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不要吃鸡屁股，我要吃他手中的鸡腿！」

春节时，带七岁的女儿回姥姥家过年。

满满一桌菜，一只鸡，两个鸡腿，被父母给了两个孙子。

两个鸡翅给了弟弟和弟妹，鸡胸肉放在了他们俩自己的盘子里，女儿的盘子里是鸡屁股。

我们夫妻俩只有一个鸡胸架。

我女儿甜甜愤愤不平，把筷子摔到一旁，叉着腰指着弟弟的儿子怒道。

父亲向我投来恼怒的眼神，责怪我把孩子惯得不像样，哪儿有从别人嘴里抢吃的道理？

母亲附和着，孩子不能这么宠，还没点怕的东西了，无法无天。

弟弟弟妹交换一下眼神，笑着低下头。

我看了看老公程刚，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老公心领神会，起身拉着女儿向外走，「甜甜乖，爸爸现在带你买，买两只，吃个够！」

他们刚走到门口。

父亲就暴发了。

砰的一声，父亲拿起桌上的酒杯，摔到地上，脖子上暴着青筋骂老公打他脸，怒责我故意做给他看。

女儿被吓了一跳，两眼睁得大大地看着姥爷，几秒后，拣起门口的鞋子就冲姥爷脸上砸去。

老公程刚慌忙阻止她。

紧接着，程刚也怒了，紧紧拉着女儿，站在原地，另一只手拳头紧握，怒气冲冲地望着父亲。

母亲手中用力狠狠地扯了扯我的胳膊，冲我翻起一个白眼，嘴里骂我来就是给父母添堵。

弟弟和弟妹慌忙起身，劝慰着动怒的父亲。

我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老公和女儿身边，蹲下把女儿抱在怀里哄了又哄。

「这是我女儿，你们不疼不爱，偏向孙子，我是他爸，我爱她，我宠她！」

许久，程刚咬肌突起，一字一句地冲着父亲说道。

自然地，一语又激起千层浪，好不容易坐下的父亲霍地站起，踢开脚前的小凳子，几步窜到我们一家三口面前，挨个指着我们跳脚，大骂不识好歹，说我们忤逆，又说什么他家风就是如此。

「爸，从小，我没得到您一个好脸色，您从不把女儿当人看，眼里只有弟弟。现在，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教育是我的事，我无权指责您，希望你也不要手伸太长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愤然还击父亲。

他重男轻女也就罢了，对后辈不仅不一碗水端平，反倒指责我们没教好女儿。

这样的生活，我受够了，早想一吐为快。

眼看情势不妙，母亲上来打圆场，让我给父亲道歉，还是那一通话，都是为我好，磨练我，这样才能成材。

对不起，这样的磨练，我再也不想要，也不想让女儿如此磨成才。

第一次，我和父亲当面顶撞，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叫嚣着要宰了我。

我头也不回地拉着女儿和老公回家，女儿意欲挣脱我，却被老公抱起，舞着四肢要跟弟弟的孩子打架。

那个家，我再也不想去。

虽然发泄了积压已久的情绪，可从父母家出来后，想到过往父母对我所做的种种，还是委屈地哭了许久，程刚在旁边不停地安慰我。

等我情绪平静下来，却发现七岁的女儿不见了踪影。

客厅里，我的包散落在沙发上，化妆品洒了一地，钱包不翼而飞。

我慌了，跟老公火速冲下楼，怕女儿有什么事。

女儿虽然年纪小，可是报复性极强。

父母离我家不远，走路只有十分钟。

不会吧？

我们揣测着向父母家的方向跑去。

果然！

2

女儿正坐在父母门口抱着三只烧鸡，愤恨地啃着鸡腿，小脸红肿，五指掌印清晰映在上面，一边啃，一边把剩下的鸡肉甩到父母门内。

旁边则是哭泣的弟弟的儿子，脸上有几道挠痕。

弟弟怒视着甜甜，弟妹则不断数落着没家教。

门内，父母在里面骂骂咧咧。

看到我们过来，弟弟黑脸不语，弟妹则骂得更凶。

「甜甜，在这干吗？」

程刚大步上前，一把抱起女儿。

「爸，我不要回去！我自己也会买鸡腿，我就在这里吃，吃剩下的喂狗，他们都是狗，谁让他们欺负我，欺负我爸妈！」

女儿挣扎着喊叫，还把手中的鸡腿摔到弟妹脸上。

我和程刚好说歹说才劝回了家。

「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我绝不许任何人欺负你们俩！姥姥姥爷也不行！」

刚进家门，女儿霸气道。

尽管女儿做得过份，可是我和程刚却打心眼里高兴。

女儿终于不再像我们一样，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见。

那一刻，我多年的怨恨也为之烟消云散。

甚至臆测，如果当年我能像女儿一样，至于活得这么窝囊么？

我父母的教育理念是儿子为大，女儿是为全家服务的。

其次就是女儿必须顺从父母的安排，倘若有一丝不满，就是不孝。

如果父母拿捏不住女儿，就是挑战了他们骨子里的父为女纲的观念，养这样的孩子不如喂狗。

小时候，我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二十多年来，只要弟弟在，我永远是啃他剩下的骨头。

