡野之地竟会有这样一个标致的小娘子,凝香一袭月白衣衫,下着藕荷色长裙,掩着若有若无的小脚,容颜似雪,长睫如蝶,竟远比他之前所见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清纯皎洁。

他微微收了心神,在仔细瞧下去,就见凝香长发绾在脑后,已做妇人装束,可见是嫁了人的,不知何故,男子的心头当下便是一紧,只道这般的绝色,在这乡野之地,怕也只是配了一个莽汉,倒是当真可惜了。

凝香勉力支撑,察觉到三公子的目光,只慌忙将眼睛垂下,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小声道;“娘,咱们快走。”

她的声音带着轻颤,几乎怕的发抖,那扯着衣袖的小手更是嫩如霜雪,白的化不开似得,三公子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眼见着母女两动身,倒是一个手势,命车夫停下,自己则是下了车,走至董母面前行了一礼,温声道;“敢问大娘,不知往罗口村的路该怎么走?”

董母见这后生俊俏,本就心生好感,又听他出言有礼,便是赶忙回道;“公子顺着这官道一路往前走,再走不远就能瞧见咱村了。”

三公子一听,便是笑道;“原来大娘正是罗口村人氏。”

董母刚要回话,就觉得女儿在身后又是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话音里已是带了焦灼与哭意;“娘,别说了,咱们快走。”

董母有些诧异,回头见凝香俏脸雪白,也只当她是身子不适,遂是对着三公子道;“公子好走,老身这便告辞了。”

三公子亦是拱手还礼,黑眸若有若无的在凝香脸庞上划过,只微笑道;“大娘请便。”

待董母与凝香走后,三公子仍是立在那里,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公子,咱们还是快些赶路,老爷和夫人已是在家中候着了。”家丁上前,恭恭敬敬的开口。

三公子颔首,对着那家丁吩咐;“待会儿到了罗口村,将方才那小娘子姓甚名甚,家住何处,全给我打听清楚。”

59

凝香与母亲走了许久,直到出了官道,见三公子并未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董母见女儿脸色苍白,还当是害喜的缘故,只牵着女儿的小手,一路匆匆的往郎中家里赶,瞧见了郎中,凝香心跳的又是快了,当她伸出手腕,看着郎中探出三指为她把脉时,只将方才的三公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头想的只有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

那郎中未过多久,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只对着凝香母女道了声;“小娘子脾胃虚弱,最近又着了风寒,是以觉得倦怠乏力,待我开上几味药回去吃了,便再无大碍了。”

一听这话,娘两都是傻了。

尤其凝香,一双美眸一眨不眨的望着那郎中,好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来;“大夫,我这个月月事也没来,是不是...有孩子了?”

“可不是,她这几天嘴巴里也没胃口,就跟害喜一样,您要不再给瞧瞧?”董母也是着急起来,央着郎中再给女儿看看。

那郎中冲着母女两摆手;“老朽行医数年,决计不会看错的。”说完,又是向着凝香看去;“你这小娘子身子差的紧,气血两虚,宫寒湿重,若不加紧调理,想要孩子,也是难事。”

凝香的脸色顿时变了,就连一点儿血色也无,她呆呆的看着那郎中,轻声说了句;“这么说来,我根本没怀上孩子?”

那郎中捋须颔首,道;“你这身子不易有孕,回去好好养着吧。”

凝香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她不易有孕...

难怪,即便上辈子与梁泊昭做了半年夫妻,她也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直到进了张府,她也从没怀过孩子,她只以为是主母灌下的那碗红花汤,却不曾想到,她或许压根就生不出孩子!

凝香全身发冷。

瞧着女儿惨白的小脸,董母心里老大的不忍,只慌忙让郎中抓了药,又是千恩万谢的,拉着凝香走的时候,见女儿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瞧起来好不可怜。

一路上,董母都是不断的劝着凝香,只道她年纪还小,要孩子的事儿不急,将身子慢慢调养好了,日后还不是想生多少生多少。

就这么一路回到了家,凝香的眼泪才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董母只为女儿将眼泪拭去,心疼道;“你这孩子,可快别哭了,又不是啥大事,赶明儿姑爷回来,让他带着你再去城里瞧瞧,听娘的话,你且将心放宽,孩子迟早会有的。”

凝香低着头,秋水般的杏眸噙满了泪水,她咬了咬唇,低语了一句;“娘,我要去找相公。”

董母一听这话就是急了,“说啥傻话,姑爷在宜州城做活,离家好几十里,你一个人咋去?”

凝香却是打定了主意,只对着母亲软声相求;“娘,我去给爹爹和相公送两件衣裳,眼下开春了,郭大爷家定是要往宜州城去送货的,我跟着去就成。”

60

董母本不欲答应,可瞧着女儿瘦瘦尖尖的小脸,心里顿时软了。念着女儿还是新婚,就与夫君分离,让她想起来也觉得心疼,又见凝香一门心思的想见相公,她自己说到底也是过来人了,也省的这是人之常情。

是以,董母终是将头点了下来,又在家里收拾了几件董父的衣裳,让女儿一道带去。董怀虎去了郭家打听,倒也赶巧,郭家明儿就有一趟骡车要去宜州,只不过为了赶路,半夜就要走,在路上约莫要一天一夜才能到。

这郭家是跑马帮的,素来在宜州一带跑货,听得董怀虎说起自家妹子想去宜州寻父,大家都是街坊,乡里乡亲的,郭家老爷子当即便是应承了下来,只不过将话给说在了前头,他们家的车只到云阳,距宜州城还有一段路要走,而梁泊昭与董父虽然在宜州修城,却不知被朝廷分到了何处。

董母听了这话便打起了退堂鼓,委实不放心让凝香一个人去,凝香却是铁了心,当天便是回了趟家,为梁泊昭挑了几件春日穿的衣衫,又给他蒸了馒头,因着走的匆忙,也没法再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只狠了狠心,将家里的那两只野兔卖给了陈栓子,从他家换了三十来个鸡蛋,全搁在锅里煮了,添了酱汁和盐巴,不时敲敲蛋壳,好让那鸡蛋入味些。

凝香整整忙活了半宿,将一切都收拾好,郭家的骡车已是要动身了,她顾不得疲倦,只挽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父亲与夫君的衣裳,而那一包煮鸡蛋则是小心翼翼的被她抱在了胸前,仿似珍宝一般,舍不得撒手。

董母也没有睡,只与董怀虎一道将女儿送上了车,自是少不得一番叮咛,又嘱咐了郭家大郎,这郭家大郎自小与董怀虎一道长大,也是拿凝香当自个妹子,只拍了拍胸脯,保证将凝香送到宜州。

如此,骡车向着宜州城驶去。

虽然已经开春,天还是很冷,凝香孤身一人坐在车上,只被风吹得簌簌发抖,一双手几乎被冻的都没了知觉,却还是紧紧的攥着怀里的小布包,生怕骡车一个不稳,那些煮鸡蛋便被压碎,父亲和夫君便没法吃了。

一直到天亮,凝香已是困得经受不住,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她这般奔波了一夜,肚子里早已是饿的咕咕叫了,那些鸡蛋自是舍不得吃的,只摸出一块馍馍,就着凉水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了。

郭家大郎赶了一夜的车,也是又累又饿,蓦然就见一只白嫩的小手,握着两只鸡蛋,递到了自己面前。

“郭大哥,您吃点垫垫肚子。”凝香声音娇嫩,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清甜。

郭大郎瞧着那鸡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客气了几番,也就接过来吃了,他本就是个络腮胡子,那蛋黄在他胡子上沾了些许,随着咀嚼,倒是一闪一闪的,只让凝香看着想笑。

如此这般,两人不时说上几句闲话,到了傍晚,终是赶到了云阳。因着答应过董家人,郭大郎也顾不得卸货,匆匆和相熟的客商打了个招呼,又是一路赶车,终是赶在宵禁前,将凝香送到了宜州。

61

郭大郎急着回去赶货,将凝香送进城后,为她找了家客店,自己便匆匆驾车离开了宜州。

凝香仍是抱着怀里的布包,一问客店的价钱,顿时就不敢住了,大晚上的也无处可去,只得从小二那里要了一张凳子,在店堂里凑合了一宿,到得天亮,凝香那一张脸蛋已是显出青玉般的颜色,就连眼睛里也满是熬夜的疲倦。

她四下打听,终是得知朝廷征召的民夫此时都在东市那边修城,她的衣裙经过这两天的劳顿,早已是褶皱的不成样子,头发也松散了许多,唯有那一张小脸仍旧是白嫩可人的,走在城中,不时有年轻男子将目光黏在她身上。

凝香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一直到晌午时分,才终于找到了东市,一眼瞧下去,就见那城墙一望无际,苍苍莽莽,而在城墙下则是数以千计的民夫,分明是初春时节,他们却是汗流浃背,更有些甚至脱了外衫,露出精壮的胸膛。

凝香瞧着这一幕,脸庞顿时红了,不等她靠近,便有身着官服的小吏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凝香赶忙将来意说了,只道自己的父亲与夫君俱是在这里做活儿,她为他们送来了衣裳。那小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让她将衣裳搁下,便是催促着她离去。

凝香着急起来,她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这一路吃了这么多苦,好容易才来到宜州,却连父亲与夫君的面儿也见不到。

她不愿走,只不住的小声哀求,许是见她可怜,那小吏终是问了句;“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凝香赶忙将梁泊昭的名字说了,那小吏在名册上翻了翻,终是向着一处指了指,对着她道;“你相公便在那一处,将东西送了赶紧走。”

凝香连连答应,不住的称谢,自己则是抱着布包,朝着小吏手指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时有民夫瞧见她,俱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些民夫平日里都是在埋头干活,又是许久没沾过自家婆娘,此时见着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自然恨不得当场看杀了她。

凝香又羞又急,巴不得将脸蛋都垂进衣襟里去,可又偏偏要寻找夫君,当下那一双美眸盈盈,只得在那些男人堆里找来找去,换来不少嗤笑。

她走的急,路又崎岖,倒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不等她倒地,便有人从身后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扶了起来。

凝香吓得转过身子,刚回头,就迎上了男人深邃凌厉的黑眸。

是梁泊昭。

看见他,凝香只觉得自己这一路所吃的苦都是值得了,那走了太多路的双腿早已是立的发抖,刚出口喊了声;“相公”,眼泪便是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瞧着小夫妻相聚,民夫中不时传来几声哄笑,梁泊昭并没有收手,仍是扣在凝香的腰上,他二话没说,只揽着凝香向着一旁走去,直到避开了诸人,才将小媳妇紧紧搂在臂弯,他的声音低沉,透着深切的怜惜;“你怎么来了?”

