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机长林海盯着手机屏幕上银行发来的短信，那笔950美元的年终奖数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他身旁，印度籍船员阿米尔正为到手的3万5千美元欢呼雀跃，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餐厅里仿佛隔开了一道无形的界线，一边是兴高采烈的外籍船员，另一边是死一般沉寂的中国船员区域。

林海默默地攥紧了拳头，那双曾在风暴中牢牢稳住轮船、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此刻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脑海中闪11一年来在惊涛骇浪中拼死守护这艘货轮的每一个瞬间，那些用命换来的功绩，最终却只换来一个充满歧视的“国籍系数”和这微不足道的施舍。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喧哗，径直走向人力资源总监的办公室……

01

碧蓝的波斯湾海面上，"海洋之星"号货轮正在平稳航行。轮机长林海站在主机控制台前，专注地记录着各项运行参数。这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在船上已经工作了十一个年头，对船上每个设备都了如指掌。

"林师傅，能帮我看一下这个压力表读数正常吗？"印度籍船员阿米尔走过来问道。林海耐心地为他讲解起来，两人之间的交流十分融洽。

就在这时，船上的广播响了起来："各位船员请注意，年终奖金已经发放到个人账户，请及时查收。"

林海完成手头的工作后，才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等待了两分钟，银行短信终于跳了出来。当他看清上面的数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年终奖金950美元。

他反复确认了三遍，数字确实没有错。这个数额还不到他去年奖金的三分之一。一股凉意从脊背升起，让他在这闷热的机舱里打了个寒颤。

"太棒了！我拿到了三万五千美元！"阿米尔兴奋地举着手机跑过来，"这下我可以回家盖新房子了！"

其他印度船员也纷纷报出自己的奖金数额，个个都在一万美元以上。而中国船员这边却是一片死寂。

大副老陈把手机重重地拍在桌上："八百美元！这是在打发要饭的吗？"

二副老李苦笑着摇头："我七百五。"

水手长老王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我九百，还不如去年的一半。"

林海沉默地看着这些共事多年的老伙计，心里五味杂陈。他们四个人加起来在船上工作了整整五十二年，拿到的奖金总和还不及阿米尔一个人的三分之一。

阿米尔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拿着两瓶饮料走过来："林师傅，一起喝一杯庆祝一下吧？"

林海轻轻推开饮料："谢谢，不用了。"

他独自走上甲板，点燃一支烟。远处的迪拜灯火辉煌，但这繁华却与他无关。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三年前在亚丁湾冒着生命危险排除发动机故障；去年在风暴中连续工作二十小时确保船舶安全；半年前凭借个人关系为公司节省了大笔港口费用......这些付出，最终只换来这区区九百五十美元。

更让他心寒的是，在奖金明细里看到了"国籍系数"这一项。中国船员的系数是0.8，而印度船员却是2.5。这赤裸裸的歧视让他彻底看清了公司的真面目。

02

第二天一早，林海敲开了人力资源总监萨米尔的办公室门。

"林，这么早有什么事吗？"萨米尔正悠闲地喝着咖啡。

"我想了解年终奖的分配标准。"林海开门见山。

萨米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都是按公司新政策计算的，绝对公平。"

"那请问什么是'国籍系数'？"林海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萨米尔放下咖啡杯："这是公司基于市场情况制定的政策。不同国家船员的薪资水平不同，需要适当调节。"

"所以中国船员的系数就该是0.8？"林海强压怒火，"我基础工资六千八，奖金九百五。阿米尔基础工资两千九，奖金三万五。这就是你说的公平？"

"林，你要理解公司的难处。"萨米尔语气变得生硬，"现在印度船员很抢手，我们必须提供有竞争力的待遇。"

"那我们这些老船员就不值得尊重吗？"林海的声音在颤抖。

萨米尔冷冷地说："航运业就是这样，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这句话像一把刀扎进林海心里。他想起无数次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经历，想起那些只有他才能解决的技术难题。

"萨米尔总监，"林海平静地说，"去年那场风暴，如果不是我在机舱坚守二十小时，这艘船早就沉了。三年前在亚丁湾，如果不是我修好发动机，全船人都活不到今天。这些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吗？"

萨米尔避开他的目光："那是过去的事了。"

林海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这是我的辞职信。已经订好后天回国的机票。"

萨米尔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你考虑清楚。以你的年纪，离开这里还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林海转身离开。

"林海！"萨米尔在他身后喊道，"公司不缺你一个船员！"

林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03

林海要离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船。

午餐时，餐厅里的气氛格外凝重。印度船员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如何花这笔奖金，而中国船员们则默默吃着饭，没人说话。

"海哥，你真要走？"老陈压低声音问。

林海点点头："机票都订好了。"

老李叹了口气："我也想走，可儿子明年上大学，家里还有房贷......"