在父母面前，我从来不敢表达自己的任何意愿，因为只要开口，一定会骂得狗血淋头。

爱人程刚也是如此，虽然他是男孩，可是最不受待见的老三，脏活重活他做，好吃好喝永远排在后面吃剩饭。

相同的经历，让我们同命相怜。

婚后，随着女儿的出生，我们俩也有了共同的育儿理念，只生一个，宁可让孩子打我，也不能让她怕我。

绝不扼杀孩子的天性，更不会让她成为我们这样缩手缩脚，一辈子活在父母阴影下，憋屈一生。

眼下，我们终于成功了一步，每天看着女儿活成了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工作也越发卖力，全身心投入地培养女儿，我就不相信，这样的方式女儿不会成材！

女儿很为我们争气，每次考试，都会趾高气昂地拿回满分试卷。

相应地，我们也会给予女儿奖励，不过，从不会主动为她选择，而是问她要什么。

「甜甜，乖宝宝，真不错！说吧，要什么奖励？」

五年级时，甜甜一举考了年级第一，带回了奖励奖品，还被老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表扬。

我们俩，也成为了模范生父母，上台分享育儿心得。

「我要超大的抱抱熊！特别大那种！」

女儿背着小手，下巴高高抬起，高傲又坚定道。

不就是抱抱熊吗？

买！

我和老公喜不自禁，当天就为她买回。

两米的玩具熊到家时，女儿高兴得像个小公主，不停地抱着我们俩亲来亲去。

「爸爸妈妈万岁！太好了！」

女儿高呼不已，抱着玩具熊转圈。

不过，仅仅不到一周时间，就抛在了地板上，有时还用力踢几脚。

老公为此说了她一句，她直接拿起剪刀，把玩具熊扎了几个洞。

还扯着嗓子喊，她的东西爱怎么放就怎么放！

眼看着几百块的东西变成垃圾，我于心不忍，把玩具熊洗干净，晾干，缝好，准备送给邻居家孩子玩时，女儿却气冲冲地跑到我面前，抛出灵魂拷问，

「你是因为我学习好才买的，还是因为我喜欢才买的？」

我愣了，玩具熊，确实是因为她学习成绩好才买给她。

否则，平时哪儿舍得买那么贵的玩具？

我做手工包，一个月最高的是六千，程刚跑销售，一个月好的时候上万，不好的时候也就五六千。

家里还有房贷，车贷，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可是再紧，只要女儿想要的东西，我们都不会心疼，毕竟小孩子，再贵也超不过百元。

「你学习好，又懂事，体谅父母赚钱不易……」

我想了想，趁此机会教育道。

甜甜没说什么话，狐疑地看了我足足两分钟，最后笑着跑开，还把我缝好的玩具熊重新抱回房间。

那一瞬间，我还暗喜她有悟性。

可是，我没想到，接下来她的举动令我很是头疼。

3

当天晚上，熟睡中的我被一阵阵浓烟呛醒。

着火了！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叫醒睡得死猪似的程刚。

他大呼一声不好，紧接着我们俩不约而同向甜甜房间跑去，刚跑到客厅，就看到女儿站在门外，双手抱肩冷笑着望着我们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的房间，浓烟不断冒出。

我冲上前，是那个玩具熊，已被火团包围。

程刚跑进卫生间接水，几盆水下去，玩具熊成了一堆垃圾。

甜甜的房间，也被熏得黑乎乎，床单还烧了一半。

「甜甜，怎么回事？这多危险！家烧了，咱们住哪儿！」

事后，我俩心有余悸地训斥她。

甜甜则斜靠在沙发上，腿翘在茶几上，斜着眼鄙夷，「那不怪我，你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的东西，凭什么要送人？」