62

凝香瞧着梁泊昭的面容,两人一个多月没见,梁泊昭黑了,也瘦了,原本就坚毅的五官更是显得冷硬,可他望着凝香的目光却是温存的,透着疼惜与怜爱,让人看得清楚。

凝香见夫君如此,想着他这一个多月定是吃了许多苦头,免不了更是心疼,眼泪只流的越发凶了;“我想见相公,所以我就来了。”

梁泊昭见她一张小脸满是泪痕,眼睛又红又肿,身上的衣衫也是褶皱的,就连脚上的那一双鞋也是磨损的厉害,她的年纪又小,此时哭起来更是跟个小姑娘似得,当真是我见犹怜。

见自己的小媳妇憔悴成这样,梁泊昭心里发酸,只抱着她的身子,低声斥道;“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在家等我,为何不听话?”

说完,男人又是想起方才那些民夫在凝香身上肆意打量,眉心不免皱的更紧,“岳母也是,怎能放心让你一人出来?”

凝香抽噎着,将身子埋在夫君怀里,小声道;“郭大哥正好要来宜州送货,我求了娘亲,让他带我来的。”

梁泊昭不说话了,黑眸仍是深沉而内敛的,将小娘子搂的更紧了些。

凝香伸出手环住夫君的腰,将脸蛋贴近他的胸膛,隔了好一会儿,凝香蓦然从梁泊昭怀里抽出了身子,这才想起了父亲,不免又是歉疚,又是着急;“相公,我爹爹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梁泊昭为她将鬓角的碎发捋好,闻言只道了句;“岳父年纪大了,只在后面做些杂事,不曾修墙。”

他并没有告诉凝香,是他将董父的那一份活全担在了自个肩上,才能换得董父去干些轻松的杂活。

凝香听了这话微微安下心来,将布包捧到了夫君面前;“相公,我给你蒸了点馒头,又煮了一些鸡蛋,你拿着和爹爹一块吃。”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布包拆开,岂料刚打开布包,凝香就傻了眼。

馒头倒还好,可那些煮鸡蛋分明已是碎了,一些蛋黄和蛋白都被挤了出来,混着蛋壳,弄得到处都是。

凝香这一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抱在怀里,就连睡觉也生怕压坏了,可即便这样小心,鸡蛋却还是碎了。

凝香心里难过,念起这一路的辛酸,忍不住又想流泪。

梁泊昭瞧着媳妇凄楚的小脸,当真是无可奈何,他也没说话,只径自拿了一块碎鸡蛋,连蛋壳也没剥,直接就吃了下去。

凝香睁大了眼睛,梁泊昭将鸡蛋咽下,对着她温声道;“碎了也能吃,不碍事。”

凝香眸子里噙满了水珠,刚喊了一声;“相公...”就想起了孩子的事,鼻子顿时酸了,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梁泊昭将她拉向了自己,见她神情依旧酸楚,忍不住十分怜惜,只低声哄道;“又怎么了?”

凝香垂着眼睛,只将自己去看大夫的事儿给说了,当讲到郎中说她不易有孕的时候,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也不敢去看梁泊昭。

男人听闻她受了风寒,自是心疼,也知她盼儿心切,此时见她伤心,只勾住了她的纤腰,自己则是俯下身子,他的脸色是温和的,声音也是沉稳的;“不过是不易有孕,又不是不能有孕,待我回家后....”说到此处,梁泊昭顿了顿,勾了勾唇,附于凝香耳旁道出了一句话来,只让小媳妇的脸“轰”的一下变得绯红。

63

凝香本以为梁泊昭会嫌弃自己的,可听了他的话只羞的不知如何是好,美眸盈盈的嗔了夫君一眼,轻声言了句;“你就会胡说。”

梁泊昭低声一笑,大手仍是箍在小娘子的腰上,念起她这一路吃的苦,男人乌黑的眼瞳深敛似海,只将下颚抵上凝香光洁的额头,无奈道;“下次别来了,再过阵子,我得了空便回去。”

凝香知道自己在宜州是待不了多久的,此时听得夫君的声音里满是温情与宠溺,心里就是一酸,小声儿道;“相公,这城墙到底要多久才能修好?”

梁泊昭摇了摇头,“怕是没个一年半载,是修不好的。”

凝香的心凉了下去,小脸也是苍白起来;“那咱们,要一直分开了?”

梁泊昭轻抚着她的小脸,这一多月来,他身在宜州,心里又何尝不是牵挂着凝香,偶有夜深人静之时,想的也全是这么个小娘子。有时倒真恨不得能插翅回到罗口村,看一看她才好。

每当此时,梁泊昭总是经不住的苦笑,他自己也不知是怎的,竟会这般思念一个女人,他自忖向来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可家里的那个小媳妇,却偏偏牵扯着他的心,让他放心不下。

“不会,最多三两个月,我会想法子和岳父一道回村,这修城墙的事,便让旁人做罢。”梁泊昭声音低沉,黑眸中却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凝香对梁泊昭的话向来深信不疑,虽然有些不解,也不知他能想什么法子,可听说他和父亲都能回家,心里总归是高兴的。

“相公,你这些日子,有想我吗?”

两人依偎片刻,凝香在夫君怀里垂着小脸,又是悄悄的问出了这么句话来。

梁泊昭闻言便是一记浅笑,紧了紧她的身子,无奈道;“除了干活和睡觉,吃饭也在想你。”

凝香听着心里就是一甜,唇角也是噙了笑涡,又羞又喜的样子,可人极了。

“我也是,不仅吃饭时想你,睡觉时也想。”凝香说着,脸蛋慢慢红了,只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那羞怯而腼腆的笑靥如花,一路钻进人心里。

梁泊昭瞧着她娇美动人的小模样,心头阵阵发软,只抚着她的发丝,叹了一句;“留你一人在家,让我怎么舍得。”

他的声音很轻,眉宇间却是一片淡淡的自嘲。说完后,则是大手一勾,又是将凝香抱在了怀里。

凝香乖巧而柔顺的倚在夫君臂弯,想起方才那小吏的话,心知是自己是留不得的,即使再多的不舍,也还是从梁泊昭的怀里抽出了身子;“相公,你去做活吧,我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凝香鼻子就酸了,这么一小会儿相聚,非但没有抵消对男人的思念,却让她更是难以割舍。

梁泊昭没有说什么,只让凝香在此处等他,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让官家允他告了半日假,待他回来后,只领着凝香去见了董父,而后将媳妇送出了宜州。

64

赶到云阳时,郭大郎已是将货卸好,正要返回罗口村,瞧见小夫妻,遂是与梁泊昭寒暄了几句,招呼着凝香上车。

凝香回眸看向夫君,眼眶儿红了一圈,只咬唇说了句;“相公快回去吧,我这便走了。”

梁泊昭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钱袋,递到了凝香面前;“这是这个月的工钱,你拿回去。”

凝香看着那钱袋,想起梁泊昭这一个多月的艰辛,心里难受极了,哪里肯要;“家里还有银子,我也用不着钱,你在外面做活,身上要有银子傍身的。”

梁泊昭淡淡笑了,将钱袋塞到了凝香手里,眼见着小娘子满脸不舍,又要流泪的样子,只让他无可奈何,抚了抚凝香的面颊,温言道;“回去吧,别让郭大哥久等。”

凝香轻轻“嗯”了一声,眼泪却不听话的从眼角里涌出,她不愿被夫君看见,慌忙用手背去擦,无奈那泪水却越流越多,一张小脸更是犹如清雨梨花,梁泊昭瞧在眼里,自是心疼,只得捧起凝香的小脸,为她拭去泪珠。

“我舍不得你。”凝香抽的声音很轻,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却依然晶莹透亮,梁泊昭听了这一句,只伸手将她揽住,怀里的小媳妇哭得伤心,腰身更是柔弱似柳,纤细的不盈一握。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拍着凝香的后背,余光一瞥,就见不远处的郭大郎看着这一幕,顿时就乐了,一面抽着旱烟,一面冲着他咧着嘴笑。

梁泊昭有些无奈,声音却仍然是温和的,只对着怀里的小人轻哄;“快别哭了,让郭大哥看了笑话。”

凝香紧紧抱着他的腰,她自是知道自己这般是会让人看了笑话的,可就是控制不住,只要想到今日一别,又要许久才能与梁泊昭见面,一颗心又酸又疼,恨不得就这样一直和夫君待下去,旁人要笑,那只管笑吧。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被梁泊昭抱上的车,只见男人对着郭大郎拱了拱手,言下之意是劳烦他一路多多照料自己,郭大郎自是一口答应了下来,骡车拉着凝香驶出了云阳,让她与梁泊昭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渐渐的,男人高大的身形变成了一个黑点,直到转一个弯,就再也瞧不见了。

骡车在路上赶了一夜,一直到第二日黄昏,方才回到罗口村。

凝香早已疲累不堪,回到娘家后连话也没说个几句,晚饭也没吃,便和衣躺在了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就连董母与田氏来给她更衣,都没有将她吵醒。

“香丫头这一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瞧她这张脸,哪还有一点儿肉。”董母看着女儿,就是心疼起来,只低声叹了口气。

田氏帮着婆婆给凝香擦了把脸,烛光下,凝香的脸庞苍白如雪,许是这几日赶路所致,那下颚更是尖了一些,柔美的面颊带着两分稚气,却更是惹人垂怜。

田氏将手巾搁下,对着董母压低了声音;“娘,眼下妹子回来了,媳妇有两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董母不解的看着儿媳,道了句;“啥事?”

