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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水叶原创小说丨岁月的斑痕(四十)

岁月的斑痕(四十)文/姚水叶盛夏的农村,本应以它独特的能量诠释一滴汗水一粒粮的辛苦劳作,但偏偏有人执意把汗水洒向田地以外

岁月的斑痕

(四十)

文/姚水叶

盛夏的农村,本应以它独特的能量诠释一滴汗水一粒粮的辛苦劳作,但偏偏有人执意把汗水洒向田地以外,用汗水博取与粮食背道而驰的自由职业。田平和永孝的耕地是连着犁沟畔的,田平不下地,骑着自行车沿路卖冰棍。永孝也经常出现在运石场,他们耕地里的杂草在光照的陪同下与苞谷苖比赛而长,腰齐的苞谷苖还处于三苗五苗成撮成行。火烤的太阳底下,田平他妈和永孝的媳妇芳芹戴着草帽同时在地里弯着腰使劲地薅着和苞谷苗同样高的杂草,苞谷叶像利刃一样刷向她俩粘有汗水的胳膊和脸颊,无疑热辣辣地生疼,她俩的脚腕、手背也同时招来蚊虫的叮咬,挨着地畔的俩女人同时直起腰,看看火辣辣的太阳,又瞅瞅左右两边干干净净的苞谷地,那是人家的苞谷苗,本想放弃薅草的手又伸向了杂草,继续弯下腰,硬着头皮也得坚持到日落。程有良知道这俩女人本来就麻迷不分,不是风风火火的泼辣女人,以前挣工分时就磨磨唧唧,总是以头疼脑热、给娃喂饭作借口,推迟上工的时间,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谁也不想得罪人,怕田平的冷脾气,又碍于永孝的情面,久而久之和其他社员一样,都养成了有样学样的坏习惯,现在改变了政策,耕地连着畔,连薅草都要作伴同时薅。程有良只同情了本家侄媳,无声地领着哑巴儿子钻进了齐腰高的苞谷地里,一边锄一边用手薅,芳芹得到了本家人的帮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大,我有娃缠着,永孝把地种成这般模样,就不嫌乡党笑话。”

田平他妈直了直酸痛的腰,也说道:“我平和翠茹也一样,不知道米从谷子里出来,太懒了。”

听着俩女人的话,更让程有良厌烦,俩女人把自己的依赖思想和自私懒惰撇得干干净净。他在心里责怪道:“生产队替社员统一种下苞谷,要自己好好管理,到现在草长二尺高,才动手锄,不是懒又是啥?”但他嘴头却违心地说了几句俩女人爱听的面子话:“人在世上走,各有各的道,只要不闲着,都是好娃,趁着好政策先扑腾一阵子,等知道粮食能养人得我这岁数。”

两夜一天的大雨夹杂着满山重雾劈头盖脸地压住了伏天的酷老虎,无论蒸也罢、烤也罢的三伏天在这场大雨中悄然而止,人们穿在身上的单衣也显得有些轻薄,更感到不是伏天傍晚后的那种凉爽,而是有点冷飕飕。在伏天,蒸也罢,烤也罢,并没有影响爱惜粮食的程有良,在大多数人都知道了钱是好东西时,利用各种手段去填满自己鼓囊囊钱包的同时,他却把土地看的比金子还贵,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分来的薄田里,他相信多打粮食才能吃饱饭。在他的精心管护下,大豆的嫩叶由翠绿色蜕变成橘黄色,浑身结满了豆角,隆起了快要撑裂的豆荚。还有那拧过绳的秧苗恢复了该有的郁郁葱葱,顽强地挺起了胸膛,挂上了紫红色的胡须,扬起了倔强、高傲的头,孕育的苞谷棒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肥实,它们吸收了每一滴细雨,也沐浴了每一寸阳光,在白露前升饱颗粒,预示着改革开放后第一年丰收的前兆。程有良在自己的苞谷地里溜达了一圈,又挨着连畔的地里观察了一遍,从苞谷、大豆的㭑距和长势看出了各家平时对庄稼的投入和重视程度,从一声声叹息到一次次无言的唏嘘,着实地领略了各家各户的丰收景象,看归看,他又何尝不想自己种的庄稼成为上坡村最好的庄稼。当他站在田成的地畔时,由衷在感到田成的辛勤与忙碌,既要种好庄稼,又要隔三差五地找回疯老婆,早就颠乱了作息的时间,也早把挣钱的机会抛于脑后。至于全上坡村那些痴的、呆的、奸的、滑的、知道挣钱的和少数轻视庄稼的人,只有田成才是最让程有良焦虑、煎熬的人。也最清楚田平的耕地是薅了草少见锄头的庄稼,苞谷崩出芽就推着自行车卖冰棍,翠茹摆的瓜子滩,他妈在地里也薅了几天苖和草,见效不大,杂草如雨后春笋,挨着阳光就疯长。永孝也是担了石头才促成了杂草的疯长,虽然锄了一遍,但锄得太晚,苞谷棒长势却像没妈的孩子,和田平的苞谷棒一样,疵的令人发愁。程有良知道,永孝担石头是一方面,他的思想还固执在生产队的意识里,等待着再次合队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再看其他社员的庄稼却都明显地要比往年增产好几倍,那些平时靠油嘴滑舌、偷奸耍懒混工分的人,也改变了许多。最令他庆幸的是,从今年开始,好政策终于给政府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上坡村再也不用吃国家的救济返销粮了。

