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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的客栈

我是个寡妇,带着十岁的女儿在商道上开了间客栈。南来北往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山匪。过路的?活不到我这店门口。只到那日,来了

我是个寡妇,带着十岁的女儿在商道上开了间客栈。

南来北往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山匪。

过路的?活不到我这店门口。

只到那日,来了个将军。

他说他是来剿匪的。

我对女儿说:“备好刀,我们等的人,到了。”

1

那将军骑着大马,带着两个士兵过来的时候,我远远就看到了,赶紧招呼小花把正在剥的曼陀罗籽收起来。

只可惜小花动作慢,徐春一脚碾上住小花的手,又狠狠拧了拧脚踝,小花的指骨在曼陀罗籽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眼见女儿疼的撕心裂肺,我扑通一声跪下:“官爷,求您了,放了她.......会出人命的......你罚我吧......”

将军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抓起地上的曼陀罗籽放在鼻下闻了闻:“怪不得都说你这个是黑店呢,曼陀罗籽有毒,晒干磨成粉后,毒性更是大增——说,你用这东西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官爷,我从来没害过人,这个是给丫头治咳嗽的。”

说话间,小花便开始咳嗽不止,咳到呕吐,咳罢唇齿间挤出两个字:“一次。”

将军这才放过了小花:“酒菜上来一桌。”

三人喝酒吃菜前让我都先尝一筷子:“两个娘们儿在这土匪窝子里开店,料定也不是好人,你不先吃一口我们不放心。”

“官爷放心,但凡外面有条活路,我们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不瞒官爷说,小店挣的钱,有七成要交给清风寨的寨主。朝廷要是剿匪,我苏卿欢第一个去带路——官爷如何称呼啊?”

他听罢哈哈大笑,趁机在我朝我腰下捏了一把:“剿,这么漂亮的寡妇被那群狗日的欺负,爷肯定去剿了他们,记住,爷叫徐春,要救你的人。”

一旁的小花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两次。”

这次徐春听到了,问道:“她说什么?”

“莫理她,傻了,她爹被土匪杀了的时候,她瞧见了,吓傻了——官爷此次进山可是剿匪来的?我可是等的脖子都长了。”

徐春警告似地看了我一眼:“你若是敢跟土匪透半个字,我让你娘俩儿生不如死。”

我连连应承,端上了炖了一下午的汤,“官爷喝酒伤身,这个暖胃。”

说着,我尝了一口:“正正好,不咸不淡。”

他们三人这才放心地吃起来,徐春夹了块鲜五花,吃到嘴里就吐了出来:“淡,不够味儿,这是什么汤?”

“这叫腌笃鲜。”

“啥玩意儿?不好吃,去,再切盘驴肉过来。”

上次他也这么说的,看来,他早忘了给他炖腌笃鲜的书生了。

忘了五年前,他一剑割破书生的脖子,血溅到腌笃鲜里,乳白的汤水一片鲜红。

2

那年秦山一带闹饥荒,十室九空,流民绵延千里。

到了来年春天,匪患四起,走投无路的流民们不少都落草为寇。

我随父亲来秦山剿匪,临行前,君王死令:

秦山贼寇,杀无赦。

可真到了秦山,衣不蔽体的孩子伏在泥坑里挖草根往嘴里塞;面如菜色的少女跪在路边卖身葬父,苍蝇爬满面庞,她也无力驱赶;发着高烧的孩子饿到只能呜咽,母亲干瘪的胸脯却挤不出一滴奶水......

那是我第一次窥见地狱的模样。

跟着父亲剿灭了几处真正的山匪巢穴之后,他便请求回朝。

可朝廷一天连下十道命令,道道都是三个字:杀无赦。

父亲挥刀自尽。

从军多年,他做不到将自己的刀砍��向死里逃生的流民。

违抗圣旨,我徐家男丁满门抄斩,女子没为官奴,我除外。

我受尽酷刑后,被卖入百花楼。

第一天,便有人为我赎了身。

他叫苏君一,一个来自江南的书生。

一夜一夜地守着我,一口一口的药喂下去,可大夫说,“伤的太重了,没救了。”

他背着我,从城南走到城北,四处求人。

我终于睁开眼的那日,第一句话便是:“饿了,想喝汤。”