老王咬牙切齿："这帮混蛋就是看准我们不敢辞职！"

林海理解他们的难处。老陈孩子有病，老李女儿要出国留学，老王家有老人要照顾，都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而他不同。父母有退休金，没结婚没孩子，没房贷压力。这是他能够毅然离开的底气。

下午，阿米尔找到林海，神情复杂。

"林师傅，听说你要走？是因为奖金的事吗？"

林海没有回答。

阿米尔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一件事，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公司正在推行'印度船员优先计划'，准备把中国船员比例降到10%。"

林海握紧了拳头。

"原因很简单，"阿米尔继续说，"印度船员的成本比中国船员低30%。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萨米尔总监和中介公司有协议，每招一个印度船员能拿三千美元回扣。"

林海的眼神锐利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表哥在那家中介工作。"阿米尔叹气，"林师傅，公司是想逼走你们这些老船员。"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林海说。

"你真的非走不可吗？"阿米尔问，"船上很多技术问题只有你能解决啊。"

"既然公司觉得我可替代，那就让新人自己摸索吧。"林海拍拍他的肩膀，"记住，当你的付出得不到尊重时，就不要再付出了。"

04

接下来的两天，林海开始交接工作。新来的轮机长助理卡洛斯是个菲律宾小伙子，满腔热情地想跟林海学习。

但很快他就发现，林海只做最基本的交接，对关键技术闭口不谈。

"林师傅，这个参数为什么要这样设置？"卡洛斯问。

"按操作手册来。"林海头也不抬。

"可是手册上的标准值和实际不一样啊。"

"自己慢慢摸索。"

卡洛斯很委屈："为什么不教我呢？"

林海看着他："我花了十一年积累的经验，凭什么免费教给你？"

晚上，林海在舱室里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他十一年来整理的技术资料，每一个文件都是心血结晶。

他回想起第一次排除故障时的紧张，想起在风暴中坚守的日夜，想起无数个研究航线图的深夜。这些资料，是他对这份工作的全部热爱。

现在，是时候告别了。

他选中所有文件夹，按下删除键。

"确认删除35个文件夹？"

确认。

"是否清空回收站？"

清空。

十一年心血，瞬间化为乌有。

接着，他打开手机通讯录，开始删除那些积累多年的人脉关系：

亚历山大港的引航员、吉达港的调度主管、迪拜的海关官员、孟买的装卸队长、科伦坡的船舶代理......

一个接一个，他把这些人脉全部删除。每删除一个，就切断了一条与过去联系的红线。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时，船员工会代表打来电话："林海，听说你要辞职？别冲动啊！"

"我已经决定了。"

"现在工作不好找，你都这个年纪了......"

"有些东西比工作更重要。"林海说。

"什么东西？"

"尊严。"

05

林海离开后的第一天，"海洋之星"号就出了问题。

主发电机异常震动，新来的卡洛斯按照操作手册排查了半天，却始终找不到原因。机舱里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为什么解决不了？"萨米尔在电话里怒吼。

"按手册上的方法都试过了，就是不行......"卡洛斯急得满头大汗。

三个小时过去了，故障依然没有排除。船舶不得不减速航行，船期开始延误。

更糟糕的是，运营部从迪拜打来紧急电话："下周有三艘船要通过苏伊士运河，林海知道的那条特殊航道资料在哪里？"

萨米尔这才慌了神："资料......资料他没留下......"

"什么？走正常航道要多花四天时间，损失至少六十万美元！"

与此同时，各港口的作业也接连出现问题。没有了林海的人脉关系，装卸效率大幅下降，补给成本直线上升。这些问题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萨米尔紧急召集各部门开会，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萨米尔声音沙哑，"谁有解决办法？"

众人沉默不语。

"或许......可以联系林海？"有人小声提议。

"不行！"萨米尔断然拒绝，"我绝不会向他低头！"

但损失在持续扩大。这个航次的亏损预计将超过二十万美元。如果苏伊士运河的问题解决不了，总损失可能达到八十万美元。

06

林海离开的当天早上，老陈、老李、老王等人都来送行。

"保重啊，海哥。"老陈红着眼眶说。

"以后常联系。"老王紧紧握着他的手。

林海看着这些老兄弟，心中满是不舍："你们都好好的。记住，我们的技术是值钱的，不要让人看轻了。"

交通艇准时到达。林海提起行李，最后看了一眼这艘他工作了十一年的船，毅然转身登艇。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疯狂响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陌生来电，全都来自迪拜。

林海直接关掉手机，对老陈他们说："告诉他们，我已经不是公司的人了。"

小艇缓缓驶离"海洋之星"。林海站在船头，任海风吹拂着脸庞，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

在"海洋之星"的驾驶台上，萨米尔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艇，面如死灰。他手中的卫星电话不停震动，屏幕上显示着"董事长办公室"。

而在迪拜总部，董事长正在大发雷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把林海请回来！立即！马上！"

他对着面前的高管们怒吼："就因为你们逼走一个优秀轮机长，公司要损失近百万美元！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成本优化？"

"查！给我彻底地查！我要知道'国籍系数'是谁的主意！我要知道萨米尔和中介公司的勾当！"

"现在最重要的，是不惜一切代价请回林海！明白吗？"

"可是董事长，他已经登机回国了......"

"那就联系他在中国的家人！动用一切资源！"

而此时，林海乘坐的小艇正在海面上破浪前行。尽管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他却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