转了一圈的程有良去了趟私人承包的五金杂货店,不用托人情,就买回了红油漆和毛刷,而且,那售货员的态度比以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介绍了油漆的品性,还指着说明书说明了用法用量,并且建议程有良还买了四五张木砂纸,告诉他:“叔,新做的家具一定要用砂纸打磨,漆出来更耀眼光滑,不然,浪费了油漆还跟没漆一样,难看很。”

从商店出来高兴了一路的程有良,坐在新做的凳子上,连声说道:“社会转回来了,掏钱不用排队,既能买东西还能买高兴,以前买个东西不但要购货证还要瞅人脸,现在只要有钱,都不缺。”

原来,程有良也知道了钱是好东西。请个油漆工要一块八毛钱呢,人家都在挣,他只能省,更舍不得请师傅,按照售货员的指点,自己把那两个桐木箱和其他家具用砂纸耐心打磨后,又连刷了两遍,直到铮光红亮,才满意地收起了油漆刷。刚过了两天,程有良试着摸了摸红木箱,好像干漆不沾手了,便在屋里屋外找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一条长短粗细合适的麻绳,像打背包一样熟练地捆绑了桐木箱,双手拎起掂了掂轻重,又将麻绳套在左右臂膀,背起木箱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家教式的口吻对小芳说道:“古人有句话说得好,好儿不争家当,好女不争嫁妆,这个箱子我给你姐送去,顺便看你姐分了几亩旱地,几亩稻地。”

其实,程有良做的这一切,小芳心里早都明白,这箱子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但是,只要是往姐姐家里送,再贵重都舍得,再者,学乖些,顺教些,给自己挣台缝纫机多好,非要争个木箱做啥?便趁机对爸爸说道:“我才不是争嫁妆的人呢,两个箱子全背去,到时给我买台缝纫机,再做个高低柜就成。”

听到这几句话,程有良神色凝重了一瞬间,也没有说出半个字,走出门槛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便走在了通往大芳家的大路上。

程有良前脚走,小芳的闺密亚梅就兴冲冲地找小芳了。倒不是亚梅来得巧,而是程有良是出了名的憎冷倔,别说田亚梅,就是再有钱有势的二般人,程有良也不会仰望着多看一眼,所以,亚梅和其他闺密一样都是趁程有良不在家时,才敢去找程小芳的。亚梅神秘地问道:“小芳,你家做了两个箱子,你爸今背走一个,明天还背不?给你留不留?”

“不知道,我爸决定事从来不用征求我的意见,再说,现在都兴三转一响高低柜了,要箱子做啥?”

“瓜子,人家工人兴那些,咱农民骑马也撵不上,给你说个秘密。”

“啥秘密?”

亚梅略带自豪地说道:“咱大队那些老女人给她儿瞅媳妇呢,把比咱大的,比咱小的都瞅上了,一共十二名不出大队,有我没有你,田丽、田玲、王玉都不往咱村留,要嫁山外,要嫁郊区,人家山外地多有粮,郊区种菜有钱。”

听了亚梅一番话,程小芳倒不是羡慕田丽和几个闺密有福分,也并没有为自己没被瞅上而失望,便对亚梅说道:“大队里那些老女人嘴闲着,没瞅上我,证明我家境不好,怕拖累人家。”

“我娘没说你家境不好,就说你瘦,没福。”

“一句嫌我瘦就决定了我没资格留到咱大队,还要你娘再说啥?别说瞅上没瞅上,你看我稀罕留咱这不?”

程有良是个不爱闲逛的人,当他背着箱子走进故北村时,却被视线里的热闹景象深深吸引,他顺口问了一句:“你村谁弄啥呢,咋这多人?”

那人搭腔道:“这多人不是谁家娶媳妇,也不是谁家贺寿,是老支书上房梁呢!”

毕竟程有良与老支书有过一面之交,可都是不咸不淡的过往,这么热闹的上梁场景他没见过,去看看老支书盖的三椽还是四椽又何妨?他带着心中的凝问,在那户人家门前的小土坎上放下箱子,快步走近,好几个乡党都认识他,连忙冲屋架上喊道:“战地,快下来,你丈爸找你呢!”