“前几日咱村来了个外人,也不知怎的,尽在咱家附近晃悠,起先媳妇也没当回事,可今儿却无意听墩子娘说,那人嘴巴里打听的,分明是凝香妹子。”

65

董母听了这话,也是愣住了,慌忙道;“这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田氏轻蹙眉尖,“媳妇也不清楚,只听说那人面生的很,鬼鬼祟祟的,瞧起来就不像啥好人。”

董母心里也是有些发毛,凝香没出阁前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当年来求亲的人家也是差点将董家的门槛都给踏破了,直到董父将女儿许给了梁泊昭,还有些年轻的后生心里不忿,在暗地里说闲话的。这边儿女婿刚走,万一女儿就被人给盯上,倒也当真不是个事。

“这阵子咱们娘两多留个心眼,平日里没事也甭让香丫头出门,女婿如今不在家,香丫头还是待在咱家的好,省的让人说闲话。”

董母话音刚落,田氏便是点了点头,将这事儿答应了下来。

凝香这一觉一直睡到翌日晌午,醒来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就连那骨架都要散了似得,说不出的难受。

她下了床,刚要去灶房帮嫂嫂准备午饭,岂料还没走出几步,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竟是支撑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她这身子本来就弱,前阵子心里一直忧惧着三公子的事,后又与夫君分别,吃也不吃好,睡也睡不香的整日里惦记,这几日又一直奔波,路上着了凉,回来果真是病倒了。

先是起了烧,额头烧的滚烫,董母吓坏了,赶忙让长子去请了郎中来瞧,眼见着一碗碗的苦药喝了下去,凝香仍不见好,病的最厉害的时候,甚至连人都不认识了,嘴巴里一直说着胡话,骇的董母和田氏整夜整夜的不敢合眼,生怕凝香有个好歹,就这么去了。

到了这一日,凝香眼见着瘦的脱了形,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间,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偏襟睡衫,衬着一张瓜子小脸没有丁点血色,冷汗将发丝粘结贴在额头上,纤细的手指露在被子外头,小儿一般蜷着。

董母守在一旁不住的抹泪,就连田氏看着也心酸,眼见着凝香动了动身子,娘两赶忙围了过去,却见凝香仍是昏睡着,有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而她声音十分细微,轻轻的唤出两个字来;“相公....”

董母一愣,也不知拿什么话去宽慰病中的女儿,倒是一旁的田氏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对着婆婆道;“娘,妹妹病成这样,咱们总不好瞒着姑爷,要不托人去宜州捎个话,让姑爷得空回家一趟。”

董母也早有此意,只不过踌躇道;“姑爷是给官家做活儿,又怎能说回来就回来。”

田氏道;“虽是给官家做活儿,可也脱不开一个理字,媳妇病成这样,哪有不让人瞧的道理?”

董母又是看了女儿一眼,终是叹道;“那就赶紧儿托人去宜州说一声,要姑爷赶紧回来,香丫头病成这样,若万一有个好歹,可要我怎么活....”

董母还没说完,又是抹起了眼泪,田氏做事向来爽利,当即便是托人去宜州捎了口信,估摸着日子,快的话,也就三五日,梁泊昭便可回村。

66

谁也没想到,就在当天夜里,凝香竟是醒了。

董母年纪大了,守了几日已是支撑不住,只被儿媳扶回屋歇息,凝香醒来时,就见田氏一人在床头守着,打着盹。

瞧见嫂嫂,凝香心里一热,虽然她这几日病得厉害,可也知道这几天都是母亲和田氏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她只顾着自己想见梁泊昭,却不曾想过自己身子孱弱,压根经不住如此折腾,这么一病,让家人担忧不说,还给母亲和嫂嫂添了不少麻烦。

“嫂嫂...”她声音微弱,可即便如此,田氏还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凝香睁开了眼睛,田氏当即舒了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妹子总算是醒了,跟嫂子说说,身上还难受吗?”

凝香摇了摇头,眼见着田氏憔悴了不少,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嫂嫂别守着了,快回屋睡吧。”

她的声音很软,病中又无力气,只让人听得心疼,田氏上前为她掖了掖被子,微笑道;“嫂子已经托人去了宜州,只说你病了,让姑爷赶紧儿回家一趟,怕是要不了几日,你就能见到他了。”

凝香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她一眨不眨的看着田氏,轻声道;“嫂嫂没骗我?”

“骗你做啥,你赶紧儿将身子养好,不然等姑爷回来,看着可要心疼了。”田氏笑吟吟的,一番话如同让凝香吃了个定心丸,只要想着再过两日就能见到相公,就连那病都是好了几分。凝香在床上躺了一夜,过了两日,竟是能支撑着下床了。

她先是将自己收拾了齐整,念着梁泊昭快回来了,旁的什么也不想,就想给他包一顿饺子。也不顾母亲和嫂嫂的劝阻,硬是拖着病中的身子回了家,只央嫂嫂去了何屠夫家帮她割了两斤肉,家里过年时攒下的白面还有剩余,又从邻居那里买了几个鸡蛋,将一切都备好,打算给梁泊昭包饺子吃。

将东西备齐后,凝香也是再没丁点力气,田氏帮着她将家里打扫干净,又是不放心的在梁家陪了她一晚,见她夜里也没有起烧,早起时的气色也是好了不少,只叮嘱了她几句,自个方才回家。

待嫂嫂走后,凝香强撑着去了灶房,她先是生火烧水,而后则是洗手和面,将猪肉和菘菜一道剁碎,加了葱花和盐,搅拌成馅,又在里面滴了些香油,最后方才擀了面皮,包起了饺子。

她大病初愈,连站都站不住,只能倚在灶台边上,就连眼睛都是发黑的,可一想到梁泊昭爱吃,所有的辛苦便是烟消云散了,只盼着男人风尘仆仆的回乡,自己能做一顿好吃的给他。

一个个的饺子被她的巧手捏成了半月形,整整齐齐的摆在案板上,她不知梁泊昭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敢将饺子下锅,可算算日子,若是他收到消息便从宜州往回赶,正巧就在今天该到家了。

凝香举起衣袖,拭去了额前的汗珠,她的脸色雪白,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可看着那些饺子,唇角便是噙起了一丝虚弱的笑涡。

敲门声就是在这一刻响起的。

凝香心里乐开了花,只当是梁泊昭回来了,她什么也顾不得,立时将门打开,就见屋外站着一位温润俊美的年轻男子,是三公子。

67

凝香在看清男人的刹那,整个人都是懵了。

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那时的梁泊昭也在城里做活,独留她一人在家,而当她去将门打开,看清那个俊朗年轻的公子后,一颗女儿心就尽数系在了他身上。

凝香知道是自己眼皮子浅,也是自己的骨头轻贱,可重活一世,她不愿和三公子再有丁点瓜葛,她只盼着赎回前世犯下的错,今生与梁泊昭好好地过日子,可如今三公子的骤然出现,却生生将她的心给撕了一块,血淋淋的告诉她,她曾跟了这个男人十年,还曾与他有过夫妻之实.....

凝香的身子颤起来了,三公子那面如冠玉的脸庞在她眼里,却无异于青面獠牙的恶魔,她甚至不敢看他,也不听他说了什么,那双手顿时就要把门合上,将他关在门外。

“娘子且慢,”三公子见凝香脸色煞白,瞧起来是生病的样子,当下便是伸出一只手,将门挡住,“娘子面露病色,不知可否要在下为娘子请个郎中过来?”

凝香嘴唇都是哆嗦着,好容易才吐出了几个字;“你出去...”

三公子见她满脸的惧怕,看着自己便如同瞧见了鬼,又想起第一次在官道遇见她时,她也是如此,当时不觉什么,此时却觉得有些蹊跷,他自是不知缘故,只狐疑道;“娘子莫怕,在下途径罗口村,只是想问娘子讨碗水喝。”

这话凝香并不陌生,上辈子他也曾这般说过,听了这话,那些不堪的过往又是向着凝香席卷而来,惊骇与凄惶,紧紧的缠着她的心。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只伸出手去推三公子,嘴巴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一句话;“你快走,我相公要回来了,你快走....”

三公子自上次在官道上瞧见凝香后,委实心痒难耐,他自幼在京城读书,早已被声色所侵,见惯了莺莺雀雀,当时只觉凝香清纯秀美,那股腼腆与娇羞之态着实勾人,又见她不过是乡野村妇,想必夫君也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粗汉,自是没什么好顾忌的,又听家丁来报,说凝香的夫君在外做活,这一日竟是大着胆子,上门来了。

他倒也没急在一时,今儿一来,不过是存了和凝香说几句话的心思,可此时见她一个劲儿的将自己往外赶,柔美的脸蛋上又满是凄楚与无助,推着自己的时候,那一双小手软绵绵的,他一时心动,竟是将那双柔荑给握住了。

凝香的脸蛋比雪还白,一时又羞又急,惧怕钻心,竟是再也支撑不住,眼儿一闭,晕了过去。

“小娘子?”三公子连忙扶住了凝香的身子,眼瞅着凝香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倒也是吓了一跳,当下再也顾不得别的,也不好和她在门口拉拉扯扯,只赶忙将凝香抱进了屋。

直到一碗热汤下肚,凝香方才悠悠醒转,这一睁眼,就见三公子竟是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见她醒来,俊朗的容颜便是一笑,道了句;“娘子醒了?”

68

凝香望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遍体生寒,她大病刚愈,又强撑着给夫君包了这么些饺子,早已体力不支,方才心里一急,竟在三公子面前晕了过去。

她满心的后怕,见自己的衣衫仍是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才略微松了口气,再见三公子,简直如同洪水猛兽,她的身子虚弱到极点,脚下都是无力,刚站起来就是一个踉跄,三公子连忙来扶,凝香则是骇白了脸,慌忙向后退去,一面退,一面凄婉的喊道;“你别过来!”

三公子的确被她唬住了,只停下了步子,凝香大口喘着气,后背抵在灶台上,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锅沿,只烫的通红,她却跟察觉不到痛似得,只噙着泪对着眼前的男子哭喊着;“你快走,千万不要让我夫君看见....”

