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通过一方小小的手机屏幕，我会找到另一个自己。

视频里的女人，站在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里，对着镜头微笑。那笑容……太熟悉了。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唇角弧度，甚至连左边脸颊上那个若隐若现的梨涡，都和我如出一辙。她就好像是镜中的我，或者说，是某个我不曾知晓的、存在于世界另一面的倒影。

.........

我叫方婷，从小在福利院长大。院长妈妈说，我被送来时还是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身边除了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别无他物。我没有关于父母、关于家庭的任何记忆。成年后，我努力工作，遇到了周子煜，我们相爱、结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朵朵。周子煜和朵朵，就是我全部的家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温暖。

可这个视频，这个女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搅乱了我看似圆满的生活。

鬼使神差地，我点进了她的主页，给她发了一条私信：“你好，冒昧打扰，你……长得和我很像。”

没想到她很快就回复了：“真的吗？太巧了！我也是一直一个人长大，从来没见过和我像的人。”

她叫秦晴，同样是在福利院长大。

一种奇妙的牵引力，让我和她迅速熟络起来。我们交换了微信，开始视频通话。当她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屏幕那头时，我们俩都惊呆了。不仅仅是形似，更是神似，那种眉眼间的神态，小动作，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们……会不会是姐妹？”秦晴在屏幕那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个大胆的猜测，让我们决定见面，并去做亲子鉴定。

见面的那一刻，仿佛在照一面有魔力的镜子。我们穿着不同风格的衣服，留着略有差异的发型，但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完美的复制品。连周子煜看到秦晴时，都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打招呼：“婷婷，这真是太神奇了。”

亲子鉴定的结果，在我们忐忑的期待中出来了——支持全同胞关系。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双胞胎姐妹。

我抱着秦晴，喜极而泣。上天对我终究是不薄的，在我拥有了子煜和朵朵之后，又将我失散多年的至亲送回到了我身边。

秦晴也红了眼眶，她拉着我的手，声音哽咽：“小婷，我终于有家人了。”

我把她带回家，介绍给子煜和朵朵认识。朵朵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和妈妈一模一样的阿姨充满了好奇，眨着大眼睛，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阿姨”。秦晴蹲下身，温柔地抱住朵朵，眼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喜爱。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明亮的时光之一。我和秦晴有说不完的话，我们一起逛街，分享彼此过去的人生，我恨不得把这错失的二十几年时光都弥补回来。子煜对秦晴也很好，完全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这让我倍感欣慰。

一个周末，我们计划去城郊的月牙湾野餐。那是一片宁静的海湾，以形状似月牙而得名，风景优美，游客相对稀少。

出发前夜，一个顽皮的念头突然钻进我的脑海。

“姐，我们明天玩个游戏好不好？”我兴奋地对秦晴说。

“什么游戏？”

“明天去海边，我们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型，看看子煜能不能第一眼就认出我来？”我像个恶作剧的孩子，期待着丈夫的反应。我笃定地认为，深爱我的子煜，一定能从细微之处分辨出他的妻子。

秦晴愣了一下，随即宠溺地笑了，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你呀，还是这么孩子气。好啊，我配合你。”

2

月牙湾的天气很好，碧空如洗，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面而来。

我和秦晴按照计划，换上了一模一样的白色连衣裙，梳着同样的麻花辫，化了几乎无法分辨的淡妆。看着镜子里如同复刻的彼此，我们相视而笑。

我们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海边。子煜公司临时有点事，会晚到一会儿。

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我和秦晴赤脚走在细软的沙子上，留下一大一小两串并行的脚印。

“小婷，”秦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融在了海风里，“你真幸福，有子煜这么爱你的丈夫，还有朵朵这么可爱的女儿。”

我挽住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姐，你也会有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的幸福，分你一半。”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决定走到那块巨大的礁石附近，等子煜来了，同时回头，给他一个“惊喜”。

走到礁石旁，我摸了摸脸颊，感觉因为出汗，粉底有些不服帖了。

“哎呀，我妆好像有点花了。我去礁石后面补一下，姐，你不准偷看啊。”我笑嘻嘻地对秦晴说。

秦晴点点头，语气温柔：“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我拎着化妆包，躲到了那块巨大的礁石后面。礁石很好地遮蔽了我的身影。我拿出粉饼和口红，对着小镜子开始仔细补妆。