一口腌笃鲜下肚,带着笋的清甜和咸肉的醇厚,他说这是他家乡的味道:“腌’是咸肉,‘鲜’是鲜肉与清鲜的笋,‘笃’是小火慢炖。”

这口热乎乎的汤暖到了我心底:“我也想学着炖。”

“好,我慢慢教你。”

可我总也学不会,我喜欢吃他炖的腌笃鲜。

只是再也吃不到了,他救了三个如我一样垂死的人,他们却杀了他。

我是罪妇,未免被人认出,我刻意避开了那三个人。

后来想复仇,却不知那三人长什么样,小花说她记得那三人身上的味道。

3

徐春三人刚进店时,小花看着徐春,用眼睛示意我:“他的味道,闻到过。”

入夜后,我们潜入三人房间。

腌笃鲜里加了曼陀罗种子磨的粉,炖了一个时辰的汤,徐春的两个跟班喝了一大碗,毒入骨髓。

探探他二人的鼻子,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只是,徐春没吃腌笃鲜。

稍一愣神,小花已经被徐春制住,他一手掐着小花的脖子,另一只手持一柄短剑指向我:“果然是暗通山匪的黑店,竟想害本将。”

“徐家军的逃兵,如何成‘将’了?”

我语气中的轻蔑激怒了徐春,他怒吼道:“你是谁?!凭什么说我是逃兵?”

“你三人都戴着手套,不过吃饭的时候捏我腰窝,我觉出来你的手指少了一节,那是徐将军对逃兵的惩罚手段。”

我顺手拉掉一个跟班的手套,右手上果然少了中指:“沿关节处斩断,断指上留‘徐’字刺青。”

“你是徐将军的女儿?!”

“没错,你们的手指都是我砍的。”

徐春惊诧间,小花如泥鳅一般,从他的手中轻松挣脱,利齿已经死死咬住了他的脖颈。

血流如注的徐春抬起短剑刺向小花,却扑了空,刺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小花大喊一声:“一次。”

趁他吃痛,我一个飞踢,便将他掀翻在地,未等他起身,小花已经第二次咬了上去。

徐春挥舞着手中的短刃向小花刺去,扬至半空,刀却咔哒落地——我斩去了他的一只手。

徐春想叫,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哀鸣,他的喉咙断了。

“我说过,放了小花,会出人命的,出的是你的命,她只需要两次便能咬死一个人。”

我身体好后,苏君一带着我回他的故乡,途径黄石川,投宿在一对夫妇开的旅店里。

店主夫妻和善爱笑:“这马上要考试了,公子怎么却要回家了呢?”

“不考了,我带着娘子回去开家小店。”

“那也好,日子舒心比什么都要紧,如今这官也不好当。”

苏君一点点头:“昏君的官,不当也罢。”

夫妻俩五岁的女儿蹲在我们身旁把玩着几朵曼陀罗花。

那天夜里,这个孩子就因中毒全身抽搐,苏君一去镇上药铺为她买了药解了毒,只是她从此便如狼狗一般,四处咬人。

苏君一回来的路上捡到了三个重伤的人。那三人狼心狗肺,伤势渐好后,竟将五岁的孩子打晕,拖到房中侮辱,苏君一拼死救出了女孩。

被坏了好事,三人杀了苏君一,杀了要去报官的女孩父母。

待我背着一筐山笋回到店中时,血光一片,只有女孩儿一息尚存。

从此,徐将军的女儿死了,店主夫妇的女儿也死了。

世上只剩苏卿欢与小花。

4

我问过苏君一:“寒窗苦读数十载,如今弃考,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很坚定:“绝不后悔,我佩服你父亲徐将军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也憎恨不仁不义的朝廷。”

“所以你为我赎身?”