程有良连忙摆手说道:“不喊不喊,我看看就走。”

程有良瞅见房梁上、屋架内都站满了故北村的小伙子,支书的老房是坐北向南,几辈人传下的老旧危房。也可能上梁的主人是支书的缘故,那些扛木头的男人和下厨的女人如同赶集似的,来来往往,脸上都带着诚恳的笑容,还有一些帮不上忙的老人,却忙着给支书家的老母猪挠痒痒,那老母猪特别乖,它享受着七八只手来回地挠动,便顺势卧在土堆旁,那七八只粗皮老手也顺应着老母猪翻来覆去的卧姿,挠了前胸挠肚皮,挠得老母猪一会躺卧,一会四蹄向天,滋润的老母猪口水直流,还有一只粗皮老手给老母猪挠到肛门边了,还一边挠痒痒,另一只手仔细地在毛孔里逮起了虱子,那认真劲,恐怕连个虱蛋都不放过,这人他熟悉,那是亲家,大芳的公公,真是个厚道实在人,那大地方的手挤满了,轮到他只能挠到了拐角。唉!人还是当个啥比不当啥好,见了多少社员过喜事的,从没见过这排场的景象,就光这多的老人给老母猪争着挠痒痒,也是这头猪前世修来的福分,这辈子跟着支书沾光了,享受了多少头猪求之不得的待遇,况且,那些上梁的、下房的男人和摘葱剥蒜的女人,个个都是希望用得着支书时,话好说些,事情办得顺利些,提前烧好香,免得临时抱佛脚的人。

房梁上的战地更是这些人的代表,且不说自己盖了房,往后还得生儿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会才是最要拿出诚意舍力的时候,他唯恐谁代替了他帮忙的位置,只是站在原地喊了一声:“爸,您往家走,让大芳给您做饭吃,我一会忙完了回去。”

程有良看到这一场景,心里想,人家是支书,政策刚变就能盖起大瓦房,并且,从帮忙的人数和热闹的场景来看,这样的基层支书一定是平时对待群众工作做得扎实,能设身处地地为社员谋福利,把群众的大事小事牢牢地挂在心上,才能如此受到社员的喜爱和帮衬,赢得了广大社员的尊重和喜欢,不难想象,从始到终能掏出钱的也恐怕只有砖瓦木料了,人家村大人手多,帮忙都得排队,工钱是肯定掏不了的,想到这,他又唉了一声,在心里念叨“我的老支书也该盖房了”。

傍晚时,程有良兴冲冲地回到家,坐在小凳上,对小芳论了支书家的房,又论了支书家的老母猪,最后才说到了姐姐的家事:“难怪你哥要走,人家分了两亩多旱地,两亩水地,我去看了,人家平整整得好地,苞谷棒跟棒槌一样沉甸甸的,稻穗黄灿灿的,娘几个准能吃饱饭了。”

程有良论猪的一番话,程小芳只是轻轻地说了几个字:“人家支书的人缘好。”

其他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在意,倒是亚梅中午说的话在她心里泛起了涟漪,她那朦胧的心已经飞向遥远的边疆了,那是内心早已种下的幻想,等待她去向往。只可惜在后来的日子里,程小芳又从个别同学的忠言中得到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思想境界不同,生存环境不同,再高理想也就飞流直下三千尺,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村姑也都不再是服役军人的选项,家境好,吃商品粮的女青年才是最高层次首选的建议。紧接着从小一起长大,最令她羡慕的闺密月娥也被穿制服的情侣甩了,有了两个孩子的二舅爷的大孙子也在闹离婚。那二舅爷家的婶沾沾自喜地对程有良说了儿子要离婚的原因:“人家现在都看重的是前途,不兴一头重,两忙还得半个多月的农活做,耽搁大,是提干的包袱,贤英也哭过闹过,那个铁心了。”

程有良劝道:“当初咱家贫,女子没嫌咱,这会俩娃了,为前途不要娃了,把娃哄到半路上,往后咋过呢?你是当妈的,不敢抽他?翻天了,回去再劝劝,盼着娃回心转意,缺德的事少做。”

那婶没听到表哥一句附和中听的话,还鼓动她回去抽儿子,便有些不高兴地起身离开了凳子走人了。

程小芳悟懂了种种前车之鉴的婚姻都是围绕着“身份”二字决定的,同时也让程小芳彻底断了替人侍奉父母,替人劈柴,好高骛远看不到未来的幻想,踏踏实实地等待父母之命,媒勺之言,就像妈妈叮嘱过的“宁让家贫由自己,甭让富贵由婆家”。等待和自己门当户对,一个饦饦两人掰着吃的人了。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现以打工为生,更爱文学,曾在诗刊及各文学平台发表过诗歌、散文、小小说等,喜欢用笔尖传递亲身体会和见证过的社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