原来是这样。

顿时，我气消了。

那确实是她的东西，我没征求她的同意。

可是，她明明不要，抛在一旁还嫌碍事。

甜甜并不听我的解释，冲我冷哼，「我的东西，就算是垃圾，我放哪儿它就得在哪儿！你们无权干涉！我烧掉怎么了？我乐意，我的东西我想烧就烧！」

程刚气得浑身发抖，疾步上前，抬起手要打她，可是看着女儿愤然递过来的脸，他还是没下去手，陪上笑脸，「甜甜，这次我们记住了，但你也要懂得尊重爸爸妈妈的劳动成果，怎么说，那个玩具熊都几百块呢……」

孰料，此言又激怒了女儿。

她跳上沙发，叉腰对我们吼，「说什么呢？那到底是谁的劳动成果？不是我考试成绩换来的吗？我如果考试不好，你们会给我买？平时怎么不给我买！」

末了，她还指责我们，只关注她的学习成绩，对她个人完全不在意。

说着说着，还大哭不止，抱怨我们生她就是为了成绩，从不关注她自己想要什么。

一番话，直说得我和程刚无言以对。

甜甜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是这么做的。

而此次，她的话也提醒我们反省，不能只看成绩，成绩代表不了什么，注重孩子的身心发展。

那之后，我和程刚改变了方式。

平时去超市，总是第一时间问女儿有没有想要的，逛街时，也会主动问甜甜喜欢哪个。

只要她说出口，我们能办到的，从来不会拒绝。

她不想洗衣服，我洗；她不想走路上学，我和程刚专门买了辆车，谁有时间谁接送。

进入初中以后，她的品牌意识越来越强，想要阿迪的鞋子，我们忙不迭地买来送到面前。

想要李宁的外套，买。

每次看到她穿上衣服转来转去，一脸开心满足的笑容，哪怕我和程刚穿十几块的衣服，几十元的鞋子也心甘情愿。

初三，随着考试渐近，功课越来越紧张，其它孩子休息的时间很少，常常顶着黑眼圈上课。

成绩没什么变化，身体素质不断下降。

甜甜却恰好相反，有大把时间玩耍，功课也没落下，依然稳居第一。

为了缓解学生及家长压力，我和程刚又一次被老师请去，在全年级家长会上传授秘笈。

「……就分享这些吧，其实我们也没啥，家里也不富裕，全靠甜甜自觉，给足她空间，平时家务也不会要求她做，让孩子放松，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心得分享完毕，最后，我如实说道。

台下，掌声阵阵，可当我的视线触到前排的甜甜时，她双手紧紧捏着笔，咬着唇，猛然抬头，向我递来刀子似的眼神。

「甜甜，怎么了？妈妈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散会后，程刚急急赶回公司，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问道。

发言稿她看过，没什么问题，过程中我也没加什么话。

4

我仔细想了又想，实在没想出为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我拉住她的手，「甜甜，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一把推开我，两眼怒视着我，咬牙切齿道，「你们是不是成心上去给我丢人？你们知不知道家长会有那么多人，为什么穿得这么穷酸？我爸的西服都垮了还穿在身上！还有你的鞋子，边都磨毛了，你们是故意的吧？」

话毕，她气呼呼地跑开。

平常，甜甜并不会这样，除非她真的生气。

我站在原地，回味着她的话，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黑色T恤，胸前确实起球了，不过不多；牛仔裤，是几年前的，本想着能穿，又不过时，她花钱的地方较多，也不舍得买。

可这些话，不能跟孩子说，万一她在同学面前自卑怎么办？

这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

我小时候不就是么？

父母为了弟弟，省吃俭用，连毛衣都不舍得买，破了补，补了继续穿。

偶尔，父亲黑着脸去开家长会，总是被台下的家长议论纷纷。

每次回去，父亲总是骂我，说我们班的家长跟我一样讨厌，没能耐没本事，还笑别人。

可真的怪别人议论吗？

那不是他自找的？

是的，自找的。

我不也是吗？

我突然醒悟，原来我那么讨厌父母，却还是活成了父母。

甜甜次次考试第一，给我和程刚争气，我们却让她汗颜。

她说的没错，我不仅丢了她的人，还丢了自己的人。

都是我自找的。

想通后，我向程刚提议，「咱们俩添几件衣服吧，平时穿自己的，家长会上至少要像样。」

程刚挠着头，点起一支烟，跟我说着当前业务越来越难跑，底薪还降了两千，房贷车贷要还，若一人买一套差不多的衣服，又要好几百。

那不是虚荣吗？

为了那十几分钟，浪费几百不值。

「不值？我在你们眼里就不值几百吗？既然这样，你们也不用开家长会了！以后叫家长，我就说你们死了！」

书房里的女儿听到，快步冲出来，用笔尖指着程刚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