他却笑的有些羞怯:“其实我刚入京城时,正巧遇到你父亲的军队出城,你一袭军装坐在马上,当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如今,我是戴罪之身,你可要想清楚。”

“有罪的是那昏君,不是你。倒是我,一介穷书生,高攀了你,你才真要想清楚。”

“莫道人间欢期短,卿是心头第一春。”定亲那日他对我如是说到。

只是,人间的欢期太短,痛苦却绵长,用了五年,我只等到一个凶手的到来。

约莫十日以后,清风寨的二当家楚云带来了消息:“另外两个凶手,一个叫徐夏,一个叫徐冬。”

楚云快病死在流民队伍中时,我和小花将他捡了回来。

他身体好了之后,入了清风寨,当上了清风寨的二当家。

楚云边摸着小花的头,边对我说道:“徐春进山来探清风寨的底,结果失踪,那两个人必然会来找的,你在此等着就是了。”

我点点头:“听二当家的,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引他们找过来不难。”

无家可归的流民如荒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们不被人注意,却无处不在,能为我所用。

一笼酱肉包,就有人为我打探出,这三人是兄弟,徐夏在驻防秦山一带的扬威兵中担任校尉。近期,清风寨活动多了些,朝廷要剿匪,命令一层层下来,最后去打探清风寨底细的任务便落到了官职不高的徐夏身上。

进山打探的大哥徐春失踪,徐夏按理说会派人来寻的,可几日过去,他却毫无动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一日夜里,几个身着军服的人潜入客栈,锁死门窗,一把火烧了我和小花的店。

5

“娘,可以了吗?”

蜷缩在河边草丛里的小花看着漫天的火光问我。

“再等等,火候还不够。”我拿着湿布捂紧了口鼻。

客栈里堆满了曼陀罗的种子,火气一烘,毒气四散,这些放火之人只怕走不了多远,便会晕倒。

待他们晕倒,小花正要过去,我拉住了她:“不要动,轮不到我们出手。”

不出一刻钟,楚云带着几个人持剑将这些晕倒的军士们砍杀。

“楚云哥哥......”

我再次拉住小花,她虽不满,却习惯了服从我。

“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第二日,府衙的捕快和徐夏带着的士兵将客栈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全城贴满了通缉告示:

缉拿杀人重犯一名。案犯苏卿欢,江南客栈掌柜。勾结匪徒,于八月初三夜,残杀剿匪官兵五名,潜逃未获。

告示旁边贴着我的画像。

我与小花乔装打扮一番,跟着一群乞丐进了城。

潜入南星巷中的听涛楼,楚云等人已经带着寨子中的人在此等候。

“楚云哥哥~”

见到楚云,小花雀跃不已,楚云却似笑非笑地对我说道:“恭迎大当家。”

我这才看到,清风寨的三当家章成义等人已被楚云的人绑在了一边。

“大当家不愧是将门虎女,竟然逃脱了。”

“过奖,还是你厉害!”

楚云与徐夏勾结,徐夏派人来烧死我后,楚云再杀了放火的官兵,清理走我的尸骨,便能将罪名栽赃到已经死了的苏卿欢头上。

“如此一来,清风寨就是你的了。”

“只可惜你没死。”楚云恨恨地说道。

我有些无奈,“何必呢,清风寨虽是我建的,但你知道迟早要交给你的,我不过是想复仇,碍不着你的。”

被绑的章成义也在一旁骂道:“楚云,你真是狼心狗肺,你忘了当初要不是大当家救你回清风寨,你早就死了。”

“不,我不叫楚云,我叫徐秋!苏卿欢,你杀了我大哥!”

他话音刚落,徐夏便已带人堵住了听涛楼。

6

“徐大小姐,多年未见!”徐夏和脑子不灵光的徐春不一样,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多年前斩断一指的仇还没报呢,今日连带杀兄之仇一起报!”

说着,徐夏便拔出了弯刀。

“等等!”我朝徐夏喊道,“徐校尉,成王败寇,我落在你们手里,无话可说,只是我与令弟也是多年相识,容我和他道个别。”

徐夏放下弯刀,算是默许了。

“楚云,清风寨是我一手建起来的,都是贫苦的流民,我不放心寨中兄弟姐妹们,你坦白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楚云笑了笑,指着我和章成义一干人道:“你们这些土匪头子都死了,就没有清风寨了,以后跟着我徐秋的,都是一心报效圣上的良民,我徐家是剿灭清风寨的功臣,满门忠烈!”

我想起了父亲收到的那十道圣旨,血淋淋的“杀无赦”,心中为他惋惜,“你做过楚云,就做不回徐秋了,一朝为贼,永世为贼。”

“你才是贼!”楚云的眼中闪着愤怒的光,“你徐家那些做官奴的女人,也都得死!”