前世的梁泊昭,正是回家后瞧见了她与三公子在一起,未过多久便给了她一封和离书,即便这一世她没做过丝毫对不起他的事,可还是那般的害怕,只怕梁泊昭回家后,刚好瞧见三公子,她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

三公子有些莫名其妙,他这什么还没做,今儿也不过以讨水之名上门,看这小娘子的模样,倒好似他们之间有何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这样怕被夫君瞧见。

他只当她是年纪小,夫君脾气暴躁,是以才会吓成这样,于是有心安慰了几句;“小娘子莫怕,在下姓张,单名一个骜字,澧城张家是也。”

张公子这般自报家门,只因澧城张家在这十里八乡都是大有名气,本以为这小娘子得知自己是张家三少爷后,自是会转悲为喜,岂料凝香就跟没听见似得,依旧是站在那里,那一张小脸洁若白莲,满是凄楚,剪水双瞳盈满了泪花,正柔弱娇怯的看着自己,让他出去。

三公子见她这般楚楚可怜,哪里舍得走,刚要上前在哄个几句,哪知凝香见他走近,不知从哪摸到了一柄剔肉的尖刀,她的手颤的厉害,那刀柄几乎都握不住,三公子眼皮一跳,只怕她会不小心伤到自己,赶忙一个箭步,去将凝香的手腕攥住,嘴里只哄道;“小娘子别做傻事,快将刀放下。”

三公子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终究也是男子,凝香身小力弱,怎敌得过他的力气,那刀不消片刻便被三公子夺走了,而他的大手,已是趁势挽住了她的腰。

凝香怕的攒心,只不住的挣扎,她的身子柔软无骨,又加上病后娇弱,这种挣扎非但没有丝毫作用,反而惹得三公子越发舍不得松手。

“娘子别怕,当日在官道一见,小生对娘子一见倾心,还请娘子体恤一二,以慰小生相思之苦。”

“你放开我!”凝香哭出了声音,杨柳般的小身段拼命的挣扎,纠缠间,两人的身子碰到了案板,上面的饺子散落了一地,而凝香在男人的轻薄下,已是秀发散乱,红萼斜飞,就连束腰的缎带也被拉扯的不成样子,领口处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就在此时,但听有人一脚将门踹开,三公子回过头去,就见门口的男子身形高大,眉如刀裁,脸如斧削,他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凛然如神。

梁泊昭回来了。

69

不知何故,三公子在看清梁泊昭的刹那,心里顿时慌了,原本箍在凝香腰际的手也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开去。

凝香看见夫君,心里的委屈几近决堤,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扑到了梁泊昭怀里,刚喊了一声“相公”,泪水就已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她哭的又急又密,哽咽的说不出话,若是梁泊昭再迟回来一步,说不准自己的清白就保不住了!

凝香想到此处,只昂起脑袋向着男人看去,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瞧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让她急的只是哭,一双小手死死的抓着丈夫的衣袖,断断续续的抽噎;“相公,我没有...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梁泊昭周身满是煞气,那一双黑眸锐利如刀,落在三公子身上,透着肃杀之色,只看得三公子心里一寒,没来由的往后退了几步,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乡野村夫的身上,怎会有如此的气势。

梁泊昭终于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娘子,凝香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跟个孩子似得,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在得知家里的小媳妇生病后,他几乎是没日没夜的从宜州赶了回来,不曾想刚进家门,就听得灶房传来男人的喘息与女子的哭泣,而当他将门踹开,就看见自己的小娘子被旁的男人抱在怀里,两人都是衣衫不整,若不是自己赶了回来,只怕凝香已是被此人欺负了去。

梁泊昭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他面无表情,只挥开了凝香的手,低声说了句;“将眼睛闭上。”

三公子眼睁睁的看着戾如鹰枭的男子向着自己走了过来,他这才觉得害怕,腿肚子竟是不住的打软,他刚欲将澧城张家给搬出来,喉间却倏然一紧,原来梁泊昭一只手,就已经扣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凝香并没有听夫君的话去将眼睛合上,她站在那里,在看见梁泊昭举起三公子后,嗓间发出一声惊呼;“相公!”

梁泊昭面色阴沉的骇人,对媳妇的声音不管不顾,大手一个用力,活生生的将三公子摔在了地上,而他的一脚已是踏了上去,踩在三公子的胸口,就听一阵“喀拉喀拉”的声音响起,三公子面无人色,大声惨叫,听着极是渗人。

这还不够,梁泊昭又是一手就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男人抡起醋钵大小的拳头,拳重如山,拳出如雨,一拳下去,三公子又是一声哀嚎,只捂着眼角,血流如注。

凝香在一旁也是看的傻了,她惊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纤瘦的身子轻轻颤着,显是怕到了极点。

三公子是读书人,哪里经得起梁泊昭打,不过才挨了三五拳,整个人就已经瘫软如泥,倒在了地上,眼见着是不中用了。

梁泊昭犹如疯魔,还欲再动手,不料自己的胳膊却被凝香抱住了,他回过头,就见小娘子一眼凄清的看着自己,哀求道;“相公,别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将眸心的狂躁压下,他的呼吸仍是粗重的,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三公子,黑眸满是深冷,杀意凛然。

凝香在一旁只看得心神欲裂,她轻轻摇了摇丈夫的手,声音已是含了哭腔;“相公,他....他不是罗口村的人,是城里的公子!”

“公子又如何?”梁泊昭声音低沉,握拳时,骨节处“咯吱咯吱”的作响。

“咱们惹不起的。”凝香眼中含泪,只不知要如何是好,张家的势力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朱门大户,家财万贯,就连和城里那些官老爷都是姻亲,三公子又是长房长孙,眼见着被打成了这样,张家的人又岂能放过他们?

梁泊昭一记冷笑,俯身将三公子犹如牲口一般的提了起来,果然刚打开大门,就见自家院外有两个人在那里探头探脑,这两人自是三公子的家丁了,此次随着主子一道来罗口村,亲眼看着公子进去,可谁也没料到,这家的男人分明在宜州做活,这日却偏偏回来了,当下两人只吓了一跳,可又想到主家的威名,料那乡野村夫也不敢耐三公子如何,是以都躲在外头等着公子出来。

在看见自家公子被梁泊昭提在手里后,两人都是愣住了,梁泊昭看也没看二人一眼,只将三公子径自扔在了地上。

二人连忙上前,去将重伤昏迷的三公子给扶了起来,瞧着公子爷一身的伤,两个刁奴俱是心肝俱裂,二人对视一眼,见彼此都是冷汗涔涔,当先一人伸出手指向了梁泊昭,却连话也说不顺当;“你....你可知咱府上是谁?”

梁泊昭神色冷肃,只淡淡的勾了勾唇,不在理会这三人,就听“咣当”一声响,已是将门给关上了。

凝香怕的厉害,秋水般的眼瞳仿似蒙上了一层云霭,她倚在灶房旁,整个身子都是簌簌发抖。

直到梁泊昭走了过来,凝香方才将目光聚在他身上,她的嘴唇是抖的,眼瞳里的光也是抖得,冲着男人轻声唤了一句;“相公...”

梁泊昭没有说话,只上前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凝香身子冰凉,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早已是精疲力尽,若不是梁泊昭揽着她的身子,怕是随时都会倒下。

梁泊昭紧紧揽着她,见她的衣襟仍是凌乱的,领口处被撕扯的不成样子,露出的皮肤雪白,晃着人眼。

他看在眼里,心头的怒火又是冒了出来,只竭力压下,一语不发的为凝香将衣衫捋好。

凝香见他不动声色,自然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她既是惊慌,又是无措;“相公,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方才那人....是他逼我的....都是他...”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一个劲的流泪,不等她说完,就见梁泊昭握住她的肩头,黑亮的眸子笔直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就这简短的三个字,听在凝香耳里,却无异于仙乐一般。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将脸蛋埋在梁泊昭的胸口,羸弱的肩头在男人的掌心不住的抽动。

梁泊昭揽紧了她的身子,沉声道;“让你住在岳母那里,又为何要自己回来?”

凝香渐渐收住了泪,从夫君怀里微微抽出身子,话音里还是带了两分抽噎;“我听嫂嫂说相公要回来了,就想回家给你包一顿饺子吃,我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你,我不知道是他....”

凝香说到这里,想起方才的一幕,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后怕,只泪眼迷蒙的瞧着夫君,小声道;“我如果知道是旁人,我绝对不会给开门的。相公,你相信我。”

梁泊昭未置可否,只伸出手为凝香勾去腮边的泪珠,凝香这几天因着生病,已是瘦了许多,那张苍白纤柔的小脸,此时甚至还没有男人的手掌大,梁泊昭看在眼里,一颗心终究是软了。就连脸色也是渐渐缓和了下来;“别哭了。”

话音刚落,想起方才的那登徒子,男人眉间的神色又是暗沉了下去,只对着怀里的小娘子轻斥道;“下次万不可在这般冒失,若我今天没回来,你又要如何?”

凝香原本垂着眼睛,听了这话却是抬眸向夫君看去,她的声音是坚定的,眼神也是坚定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句;“如果相公今天没回来,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相公蒙羞的。”

听了这话,梁泊昭的眉心便是拧了起来,“说什么傻话?”

凝香乌黑的睫毛湿漉漉的,还挂着泪珠,她摇了摇头;“这不是傻话,我情愿死,也不会对不起相公。”

梁泊昭揽住她的肩头,他的眼睛乌黑如墨,深邃黑亮,望着凝香的时候,几乎要将小娘子的心魂一道摄走;“董凝香,你记住,对我来说,没什么会比你的命更重要,你清楚了吗?”

凝香没吭声,只轻轻伸出手,抚上了梁泊昭的面颊。

梁泊昭心头一震,见她这般痴痴的看着自己,让他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勾住了她的身子,低声言了一句;“真是个傻孩子。”

凝香缩在梁泊昭的怀中,伸出手环住了夫君的腰,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轻飘飘的道出了那句话来;“相公,我去将行李给你收拾好,你快点儿走吧。”

“去哪?”梁泊昭眉心一蹙,沉声道。

“你将张公子打成了重伤,张家的人不会放过你的,你快些走,现在还来得及!”

梁泊昭挑了挑眉,只问凝香:“为何不与我一块走?”

凝香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不愿跟相公走,只是....我会拖累相公,如果没有我,兴许,他们就抓不住你了....”

凝香想起往后的日子,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仿佛已是能看见自己与梁泊昭的分别。

而梁泊昭,却是慢慢的笑了。似是压根没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70

“你别怕,张家耐何不了我。”男人声音沉稳,淡淡一笑。

凝香既忧且惧,见梁泊昭还跟没事人一样,只急的连声音都变了;“相公,你不是咱本地人,不知张家的厉害,他们家和官府的老爷都是姻亲,他们会去报官,来抓你的!”

凝香小脸煞白,话音里带着哭腔,整个人娇弱的如同一片青瓷,一触即碎。

梁泊昭见着不忍,只抱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是蹲在她面前,温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啊....”凝香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瞧着夫君的眼瞳中,透着薄薄的哀怨。

梁泊昭便笑了,只将媳妇的小手攥在手心,说了声;“不碍事。”

凝香还欲再说,就见梁泊昭捏了捏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温柔;“连夫君的话也不信了?”

凝香见他的确是没当回事的样子,仿佛那三公子在他眼中就跟蝼蚁一般,微乎其微,完全不必理会。

凝香疑惑了,她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很小声的问了一句;“相公,你究竟是谁?”

梁泊昭皱了皱眉,无奈且好笑;“怎么问这种傻话?”