镜子里，能反射出礁石前方的一小片景象。我看到秦晴安静地站在海边，白色的裙摆被海风吹得翩跹飞舞，像一只即将振翅远去的蝴蝶。那画面，美得有些不真实。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的镜框边缘。

是子煜！他提前到了。

我心中一喜，刚想出声喊他，却发现他的举动有些异常。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呼唤我的名字，而是蹑手蹑脚地，从背后靠近秦晴。

他要干嘛？是想从背后抱住“我”，给我一个惊喜吗？

我的嘴角刚扬起一丝笑意，下一秒，那笑容就彻底僵死在脸上。

只见周子煜以极快的速度，一手猛地捂住秦晴的口鼻，另一只手用力一推！

秦晴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整个人就向前扑去，重重地栽进了海里！她白色的身影在蓝色的海水中挣扎了几下，溅起一片混乱的水花，随即，那片海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涟漪一圈圈荡开。

我手中的化妆镜“啪”地一声掉在礁石上，碎裂开来。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防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泄露我的存在。

我看到了什么？我的丈夫，周子煜，杀死了……“我”？

他站在岸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片刻，然后迅速蹲下身，似乎在沙滩上摆弄着什么。接着，他拿出手机，脸上瞬间切换成焦急万分的神情，开始打电话。

“……婷婷！婷婷你在哪里？我到了没看到你！”

“……警察吗？我妻子不见了！我们在月牙湾……”

我瘫坐在礁石后面，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恐惧、震惊、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像海啸般将我淹没。

周子煜，这个我同床共枕多年，我视为一生依靠的男人，刚刚面无表情地将“我”推进了大海。他以为他杀的是我，方婷。

如果不是那一点心血来潮的补妆，如果不是这块礁石的遮蔽，此刻在那冰冷海水里停止呼吸的，就是我。

警察很快赶到了。周子煜表演得无懈可击，一个担心妻子发生意外、悲痛欲绝的丈夫形象，被他刻画得入木三分。他哽咽着向警察描述“妻子”可能是不小心滑落水中，他如何寻找未果。

后来，警察在附近海域打捞上了秦晴的尸体。因为我和秦晴长得一模一样，穿着我的衣服，身上带着我的身份证，DNA比对需要时间，初步的身份确认，几乎毫无悬念地指向了我。

官方发布了“我”意外溺水身亡的公告。

我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像一出编排好的戏剧般上演。周子煜是唯一的男主角，而我和秦晴，都是他剧本里的棋子，只是阴差阳错，被推下舞台的是我的姐姐。

姐姐……秦晴……她是因为我而死的！她替我承受了那致命的恶意！

无边的悔恨和愤怒啃噬着我的心。如果我从未找过她，如果我没有提出那个该死的游戏……她此刻应该还在某个角落，平静地过着她自己的生活。

是我害死了她。

“我”的葬礼，周子煜办得隆重而体面。

他一身黑色西装，胸戴白花，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在葬礼上几度“悲痛”到需要人搀扶。前来吊唁的亲友无不动容，安慰他节哀顺变，称赞他是难得的好丈夫、好父亲。

我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混在人群最后面，冷冷地看着这场表演。我第一次发现，这个我深爱多年的男人，演技如此精湛，他那张俊朗的面孔下，隐藏着怎样一颗冷酷虚伪的心。

我的女儿朵朵，才三岁，穿着小小的黑色裙子，被奶奶抱在怀里。她似乎还不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但感受到周围悲伤的气氛，以及好多天没见到妈妈的恐惧，她小声地啜泣着，小脸憋得通红，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妈妈”。

那一声声稚嫩的呼唤，像一把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心。

忽然，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视线穿透人群，直直地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我慌忙低下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再抬头时，我看到朵朵眼中希冀的光芒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失落和迷茫，她委屈地扁扁嘴，把头埋进了奶奶的颈窝。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葬礼间隙，我听到几个熟人的低声议论。

“唉，子煜真是可怜，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听说方婷婚前那套房子，现在市值翻了好几倍呢，还有赔偿金……”

“赔偿金？”

“是啊，你不知道？前阵子他们夫妻俩互相给对方买了高额意外险，受益人写的对方。谁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