“能告诉我,你为何如此恨我吗?”

救他于垂危之际,提拔他,信任他,我确实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恨我。

“不为什么,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出身好的人。”楚云的语气里带着寒意,“你为了个穷书生要死要活,一个没出息的娘们儿,凭什么做大当家?!不就是出生将门吗?”

我想最后再给楚云一次机会:“你恨我不要紧,可清风寨的都是苦命人,你不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楚云不为所动:“不忠于我的,都得死!”

说着,楚云便示意徐夏动手,我抓住里徐夏劈过来的刀锋:“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杀里那个书生?他救了你们兄弟三人......”

徐夏看着我鲜血淋漓的手,脸上有些茫然,“谁?哪个书生,我杀的书生多了。”

我胸中顿时如翻起了滚烫的岩浆,却又被冰刚硬的墙面挡了回去一般,那是一种无力发泄的愤怒。

我一生的挚爱,他顺手杀了,且根本不记得了。

我用尽全力,甩开了徐夏的刀,他趔趄了几步,吼道:“都给我上!”

却不想,听涛楼的窗子外翻进来无数条鬼魅般的黑影,风吹落叶般朝着徐夏和楚云一方的人袭来。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有数人倒地,我抽出袖剑与徐夏缠斗在一起,此人,我必亲手了结!

我的剑划过徐夏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之时,全场安静了下来。

楚云喊着“二哥”就要扑过来,三当家章成义一记飞腿踢上了他的小腹。

我们带走了楚云,留下哀嚎的士兵和徐夏的尸体。

还有清风寨二当家楚云的资料。

7

父亲军中的许多资料都是我经手的,凭记忆,我伪造了徐家兄弟的户籍和楚云的资料留在了听涛楼。

足矣,官府会查证,也必能证实清风寨二当家就是徐家老三徐秋。

十日后,徐家老四徐冬叛逃的消息便传来,他三哥徐秋落草为寇,证据确凿。

十一日后,楚云竟也逃离了清风寨,与他一起逃走的还有小花。

其实,我开始防着楚云,就是因为无意间发现,他在客栈里有意无意地引诱小花。

小花才十岁啊!

加上自他接手清风寨后,违背我定下的规矩,屡次抢夺贫穷百姓,挑衅官府,却总能全身而退。

我便悄悄彻查了清风寨的帐,发现了几笔银子去向不明。

我打发了两个乞丐就查清了徐家三兄弟的事情,而他用了十日才查出他们的名字,更丝毫没提他三人是兄弟关系。

种种迹象让我不得不怀疑,楚云已经背叛了我。

而在听涛楼中,我确定小花也背叛了我。

客栈中被烧的两具尸体是惨死在外的流民,与我和小花身形相似。

那日的火烧的那样大,楚云却很快发现我没有死,还提前赶到听涛楼,控制住了三当家等人。

只能是一直跟随在我身边的小花透露的消息。

幸而清风寨的大部分人仍是忠于我的,让我能提前在听涛楼外布下埋伏。

可我却没想到,小花真的会抛下我。

她未中曼陀罗花毒之时,是个聪明单纯的小姑娘。

可中了花毒之后,性情大变,嗜血而狂躁,时常咳嗽不止,一旦受到刺激便会撕咬他人。

更是日日去寻曼陀罗花,剥出种子,磨成粉,闻着那些粉,她的咳嗽便会减轻。

每次小花发病,苏君一都是对她最为耐心的人,喂她喝药,给她炖上一锅暖胃的腌笃鲜,再取出箫,吹上一曲《平沙落雁》。

小花看到苏君一,也会静下来。

客栈遭难后,小花总是在夜里惊醒,爬到我身边,哭着说:“我想娘了,还想苏哥哥。”

“我也想他们了,以后我就做你的娘好不好?”我抱着小花,二人哭到了半夜。

就在我准备下山去寻小花的那日,清风寨出事了。

扬威军直奔清风寨而来。

8

徐冬比他的三个哥哥都要聪明,他叛逃的消息是他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只是为了麻痹我。