凝香终究是重活一世,虽然上辈子也是一直待在张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多少见识,可见自己夫君将城里的贵公子打成那样,还这般云淡风轻,到底是察觉到了不妥。

这若换上寻常的乡野村夫,哪里敢和三公子动手,即便动了手,在得知三公子的身份后也定是会惊骇的,可梁泊昭,哪有丝毫惊骇的样子。

蓦然,凝香又是想起了前世,他给自己的那份和离书,上头的字无不是苍凉有劲,字字力透纸背,就连凝香这种不识字的看着,也觉得满纸的笔锋凌厉,像一场刀光剑影。

他,究竟是谁?

若真如梁泊昭所说,他只是秦州一介庶民,逃荒来到的罗口村,可那一手的好字,又要如何解释?

凝香心里乱滔滔的,一双手更是凉得像冰,梁泊昭见她脸色不好,念起她这几日生病,当下便是怜惜起来,只起身坐下,将她整个的抱在怀里,坐在自己膝上。

“听捎信的人说,你这几天起了高烧,现下好些了没有?”他伸出手探上凝香的额头,只觉触手清凉,才微微放下心来。

凝香心乱如麻,抬眸,就见梁泊昭乌黑的眼瞳深深的看着自己,他的脸庞是深邃的,眉宇间的神色却是温软的,透着怜爱之色,让人心安。

凝香点了点头,轻语了一句;“好多了,我昨天就下床了,还给你包了好些饺子....”

凝香说到这里,顿时止住了嘴,饺子!她这想起了那些饺子!

她慌忙从夫君的怀里站起身子,走到灶台前一看,就见案板上的饺子早已是散落了一地,有好些都已经被踩的不成样子,连肉馅与汤汁都渗了出来。

这些饺子,都是她咬牙撑着病中的身子,给梁泊昭包的,花了她无数的心思,就连包饺子的白面也是是盘算了好久才省下的,此时一瞧,凝香只觉得心疼,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梁泊昭上前揽过她的身子,瞧着那一地的狼藉,心知这些饺子都是凝香的心血,图的不过是让自己吃个热乎饭,这样一想,心头倒是一疼,只将怀里的小娘子搂的更紧了些。

“相公,你没饺子吃了....”凝香回过头,瞅着身后的男人,刚说完这一句,眼泪又是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衬着那张脸如同清雨梨花,眼睛因哭泣而微红,着实可怜可爱。

梁泊昭心头一窒,继而便是密密麻麻的疼惜,他捧起凝香的小脸,也没有说话,只俯身吮去了她的泪珠。

凝香垂下眼睛,乌黑的长睫湿漉漉的,犹如最轻柔的蝶翼,梁泊昭勾起她的下颚,让她看向了自己。

“相公....”凝香轻轻开口,可不等她将余下的话说完,梁泊昭已是低头擢取了她的唇瓣,深深的吻了下去。

凝香的身子很冷,唇瓣清凉而柔软,男人将她紧紧的箍在怀中,用自己的胸膛暖着她的身子,他辗转吮吸,恨不得将她的清甜尽数饮下。

小夫妻已是分别许久,即便上次凝香去了宜州,两人也不曾有过亲密之举,梁泊昭隐忍许久,体内早已是蕴着一团火,凝香的身子又忒是柔软,只让他无论怎样索取都还觉得不够,他的双臂结实有力,情不自禁的越搂越紧,他身子里的那团火,急需用小娘子的清凉来为他驱赶。

可越是深吻下去,他的身子便越是滚烫,无异于饮鸩止渴。

凝香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丁点力气,不知何时,梁泊昭终是松开了她,男人呼吸粗重,黑眸深处仿佛燃着两簇火苗,显得那一双眸子更是雪亮不已。

梁泊昭深吸了口气,竭力将自己的情欲压下,只一个横抱,将凝香抱了起来,凝香脸蛋上有着淡淡的红晕,显是方才那一吻所致,美眸中透着些许的迷离,柔弱中却更显得娇美。

她不知夫君要做什么,方才她已分明察觉到了男人的情动,待梁泊昭将她放在床上时,她微微回过神来,只以为夫君要与自己做那夫妻之事。

她大病刚愈,哪里受此折腾,可又不忍拂了男人的心意,只躺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梁泊昭,秋水盈盈中,分明带着祈求的味道。

梁泊昭将被子为她掖好,粗粝的大手缓缓抚过她的面颊,低哑道;“快睡一会。”

凝香一愣,喃喃的开口;“你.....你不睡吗?”

梁泊昭微微一哂,一手抵在床上,似是将凝香圈在了怀里,他低下身,在媳妇的额头上亲了亲,温声哄道;“我在这守着,睡吧。”

凝香这才知晓他并没有云雨之意,心头顿时踏实了,她早已疲惫不堪,身子虚的厉害,又兼得夫君守在身旁,是从未有过的安心,那眼皮顿时就沉重起来,只想睡觉。

“相公,你哪也别去,就在这里守着我。”凝香握住梁泊昭的大手,迷迷糊糊的道出这么句话来。

“好,哪也不去,就守着你。”梁泊昭拍了拍她的小手,他的嗓音沉稳而温和,哄着小媳妇沉沉睡了过去。

待凝香睡着,梁泊昭将她的小手放进了被窝,他坐在那里,脊背笔直,想起张家的事,倒是自嘲一笑,这安生的日子,怕是过不了太久。

到了掌灯时分,董母放心不下,又是与田氏一道来梁家瞧了一眼,见梁泊昭已经回来,婆媳两都是欣慰,眼见着凝香还在睡着,董母也没将女儿吵醒,只去了灶房,和儿媳一道给凝香熬了一锅小米粥。

瞧见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饺子,婆媳两都是愣住了,也不知是咋回事,又看那些饺子都是脏了的,也不能吃,田氏将灶房洒扫干净,将那些碎饺子也都是收拾好,打算带回家喂牲口。

婆媳两刚走了没多久,凝香便是醒了。刚睁眼,就见梁泊昭守在床前,看见她醒来,男人便是扬了扬唇,温声道;“醒了?”

凝香睡了这一觉,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倒是觉得松快了许多,她坐起身子,见外间天色已是暗了,又见梁泊昭好端端儿的坐在自己面前,显是张家的人不曾前来抓他,这才舒了口气。

“相公饿了吧,我去做饭。”凝香不曾想自己会睡这样久,念着梁泊昭一路风尘仆仆,到现在连一顿饭也没吃,当下就是难过起来。

梁泊昭摇了摇头,将她的身子按回了被窝,自己则是起身从桌上端来了一碗小米粥,那粥已是晾的温温的,吃起来正好。

“这是岳母方才给你熬得,快趁热喝点。”梁泊昭舀起一勺子粥,喂到了凝香面前。

“我娘来了?”凝香一怔,轻声道。

梁泊昭“嗯”了一声,“岳母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快吃。”

凝香张开嘴,将梁泊昭喂过来的米粥一勺勺的吃了下去,男人看在眼里,唇角便是浮起几许笑意,待凝香吃完,遂是伸出手为小娘子将唇角的米渍拭去,他的嗓音低沉,吐出了两个字;“真乖。”

凝香的脸有些红了,微微垂首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梁泊昭淡淡笑了,在他面前,他这个小媳妇可不就是个没长大的女娃娃,让他牵肠挂肚,割舍不下。

两人又是说了几句闲话,就听院外倏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其间还夹杂着男人的吆喝,未过多久,就听“哐啷”一声巨响,显是自家的院门被人踹开了。

凝香听着这声音,小脸瞬时变得雪白,她惊惧的望着夫君,颤声道;“相公,是张家的人来了!”

梁泊昭倒是面色如故,只握住凝香的小手,宽慰了一句;“别怕,我出去看看。”

待男人走出屋子,凝香哪里能沉得住气,也是披上了衣衫,匆匆跟了出去。

71

张三公子被梁泊昭打成了重伤,一直到此时都不曾醒来,待被两个家丁抬回家后,整个张府都被惊动了,任谁也想不到,在这澧城周围,究竟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将张府的嫡孙打成了这样。

一问之下,才得知伤人的不过是罗口村的一个寻常村夫,张府诸人俱是又惊又怒,连夜报了官,并派了十多个家丁,与官府的捕快一道赶到了罗口村拿人。

而将梁家院门踹开的,正是澧城的总捕头,一伙人举着火把,手提单刀,村民听到了动静,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看着这阵仗,也没人敢出声,都是围在梁家门口,一面悄声嘀咕,一面引颈张望着。

总捕头踹开院门,领着人就要往屋子里冲,就在此时,但听“吱呀”一声响,就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的面容起先隐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而待他上前几步,众人看清了他的容貌,倒都是不由自主的心头一凛。

眼前的男子身量魁伟,剑眉深目,鼻梁挺直,虽是一身的粗布衣衫,却令人忽视不得,他站在那里,眉目冷峻,面色沉稳,将诸人视若无物,周身蕴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好似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有丝毫变色。

他分明是一个人,身后却仿佛跟着千军万马。

总捕头见多识广,见到梁泊昭后,心里却是有些发憷,只道这汉子相貌堂堂,绝非池中之物,又怎会隐身在罗口村,做了个寻常村夫?而这罗口村,又是何时有了这样一号人物?

“大人,就是他打的我家公子!”张府的家丁上前,一手指向了梁泊昭,面露凶狠,打断了总捕头的思绪。

总捕头淡淡颔首,对着梁泊昭道;“如此,朋友便跟咱们走一趟吧。”

见总捕头对这梁泊昭算得上温和有礼,张府家丁顿时急了,“大人,咱们可是说好了....”

不等他说完,就见总捕头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厉声喝了句;“住嘴!”

原来张府早已吩咐过家丁,在见到梁泊昭后定是要将其狠狠的整治一顿,定是要将他打的非死即残才可,官府的捕头自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知到了此时,那总捕头竟是改了主意。

梁泊昭依旧是不动声色,只对那总捕头淡淡吐出了三个字来;“带路吧。”

总捕头将单刀回鞘,竟是对着梁泊昭道了一个字来;“请!”

“相公!”

梁泊昭刚迈开步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他心知是凝香,回首一瞧,就见自己的小娘子披着衣衫,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快回去。”梁泊昭眉心微蹙,只将衣衫为她掖紧。

凝香小脸雪白,瞧着自家院里站满了人,她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捉梁泊昭的,一颗心只慌到极点,对着夫君颤声道;“相公,你要去哪?”

梁泊昭沉声安慰;“我进城一趟,见了府尹便没事了。”

凝香哪里肯信,她心知自己男人犯下大罪,是要被抓去坐牢的,而进了牢房的人,不死也要被剥一层皮,他们得罪的又是张家,张府的那些人,哪会容得梁泊昭活着出来?