楚风这边,说动了小花,放他出去。

兄弟二人带着扬威军统领孟甫,一路浩浩荡荡杀到了清风寨,戴罪立功。

楚风对清风寨了如指掌,加上扬威军兵强马壮,荡平清风寨,恐怕只是顷刻之间的事了。

想当初,父亲大军直逼清风寨之时,这里一群瘦骨嶙峋的男人拿着木棍,树枝,破铁锹和锈迹斑斑的锄头站在队伍最前面,后面的老弱妇孺,一团散沙。

近百个少年连件衣服都没有,都用大大小小的树皮围在腰间。一个少年因为害怕,双腿颤抖不止,竟将身上的树皮抖落在地,惹得军士们哈哈大笑。

父亲却没有笑,他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扔给了那个少年。

那少年没有去捡披风,而是扑通一声跪下:“将军,您是好人,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不打劫,这山上有草,能吃,我们只是想活命。”

父亲看着漫山遍野的曼陀罗花和各样的毒草,又看了看我,我知道他已然哽咽,说不出话来了。

我朝他们喊道:“这些草有毒!吃了你们活不了的!”

那少年抬起头看着我,红着眼睛问我:“我们知道,已经毒死了很多人了,可是,如果不吃,我们只能饿死。毒死,至少做个饱死鬼。”

几个男人也开口了,“将军,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那日,父亲自尽了。

三日后,我回到了清风寨,送来了一车掺了糠皮的大米。

饥荒数月,军中也没有余粮了。

离开清风寨之时,我看到一个书生,正在寨里教他们辨别有毒的草和无毒的草。

“胆子真肥,这个节骨眼上敢上这里来,真不怕这些流民把他剁了吃了。”

我心里想着,却没有打扰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苏君一。

送罢粮食,我安置好将士们,便带着父亲的尸体,回京领罪去了。

我若不回,受罚的恐怕是徐家军的将士们。

9

再后来,苏君一为我赎了身,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还要带我回他的家乡去成亲。

可他被杀了。

走投无路的我带着小花,再次回到了清风寨。

这里的人已然死伤大半,剩余的一小部分也即将要会朝廷新派来的军队剿杀。

我带着这些活着的人,翻山越岭,找到了如今的山头,还叫清风寨,却再也不用吃毒草。

而是开山种地,培育果园,精壮男子日日操练,不断招募流民,杀富济贫。

如今,那个腰间树皮抖落的少年已然成人,还在带着寨里的人训练,要抵抗扬威军的攻击。

他现在是清风寨三当家章成义。

眼看扬威军的步伐越来越近,我招聚了全寨的人。

“如诸位所见,扬威军已经靠近,再过几日,我们也许都活不了了。当日,我与你们一起来这山头的时候,途径过一片坟地,那里地势陡峭,却能通向渭城。想走的人,到我这里来领些银子,一人五两,今夜就收拾细软,赶紧走,改头换面,好好的活下去。”

“而我,早就无处可去,势必会与清风寨同生共死,若有想留下来的,到三当家那里,我们一起共抗扬威军。”

“当然,还有忠于楚云的人,也许还在想着投降朝廷,能换来荣华富贵,我从小长于行伍之间,我可以告诉你们,朝廷断断不会放过你们。但如果你们执意投降,我也不拦着,只求各位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上,不要向自己的兄弟挥刀。”

说罢,我朝着乌泱泱的人群跪下行礼:“无论如何,你们是我的亲人,多年来给了我生的希望,苏卿欢在此谢过了。”

而我没想到,面对我面前白花花的银子,没有一个人来领,没有一个人离开。

我一时没忍住,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一些姨婆大姐上前来与我一起哭。

章成义看了一会儿,不耐烦地喊道:“大当家,别嚎了,赶紧来帮忙布置陷阱。”

生死存亡之际,我才发现,清风寨里藏了这么多旁门左道的奇人异士。

除却清风寨正经兵马之外,各式毒药暗器,江湖传说的飞爪套索一应俱全,让我大开眼界。

还有人抬出了为自己百年之后预备的棺木,藏在草木之下,做成了陷阱。

10

虽有楚云带路,但扬威军的士兵们对地势复杂的山头毕竟不熟,还未攻下山门,不少人就已经落入陷阱之中。

而这也鼓舞了清风寨的士气,众人随我一道奋勇杀敌。我从未想过,从前身披铠甲剿匪的徐家女将,如今竟也成了匪。

清风寨的人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而扬威军的士兵不过奉命行事,士气截然不同,苦战三日,扬威军竟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但我知道,清风寨众人也已经精疲力竭,再这么打下去,老弱妇孺死伤的会越来越多,最终只能寨毁家亡。