这样想来,凝香心如死灰,她的面色惨白,只暗暗攥紧了拳头,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竟将梁泊昭护在了身后,对着众人道;“三公子是我伤的,不是我相公,你们要抓就抓我吧!我相公才从宜州回来,他什么也不知道!”

寂静凄凉的夜里,凝香的声音依旧柔嫩,里面还带着几分颤音,可她的眼睛却是勇敢的,纤瘦的后背挺得笔直,与诸人对峙着。那样子简直像一只刚出壳的雏鸟,将一只雄鹰护在身后,任谁上前,她都要伸出自己稚弱的翅膀,去和人拼命。

她的话音刚落,纵使如今气氛微妙,却还是有几个官差忍耐不住,当场笑了出来,而总捕头的脸色仍是淡淡的,几乎看也没看凝香一眼,一双虎目只落在梁泊昭身上,又是道出了一个“请”字。

凝香见自己的话压根没人相信,当下便是急出了泪花,她还欲再说,就觉得自己的腰间一紧,原来是梁泊昭伸出手,将她揽住了。

梁泊昭的眼睛犹如月下深潭,清冽不已,他久久的望着凝香,薄唇轻抿,一语不发。

这么多年,他单枪匹马,无数次将旁人护在身后,却从未有人站在他面前,为他挡过一次风雨。

就在方才,当凝香伸出纤细的胳膊,将他护在身后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重重的一沉,那是任何语言都说不出的震动。

他十六岁的小娘子,一直娇怯的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娘子,总爱脸红的小娘子,竟会站在自己面前,用她柔弱的身子,去给予他最诚挚的守护。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梁泊昭自娶了凝香后,即使凝香贤惠懂事,对他最是体贴不过,可在他眼里,也一直都是将她看做一个不懂事的女娃娃,他比她年长一十四岁,平日里对她虽然也是怜惜有加,可唯有此时此刻,凝香才算是真真切切的钻进了他的心。

“在家等我,我明日便回来。”他终是开了口,声音低沉温和,说完,便是收回了揽在凝香腰际的大手。

恰在此时,董家的人也是闻讯赶了过来,瞧着眼前这阵仗,董母当时就是愣住了,在听说自家女婿将澧城的张三公子打成重伤,要被官差抓走时,顿时就慌了,口中不断的念叨;“这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董怀虎与田氏挤进了人群,就见凝香死死的拉着梁泊昭的衣袖,满脸的泪水,就是不愿松手。

两人都是吓坏了,看着一旁的捕快官差,田氏连忙上前拉住了凝香的身子,不住的劝着;“妹子快松手,官家办案,你哪里阻的了....”

梁泊昭看见董家的人,遂是放下心来,又见凝香的小手依旧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袖,他狠了狠心,将凝香的手指拨开,只低声说了两个字;“听话。”

说完,他转过身,随着总捕头与一干人等,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凝香的哭声就在这一刻响了起来,她向着梁泊昭离去的方向伸着手,凄清的哭声几乎将人的心都给绞碎了。

“相公....”她的身子被哥哥嫂嫂一起拦着,只动弹不得,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滚。

“妹子别怕,到了明儿就让你哥哥去城里打探消息....”田氏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一声声的劝着,凝香支撑不住,已是瘫在了地上,她的眼泪那样多,好似一场雨;“他们带走了相公,他们会害死他的....”

田氏和董怀虎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里也是凄惶,梁泊昭如今被官府带走,定是凶多吉少,倒是可怜了凝香,花一般的年纪,摊上了这事儿。

董母也是赶了过来,瞧着女儿哭的伤心,眼眶当下就是湿了,只一把将凝香搂在怀里,哭喊道;“我的儿,这好端端的,咋出了这事,那澧城张家可是大户,姑爷惹谁不好,咋偏偏是张家的公子!”

“娘,”凝香从母亲怀里撑起身子,一双手紧紧扣着母亲的衣袖,几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女儿求求你,你和哥哥借我一点儿银子,我要去救相公....”说到这里,凝香又是转向了嫂嫂,哀求道;“嫂嫂,我家的房子不要了,全典给你,你和哥哥借我点银子,求求你们...”

眼见着凝香跟掉了魂似得,董家人都是心生不忍,只好声好气的相劝,无论她说什么,董母和田氏都说好,如此折腾了好一会儿,好容易才将凝香稳住。

而其他街坊也是四下散了过去,只有一些平日里与董家关系不错的,一道留在梁家,在那里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

凝香倚在床上,她的眼泪已经干了,只蜷着身子,整个人如同一只小猫儿,就连呼吸都是几不可闻。她的瞳孔是散的,她不敢去想梁泊昭,只要想起男人,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剧痛,痛的她几欲晕厥,她本以为重活一世,可以改变自己和梁泊昭的命,却不料左躲右躲,还是没有逃过去。

若是早知如此,她情愿如前世那般跟着三公子一道走了,最起码梁泊昭不会重伤三公子,不会犯下大罪,不会被官府带走,上一世的他离开了罗口村,她虽然不知他去了哪里,可即便分别后永不相见,也好过让他在监牢着受着折磨。

凝香心疼的厉害,原本已经枯竭的泪水又是滚落了下来,她趴在那里,纤瘦的肩头颤抖的厉害,只让守在一旁的田氏瞧了,心里也是老大的不忍。

到了此时,田氏也早已摸清了前因后果,她虽没见过那张公子,可也听说过三公子的名头,知道他不仅是个读书人,长得也是俊美风流,更不消说那万贯的家财,这么个人物摆在面前,难得凝香小小年纪,竟然也没有动心。

72

澧城,府衙。

梁泊昭被押上公堂时,正是深夜。

总捕头一路倒也没曾为难他,待府尹升堂后,便是退在了下首。

澧城的府尹如凝香所说,与张家正是姻亲,得知三公子被一村民打伤,碍于情面,自是连夜升堂,好将凶手速速严惩一番,给张家一个交代。

“啪”的一声脆响,府尹重重的拍下了惊堂木,眼见着梁泊昭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相貌冷峻,他看在眼里,却似在哪里见过一般,竟是有些眼熟。

府尹眉心微皱,细细思索一番,却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蛮汉,又见梁泊昭看见自己后竟然傲然不跪,一口气哪里能忍,只喝道;“兀那刁民,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梁泊昭面色沉稳,一双锐目在府尹身上打量了一番,仍旧是一语不发。

府尹对着周遭诸人使了个颜色,顿时有衙役上前,欲强行让梁泊昭跪下。

梁泊昭这才开了口,淡淡吐出了一句话来;“京兆尹徐良,可是你恩师?”

闻言,那府尹顿时一怔,听他竟是将恩师的名讳说了出来,可见与徐良之间自是识得的,少顷,一个手势,命那些衙役退下。

他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隔了许久,方才道;“你是何人?”

梁泊昭不曾回答,只接着说了下去;“你本是豫州刺史,洪章十四年,因‘定北之乱’被贬于渝州,后又被人弹劾,做了这澧城府尹,是也不是?”

府尹心中一惊,听此人口中说出了“定北之乱”,那面色顿时变了,只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子,一手指向梁泊昭,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却又不敢置信,只觉太过匪夷所思。

“你究竟是何人?”他喝道。

梁泊昭黑眸迥深,面色仍是冷静而淡然,听得府尹的喝问,也不过淡淡了句;“洪章十年,你我二人曾在京师见过一面,何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何大人双目圆睁,经过男人方才那一点,久远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明,洪章十年,他的确曾在京师见过一位惊世骇俗的人物,而他官职低微,也不过是夹杂在恭贺的人群中,远远的见过他一面,如今,记忆里的人物与眼前的男子重合,合二为一,只让他手足发麻,额前沁出一层冷汗,心里却涌来了八个字。

定北之梁,威烈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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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深夜,凝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就连在梦中她也是不踏实的,一时梦见梁泊昭被狱卒打的浑身是血,一时又梦见三公子重伤不治,张家的人口口声声的要梁泊昭抵命,一时又梦见梁泊昭被押上了刑场,就在刽子手将要抡起砍刀,将要行刑的刹那,凝香浑身一惊,凄楚了喊了一声;“相公!”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

董母和田氏在一旁守着,瞧着凝香这情形,两人都是放心不下,眼瞅着凝香醒来,董母连忙上前,用袖子为女儿将额上的冷汗拭去。

“香丫头,娘知道你心里着急,昨儿夜里你大哥已是和里正说好,让他今天领着一道进城去打听消息,你就在家等着,千万莫急,啊?”

凝香摇了摇头,见天色已是大亮,便是掀开了被子,起身穿鞋。

董母瞧着女儿的样子,倒是要跟着进城似得,便是心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成什么事儿,听娘的话,就在家等着,姑爷福大命大,总会没事的。”

凝香听到那一句福大命大,心里便是一酸,她的眼睛因着昨日流了太多的泪水,此时已经微微的肿了起来,好似两只小桃;“娘,我要去找相公,我是他娘子,无论他在哪,我都要去陪他的。”

董母咂嘴;“说什么傻话,姑爷眼下怕是已经让人给关了起来,你咋陪?”

凝香不说话了,只垂着头一声不吭,一旁的田氏瞧着母女两这样,便有心打个圆场,刚要劝说小姑几句,就见凝香抬起了头,对着她轻声道;“嫂嫂快别在这守着了,官哥儿还小,不能没有你。”

想起儿子,田氏心里也是一紧,可念着凝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好坐视不管的,只回道;“妹子放心,官哥儿跟着小叔,不打紧。”

凝香咬了咬唇,这几日,她先是病,紧接着又出了三公子的事,连带着娘家一家老小跟着自己操心,又见董母与田氏的眼底俱是泛着淡淡的青黑,显是没睡好觉所致。那心里便是越发愧疚,只颤抖着嘴唇小声说道;“娘,嫂子,我又让你们费心了。”

说完,凝香想起如今生死未仆的丈夫,眼泪就是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董母和田氏也不好受,董母不忍再看,只侧过身子,在那里抹泪,田氏则是抽出了自己的帕子,去给凝香擦脸,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凝香将泪止住了。

董怀虎天还没亮就起身,正准备与里正一道进城,岂料刚到里正家门口,就见凝香和自己媳妇已是在那里等着了,一问才知凝香也要跟着一块去,董母和田氏怎么也劝不住,只得允了下来。

董怀虎瞧着妹妹这般憔悴,也是心疼,听说她也要去,赶忙从邻居家里借了一只驴,让凝香坐上,一块赶着进城。

澧城距罗口村相去不远,若脚程快的,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当年凝香与梁泊昭和离,去给三公子当妾,也是走的这一条路。在重生时,凝香只盼着这辈子再也不要走这条路,却不曾想到,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

到了澧城,凝香久病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一路颠簸,早已是头晕眼花,由着哥哥将她从毛驴上抱了下来,澧城不比罗口村,眼见着商肆林立,街道繁华,一路打听了许久,才找到府衙。

凝香的心砰砰跳着,府衙门口俱是站在佩刀的衙役,他们神情肃穆,让人不敢接近。还不等董家兄妹靠近,就有衙役不耐的上前,挥手赶他们走。

凝香再也顾不得害怕,望着那衙役身上的官府,心里的焦急与担忧再也经受不住,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那衙役面前,一双手紧紧的拉着那衙役的胳膊,哀求道;“官爷,劳烦你帮我打听下,我夫君昨儿打伤了张家的三公子,被抓来了澧城,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那衙役仍是一脸不耐,又见凝香哭哭啼啼,一脸的晦气,当下只一把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将凝香的身子甩在了地上,厉声道;“哪里来的疯婆娘,府衙之地岂容得你哭哭啼啼,快快滚开罢!”

董怀虎赶忙将妹妹扶了起来,眼见着亲妹受辱苦,即便董怀虎平日里老实巴交,此时也是气红了眼;“我妹子好言相问,你们怎可这般欺负人?”

那衙役面色一沉,抽出长鞭就要往董怀虎身上挥去,恰在此时,就听府衙沉重的大门被人打开,当先走出一人来,那人一身的粗布麻衣,却甚是英挺矫健,在他身后,则跟着如今的澧城府尹,与一众捕快。

梁泊昭出来了。

凝香在瞧见自家夫君的刹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使劲儿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在看见梁泊昭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时,她倚在哥哥的臂弯,软软的唤了一声;“相公...”

梁泊昭自然也是看见了董家兄妹,他快步上前,将凝香从董怀虎怀中揽了过来,瞧着她一脸病色,那张小脸几乎瘦脱了形,心头顿时便是抽紧了,只低语道;“让你在家等我,跑来做什么?”

凝香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从头到脚,见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伤,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才算是松了下去,她唇角浮起一抹柔弱的笑涡,只呢喃了一声;“我怕他们打你...”

梁泊昭心口一疼,也顾不得旁人在场,只将她搂在怀里,对着身后的何大人道了一句;“大人不必相送,咱们就此别过。”

那何大人看了看凝香,心中自是惊诧到极点,他方才是分明听见这小娘子唤梁泊昭相公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梁泊昭竟会在罗口村成了亲,娶了媳妇。看这凝香的样子,也不过是个乡下女子,虽然容貌间颇有几分娇美,可梁泊昭又是何人,怎可与这般平民女子结亲?

听得梁泊昭的话,何大人连忙收敛心神,对着梁泊昭拱手为礼,恭声道;“既如此,恕下官不得远送,若日后有下官尽力之处,还请大人吩咐。”

梁泊昭皱了皱眉,也没说话,不再理会诸人的神色,只将怀里的小娘子一个横抱,牢牢抱在了臂弯,径自离开了府衙。

董怀虎虽是粗人,可也瞧见了方才那府尹对梁泊昭的恭敬,当下只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见梁泊昭抱着妹子离开,连忙也是跟了上去,一路上都是心头惶惶,看着梁泊昭的目光,如同看着鬼怪。

73

回到罗口村时,天色已是暗了,董家一家老小都是在家里等着消息,瞧见董怀虎回来,董母眼皮一跳,见儿子面色不好,心神儿立马就慌了,又见凝香没有与他一道回来,更是连说话都打起了颤;“咋就你一人回来了,香丫头去哪了?”

“姑爷将她抱回了家,娘就别担心了。”董怀虎声音极低,一脸的心事重重。

田氏听了这话,就是喜道;“姑爷被官家放回来了?”

董怀虎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董母拍了拍胸口,连声道;“阿弥陀佛,可真是菩萨保佑!”

田氏瞅着男人的脸色,倒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妥,只推了推董怀虎的胳膊,嗔道;“你这是咋了,姑爷平安回来,天大的喜事,你咋还拉着个脸?”

董怀虎看了媳妇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下连董母也看出来了,只对着儿子道;“有话就说,莫吞吞吐吐的急人。”

董怀虎咬了咬牙,遂是将在澧城中瞧见的一切都给老娘媳妇说了,再说到澧城府尹亲自将梁泊昭送出府衙时,董母还不觉得有什么,田氏却是睁大了眼睛,而待董怀虎说出那澧城的府尹在梁泊昭面前自称下官时,田氏更是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的用袖口掩住了嘴巴。

董母待儿子说完,只觉得有些晕乎,不解道;“你这是啥意思,难不成说那府尹大人和姑爷认识?”

田氏回过神来,对着婆婆道;“娘,媳妇倒是觉得,姑爷怕是有些来历的。您没听大虎说嘛,那府尹大人在姑爷面前自称下官,还喊姑爷大人,这....”

余下的话田氏没在说了,董母心里转了个弯,才稍稍弄懂儿媳的意思,当下也是愣住了,道;“这样说来,姑爷还能是啥大老爷?”

董怀虎面色沉沉的,只瓮声瓮气的说了句;“当初他来咱村,我就觉得他有些古怪,如今看来,他压根就没和咱们说实话。”

儿子的话只让董母措手不及,那梁泊昭看起来不多言不多语的,瞧着也没什么本事,就凭他,还能是个人物?

“不管姑爷是谁,也都是妹子的夫君,如今他平安回来自是最好,到了明日,我和娘再去梁家一趟,今儿天不早了,你早点歇着。”田氏见丈夫一脸不忿,只柔声劝慰了几句,好容易将董怀虎劝进屋,又见婆婆在堂屋出神,不等她开口,就听董母开了腔:“大虎家的,你说这姑爷要真是个官老爷啥的,凭他这个岁数,家里哪能没有媳妇?香丫头跟这般跟着他,又算个啥?”

田氏心里一咯噔,不曾想婆婆竟是与自个想到一块去了,当下想了想,摇头道;“娘就甭瞎想了,我看姑爷也是磊落的人,他即是说了自己没有娶妻,总不会骗咱们的。”

董母垂下眼皮,只慢慢儿叹了口气。

凝香醒来时,就见梁泊昭正守在床前,闭目养神,他的坐姿稳健,即使闭着眼睛,脊背也仍是立的笔直,挺拔如松。

她没有出声,就那样看着他,直到梁泊昭睁开眸子,就见她躺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男人心间一软,只伸出手,抚上了凝香的面颊。

“饿不饿?”梁泊昭温声开口,将凝香从床上抱了起来,连着被子一道倚在自己的怀里。

凝香摇了摇头,回想起在澧城的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只对着夫君小声道;“相公,张家的人,真的放过你了?”

梁泊昭点了点头,道;“是张家的人有错在先,若不是张骜欺负你,我又怎会伤他。”

凝香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可还是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当,在府衙门口时,她的一颗心全是系在了丈夫身上,待看见梁泊昭从府衙走出来后,眼里再也没有了旁人,就连后来府尹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是以压根没留意到府尹对梁泊昭的恭敬。

凝香的心到了此时才算是真正踏实了下来,想起三公子,却也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上辈子,她总觉得是他负心薄幸,可此时想来,倒觉得要怨也只能怨自己骨头太轻,若不是自己贪恋他俊美风流,又怎会轻易被他引诱,再说似他那般的富家公子,姬妾粉头自是少不了的,跟着他的那十年,他虽然忽视自己,可说到底也没有少她的吃穿。

而那日,梁泊昭将他打的半死不活,倒似将上一世的夺妻之仇给报了似得,前世与今生,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瞧着怀里的小娘子不吭声,梁泊昭挑起她的下颚,见她的气色比起之前已是好看了不少,遂是微微展颜,温声道;“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凝香没有说话,伸出胳膊环住了夫君的腰,将自己的身子紧紧的贴在梁泊昭怀里。

瞧着她这般依恋自己,梁泊昭淡淡笑了,也是揽紧了她的身子,微笑道;“都当人媳妇了,还像个孩子。”

凝香眼瞳清润,只柔声说了一句;“相公,三公子的事已经过去了,往后,咱们就好好地过日子,好不好?”

梁泊昭微微一震,瞧着凝香清纯柔婉的小脸,倒是有些开不了口,他这次在澧城对着那府尹吐露了身份,要不了多久风声便会走漏出去,到时这安稳的日子,只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见夫君不说话,凝香有些不安起来,抬头像他看去。

梁泊昭攥住了凝香的小手,沉声道了句;“等你将身子养好,咱们便回秦州一趟,见过母亲大人。”

凝香一听夫君要带自己回乡,眼瞳顿时就亮了,心里先是喜,继而忧,只抚上了自己的脸,轻声道;“相公,若是婆婆见到了我,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瘦损了很多,定是没有从前瞧起来美貌,再者她身量柔弱,长相太过娇美,没有福相,前辈子在张府时,就不讨老夫人喜欢,若是梁泊昭的母亲,也是喜欢那种脸如银盘,身材结实的儿媳,她可如何是好?

梁泊昭勾了勾唇,将她的手从脸庞上拿下,男人英挺的眉宇间带着宠溺,低声道;“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怕什么?”

凝香脸庞微微一红,心里却是喜悦与甜蜜,只轻轻推了推夫君的胸膛,小声的嗔了一句;“我才不是丑媳妇...”

梁泊昭也是笑了,伸出胳膊重新将她揽住,想起秦州,想起母亲,想起那个“家”,笑意逐渐的从他脸上隐去了,他的眉目深隽,细瞧下去,却透出一股深切的倦意,与无法言说的沧桑。

澧城,府衙。

待梁泊昭走后,何大人回到后堂,细细思量片刻,当即便是亲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由心腹下属,命他速速将此信送到京师。

书信方才送走,就见衙役匆匆而来,对着自己抱拳道;“启禀大人,张家的人来了。”

何大人眉心紧锁,心知是张家的人来讨要说法,本来不欲理会,可又怕那张家不知好歹,去招惹梁泊昭,只得命衙役将张家的老爷请了进来。

爱子被人毒打,张老爷自是满腔悲愤,本以为凭着自家的势力,又有与府尹的姻亲关系在,那村夫定是会被收监,而后被狱卒往死里折磨,岂料听得家丁来报,竟说何大人将那人给放了,委实忍耐不得,气势汹汹的进了后堂,刚看见府尹,便是质问道;“何大人,老夫爱子被那村夫重伤,至今仍是昏睡不醒,你不将凶手绳之于法,岂可将他放了?”