焦头烂额之际,我将读过的兵法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没有一个好用的,却突然想到苏君一留给我的一卷地形图。

那是他多年求学,游历山川之时所画,无非也是一些山脉起伏与河流分布,植物分布,画的并不精细,但我却在秦山一脉的一张图上发现了秦山有一处地上悬河。

我连夜叫来章成义,朝清风寨西南一处密林进发,竟真的发现一处水流。

朝着东北向挖开那处水流,山溪之水裹挟着树叶泥土倾泻而下,将山体冲塌了一方,终于在破晓时分,山石朝着扬威军的军营砸了下去。

直接的伤亡不大,但却给他们造成不小的恐慌。

我趁机派暗探给扬威军统领赵毅送去了一封书信。

休战一天,我们二人在秦山一处破庙相见。

我给他讲了当初我与父亲奉命剿匪时所见的流民惨象,他并非残暴不仁之人,听罢也有些动容,可也仅限于此了,“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我理解你父亲,却并不赞同他所为。”

“赵将军,你不必像我父亲那般,可你想过没有,楚云曾是清风寨二当家,如今他兄弟二人在你身边,如军师一样,这事若是传回朝廷,有人参你一本勾结山匪,你如何自证?”

“清风寨并非兵强马壮,你却久攻不下,今日又遭偷袭,朝廷如今天灾人祸,国库空虚,你如今要粮饷恐怕也屡屡受挫,朝中传言怕也不好听吧?”

“那你想如何?”

“放我们一马,已死的尸体可让你们斩下首级带走,我以父亲的声誉向你保证,此后,绝不会给朝廷带来任何麻烦,如我方才所言,我们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赵毅默然良久,没再说话。

双方又象征性打了一场之后,赵毅拉着一车清风寨匪徒的首级走了,而楚云的首级则单独装盒,以清风寨大当家的名号呈给了朝廷。

章成义苦笑着说道:“他也算是得偿所愿当上了清风寨的大当家了。”

我心里只觉悲哀:“死后哀荣,他笑纳便是。”

“可大当家,徐冬被带回了京城了,你最后一个仇人报不了仇了。”

“不,天涯海角,我都会亲手杀了他。”

11

我尾随赵毅的军队回了京城。

徐冬比他哥哥徐夏官职高一些,涉嫌里通匪帮,要交由兵部处理,无可厚非。

可小花,为何也被带到了京城呢?

他们在一处河边扎营时,我请了一个梨园师傅,扮作山民,吹了一曲《平沙落雁》。

苏君一的紫竹箫被我摔坏了一小段,每每吹到第六段余音袅袅处,总会发出咿呀声。

听过无数次,我想小花记得。

她的确记得,一路上,她洒下了曼陀罗种子为我引路。

沿着这个印记,我发现,她竟被送到了宫中。

而徐冬,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判罚结果。

我在皇城外蹲了许久,接连贿赂了好几个出来采买的宫人之后,终于打探出了小花的下落。

“太子最爱新鲜,现在又喜欢上新玩意儿了,有人在宫外弄了个狼女进来,可吓人了,日日跟狼一样四处啃咬猫狗兔子,太子就爱看。”

可我越听越不对劲,小花虽有失控的时候,却也不会随意啃咬动物,何况还是日日?

“那这样危险,不会伤到太子吗?”

“不会,有个专门训练这个狼女的人。”

太子生辰那日,请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杂耍班子入东宫表演。

可没曾想,艺人正在表演顶竿之时,却见一个打扮滑稽的男子,牵着一个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出来,他一吹口哨,那怪物便开始冲上去啃咬艺人。

艺人脚上吃痛,身形不稳,而他头顶竿上正在表演的小儿也立时岌岌可危,眼见就要从竿上摔下来,众人一阵惊慌尖叫。

见到眼前情形,太子竟哈哈大笑。

我本是杂耍班子里干些粗活的杂役,此刻见那小儿危险,便飞身向前,接住了孩子。

那狼人见到我,呆楞当场,顶竿艺人也得以脱身。

我细看狼人,那张脸,分明就是小花,而用绳牵着她的竟是徐冬!