何大人瞥了他一眼,只摇了摇头,开口道;“你一口一声的村夫,又可知他究竟是谁?”

张老爷拂袖道;“不过是罗口村一个做粗活的蛮汉,这种人也须得老夫认识?”

何大人慢慢踱着步子,低声道;“他只将你家公子打成重伤,就已是手下留情,看着咱们相交多年的份上,本官奉劝你一句,万不可再去招惹他。这事,就这么过去罢。”

张老爷怒目圆睁,还欲在开口,就见何大人已是站定了身子,直直的向着他看了过来,逐字逐句的开口;“定北之梁,威烈昭彰这句话,你总该听过吧?”

张老爷心头一凛,点头道;“此八字所说的乃是定北侯君,老夫走南闯北多年,自是听过。”

何大人点了点头,又是言道;“你可知那村夫,姓甚名甚?”

张老爷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只低声道:“他叫什么?”

“他单姓梁,名泊昭,梁泊昭是也!”

张老爷的脸色顿时变了,眼底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只呆呆的看着何大人,隔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世人皆知他是秦州人氏,又怎会去了罗口村?”

何大人摇了摇头,显是自己也不清楚;“多年前,我曾在京师见过他一面,‘定北之乱’后,他已是上书回乡,谁知竟会是在此处见着他。”

“你没看错?”张老爷仍是不信。

“定北侯乃万里挑一的人物,本官再不济,也绝没有认错人的道理。”

74

张老爷便不吭声了,他心知定北侯是何等人物,也知道何大人决计不会拿此人的名头来糊弄自己,而爱子既然伤于定北侯之手,即便他张家富甲一方,别说定北侯只是将他的儿子打成重伤,哪怕就是打死,他们也是万万不能与之计较的。

如此一想,张老爷脸色极其难看,眼脸微微跳动着,隔了许久,方才一记长叹,道了句;“罢罢罢!既是定北侯君,老夫也无话可说,何大人,老夫这便告辞!”

何大人瞧着张老爷怒意汹汹的背影,心里只得苦笑,再想起梁泊昭,眉心便是渐渐蹙了起来。他的书信最多不过三两日便可传到京师,待京师里的人知晓,只怕有的人,当即就会赶来。

凝香一连几日都是在家歇息,连门也没出,前几天董母与田氏则是来梁家瞧过她,见梁泊昭将她照顾的极好,的的确确是将凝香捧在手心,婆媳两也是安心了些,听得女儿说再过不久,梁泊昭就要带着她回老家时,董母自是放心不下,只悄悄的叮嘱了凝香,要她寻个机会,问一问梁泊昭之前的事。

凝香有些不解,董母刚要把那日儿子在家说的话告诉女儿,却惊觉儿媳在身后摇了她的衣袖,董母看了一眼田氏,便是明白了儿媳的用意,瞧着凝香稍稍圆润起来的脸颊,董母也是不忍让她多心,只得将喉咙里的话给咽了下去,没坐多久,就和儿媳一道离开了梁家。

凝香倒是将母亲的话记在了心上,这一日,待梁泊昭端了一碗汤,喂着她饮下后,凝香终是忍耐不住,轻轻的攥住了夫君的大手,一双妙目盈盈,对着夫君柔声道;“相公,前两天娘亲来看我,和我说....她说....”

“说什么?”梁泊昭见小娘子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有些好笑,只坐在床前,握住了她的小手。

“娘说,让我问问你,之前在老家有没有娶妻....”凝香说了这一句,脸庞便是烧了起来,只觉得母亲的叮嘱有些匪夷所思,梁泊昭是她的相公,既然当初娶她的时候说过自己不曾成亲,又哪会有什么老婆孩子?

梁泊昭听了这话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无奈道;“岳母怎会让你问这个?”

“可能是觉得你年纪大了,所以才不放心。”凝香声音清甜,说完也是觉得好笑一般,莞尔一笑,远比莲花还要皎洁。

梁泊昭也是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道;“若是娶过妻,又哪还会在娶你。”

凝香心里一甜,想起梁泊昭的年纪,又是言道;“可相公,为什么年逾三十,还不曾娶妻呢?”

梁泊昭的脸色微微变了,似是凝香的话牵扯到他心里的一处隐痛,他沉默片刻,方才淡淡道;“先前一直忙着生计,才将娶妻的事耽搁了下来。”

凝香对梁泊昭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听他这般说起,自己也觉得有理,当初他刚来罗口村时,一穷二白,家里连亩地都没有,整个村子的姑娘都是瞧不上他,就连自己,若不是被爹爹逼着,也是不愿嫁的。

凝香念及此,心里倒是有些酸了,想着他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的,旁人在这个岁数,早已是有妻有子,一大家了,他却一直是孑然一身,身旁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凝香伸出手,搂住了夫君的颈弯,她的气息带着蜜一样的芳香甜美,沁在梁泊昭的鼻息间,只让他心头一动,黑眸则是渐渐暗沉了下去。

“相公,我知道你以前吃了很多苦,以后我会好好的对你,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也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她的声音柔软,满是女儿家的娇嫩,听在梁泊昭的耳里,令他的心恍如淌过一道暖流,他望着怀里的小娘子,眉宇渐渐变得温柔,也没说话,只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瓣,将她压在了床上。

两人已是许久不曾行房,这些日子梁泊昭顾念着凝香的身子,一直没有要过她,此时见小媳妇气色极好,显是身子已是恢复,哪里还能忍得,自是好一番的云雨缠绵,恩爱不休。

再过几日,就是梁泊昭与凝香回秦州的日子。

凝香这两天已是将两人的衣衫收拾好,路上要带的东西也全是备下了,梁泊昭自回乡后,便再未去过宜州修城,起初凝香心里还有些担忧,生怕会有官家上门,将梁泊昭给带走,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也并为有人来找麻烦,就连董父也是在前几日回来了,只说是官家念他年纪大了,允他回乡。

自此,凝香的一颗心才算是安稳下来,毕竟是第一次随夫君回家,总不能空着手的,她也不知婆婆喜欢什么,念起老人家都爱图个喜庆,于是绣了两双鞋垫,都是棉软透气的料子,上面滚着吉祥喜庆的花纹,瞧起来就让人觉得欢喜。

至于梁泊昭的寡嫂,凝香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只能绣了一枚香囊,自己也觉得寒酸,又是从出嫁时的嫁妆箱里翻出了一盒香粉,从没用过的,打算与香囊一道送去。

凝香细细问过男人,知道他还有一个侄子,今年也才六七岁的光景,于是又给那孩子编了些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将这一切都备好,才算是舒了口气。

梁泊昭见她忙碌,自是疼惜的,刚要劝个几句,可见凝香坚持,也只得随她去了。

归乡的日子越是临近,梁泊昭的面色便愈是深郁,他的话本来就不多,这几日更是眼见着少了,凝香埋首于针线活中,偶尔抬眸,就见他或是负手而立,或是坐在一旁,面色沉沉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连一丝一毫即将归家的喜悦也不曾有过。

凝香将手中的针线搁下,轻轻走到夫君面前,小声道;“相公,咱们要回秦州了,你不高兴?”

梁泊昭收起思绪,只笑了笑,伸出胳膊将凝香揽入怀中,淡淡言了句;“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又怎会不高兴。”

凝香瞅着他的脸色,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心,似是想为他将阴郁抹去。“相公别骗我,我能看出来,你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回乡,是不是?”

梁泊昭沉默片刻,终是一记苦笑,缓缓道了一句;“母亲不愿见我。”

“为什么?”凝香十分诧异,这当娘的,谁不是将孩子视为心头肉,哪有不愿见儿子的道理?

梁泊昭心头苦涩,只沉声开口;“一时半会的解释不清,等咱们到了秦州,我在慢慢告诉你。”

凝香见他不愿说,自个也是不在问了,可见他的神情委实太过阴郁,心里不免极是心疼,只缓缓伸出手,抱住了夫君的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的额上。

两人这般依偎片刻,就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梁泊昭松开了凝香的身子,温声道:“我出去看看。”

凝香也猜不出来者是谁,昨儿她刚回过娘家,想来也不会是母亲和嫂嫂,待梁泊昭去开门后,隔了许久也不还见他回来,凝香有些坐不住了,刚打开门,整个人就是愣住了。

梁泊昭背对着她站在院子里,英挺如昔,在他面前却还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一双锐目已是向着凝香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凝香只觉得一怔,这才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他的五官很是分明,轮廓深邃,不太像中原人,倒有几分像是北地胡人,肌肤颜色略深,一双长眉入鬓,凤目逼人,竟是十分俊朗中,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爽,一袭锦袍更是衬着他华贵不凡,令人自惭形秽。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劲装男子,皆是面色冷肃,显是侍从,眉宇间都是风尘仆仆。

凝香不曾想来者竟会是这般一个俊朗标致的年轻公子,在她所识得的人当中,只以为张三公子就已经是个中翘楚,可若与眼前这位公子相比,张骜立时便是低入尘埃,轻易就被比了下去。

凝香心里有些慌乱,也不知这三人是谁,下意识的便是上前,倚在了梁泊昭身后。

那年轻公子瞧见凝香,眉目间倒是浮起几分玩味,竟是不顾梁泊昭在场,手中折扇一扬,堪堪将凝香的下颚挑了起来,待看清凝香的面容后,遂是笑道;“不曾想这乡野之中也有这等绝色,泊昭兄好福气。”

凝香骇的小脸一白,见此人竟敢当着自己夫君的面来调戏自己,更令人诧异的是,梁泊昭对此事竟然视若无睹,许是见凝香惊骇的看着自己,梁泊昭方才挥去了那折扇,唇角却是噙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浅笑,对着那男子淡淡道;“和惠,别闹了。”

那男子这才止住了自己的孟浪,见凝香的确被自己吓着了,遂是但笑不语,一双凤目含了几分促狭,向着梁泊昭看去。

梁泊昭紧了紧凝香的手,见小媳妇依旧一副惊惧不已的模样,声音便是温和下来,告诉她;“别怕,她与你一样,也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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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qqqqqq
qqqqqq 3
2025-10-10 23:17
难得不错的文章
听我的话
听我的话 1
2025-10-29 10:51
校花的噩梦?
灰叶
灰叶
2025-11-03 12:35
写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