我们几人都愣在当场,直到太子的叫好声让我回过了神儿,却见太子指着我道:“好!接的好!你,功夫不错,还会什么,再给我表演一个。”

“奴婢还会舞剑。”

太子点头示意,一柄工剑递到了我眼前。

“殿下,我要真剑,表演方能出彩。”

一旁的徐冬眼神阴鸷地看着我。

12

削铁如泥的宝剑,划断系着小花的绳索时,太子叫好,削掉徐冬的一缕头发之时,太子更是连连叫好。

见太子兴致高昂,无人敢提出半点意见。

只有徐冬的眼神,逐渐没有了狠戾之气,多了些惊恐。

踏着琵琶的节奏渐渐急迫,我挽起了剑花,每一圈剑尖都恰好转到了徐冬的衣服上,不消几圈,他的外衣已经破烂不堪。

太子见他狼狈,自然笑的不能自已。

而我,也适时而止。

剑舞精彩,太子赏了酒,还允许我跪在食案边喝酒。

我趁着太子又去折辱小花之,众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之际,将酒洒在了一旁垂下的帘子上。

而方才舞剑时,趁机划了一剑的烛台,此时终于倒了。

熊熊烈火,瞬时而起,纯度极高的黄酒洒在丝绸帷帐之上,让火势迅速蔓延。

宫中乱作一团,徐冬想趁乱逃跑。

我闪到他跟前,剑刃出袖的瞬间,已经舔过了他的脖颈。

我顺手操起边上的满油的宫灯,扔到了徐冬的身上。

他倒地的瞬间,身上已然燃起了大火。

徐冬和徐春徐夏一样,死前甚至无法再发出声音,这是他们杀苏君一的手法。

为苏君一入殓之时,他脖颈上的三道刀痕,刺入了我的眼我的心,让我疼的无法呼吸。

东宫的大火烧了一天,太子刚开始惊恐,但很快就陷入了癫狂的兴奋之中:“烧吧,烧吧,烧死所有人!”

这场火是太子耽于享乐引起的,大臣上书劝谏了几句,皇帝训斥了几句,便也就翻篇过去了。

只因太子喜欢,一个十岁的孩子被当成玩物取乐。

只因太子喜欢,一个犯了重罪的军官便可免于处罚,同样成为太子取乐的玩物。

看着京城的一切,我开始理解了苏君一毅然弃考之时的决绝:“如此君上,不仁不义,天地共灭之,哪能上赶着去跟他一起作恶呢?”

13

我回了一趟清风寨,正式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了章成义。

对扬威军一战,章成义威信大增,那个树皮遮体的少年,终能独当一面。

我带着小花又回到了黄石川,她父母开的那间客栈。

这间客栈因为死过人,实在不吉利,迟迟没有人愿意接手,一直空着。

我以极低的价钱买下了这座位置有些偏僻的小楼。

小花被徐冬喂了太多的药,已经很难再恢复到正常的心智。

可回到生她养她的这座小楼,她却平静了许多,如倦鸟归巢,再没有啃咬过任何活物。

我也终于有勇气推开了那扇门,苏君一被杀于此。

擦干净了血迹,正要再里里外外洗一遍之时,在抽屉里看到了苏君一些的札记。

里面记录了他每一次见到我的情形。

我随父亲出征之时,他一见倾心,目送我骑马消失在长安道中。

我去清风寨送粮时,他偷瞄我数次,追到寨门处,我却已经淹没在官道的烟尘里。

我入狱时,他四处打听,远远站在天牢外,追着我一路到了百花楼。

他还算好了开店所需的钱和成亲时要送我的首饰;计划好了要将家搬到拱宸桥边上,因为我喜欢对着河水发呆;还盘算着带我去西湖看满陇桂雨,去罗刹江看八月潮......

我想要这本札记里所写的生活,这些本是触手可及的。

可一切戛然而止了。

从此,苏卿欢和小花被困在了这间叫“客梦乡”的客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