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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谍战小说《豫西潜龙》第四十一章:旅馆惊心

金鑫旅馆的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灯罩上积年的蛛网被火苗烘得发脆,像一张被命运烤焦的网,随时会崩裂。灯影在斑驳墙面上晃动,

金鑫旅馆的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灯罩上积年的蛛网被火苗烘得发脆,像一张被命运烤焦的网,随时会崩裂。灯影在斑驳墙面上晃动,如鬼魅低语,又似人心浮动。

刘子龙把董秀芝的照片往桌角挪了挪,动作轻得几乎无声。相纸边缘的折痕里还沾着几粒麦糠——那是上次从冢头乡带出来的,混着汝河岸边的泥土气息。照片上的女人正抱着汉中站在打谷场上笑,阳光把她的蓝布褂子染成金黄,连发梢都泛着光。那笑容仿佛是用整个秋天的阳光织就的,温暖得足以融化铁血男儿心底最深的寒霜。

“任务完成得不错,喝一杯庆贺一下?”苏曼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旗袍开叉扫过他的裤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她手里拎着一瓶红酒,标签已泛黄卷边,像一段褪色的记忆。“法国货,张盛霖送的。”她语气轻巧,却掩不住眼底的试探。

她往高脚杯里倒酒,酒液在昏黄灯光下缓缓流淌,浓稠如血,映出壁炉里跳动的火光,也映出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沟壑。

刘子龙没接酒杯。他盯着墙上那幅《豫西交通图》,图上的红铅笔在“开封”二字周围画了三个圈,墨迹晕开,像一朵烂透的花,又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楼下传来皮鞋声,“踏、踏、塔……”,节奏精准——是徐中立派来的巡逻队,每两小时一轮,表面是“保护”,实则是监视。这间旅馆早已被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而他们,既是演员,也是猎人;既是诱饵,也是执网者。

“听说董嫂子织得一手好布。”苏曼丽突然抬手去够照片,指尖将触未触之际,手肘却“不小心”撞翻了红酒杯。

猩红的酒液泼洒而出,迅速漫过相纸。董秀芝的笑脸在酒渍中晕开,金黄的阳光被吞噬,轮廓模糊,像被血糊住了似的。那片麦田、那个孩子、那份安宁,仿佛在一瞬之间被这杯红酒彻底抹去。

刘子龙的手猛地攥住酒杯,指节泛白得像冻住的萝卜。杯沿的玻璃硌得掌心发麻,他盯着苏曼丽慌乱的脸,眼神如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片刻后,他忽然松开手——酒杯在地毯上滚了两圈,没碎,却把更多的酒泼了出来,像一场无法遏制的流血,蔓延成一片暗红的沼泽。

苏曼丽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砸在桌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掏出绣着梅花的帕子去擦照片,动作急切,却把红渍抹得更大,像在徒劳地擦拭一场无法挽回的罪过,“我只是想看看嫂子长啥样……你从不提她,可我知道,她是你心里最软的地方。”

刘子龙弯腰捡起照片,相纸已经发皱、软塌,像一片被揉过的烟叶,再也抚不平。他没说话,转身往壁炉里添了块木炭。火苗腾起,舔舐着酒渍斑斑的相纸边角,董秀芝的影子被放大投在墙上,忽大忽小,扭曲变形,像在跳一支怪异的舞——一个在火光中挣扎的幽灵,一个被现实撕碎的幻梦。

“你故意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壁炉里的灰烬还冷,比开封的冬夜还寒,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骨髓。

苏曼丽的肩膀剧烈一抖,突然一把扯下耳垂上的珍珠耳环,“啪”地扔在桌上,珍珠滚落,撞在铜烛台底座上,发出清脆的哀鸣。

“是!我就是故意的!”她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与愤怒,“你看我的眼神,跟看块石头似的!你心里只有任务,只有董秀芝,可我……我也在这条船上,我也在流血!我不是你的道具,不是你用来演戏的影子!”

刘子龙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目光落在地毯上——那片酒渍在灯光下悄然蔓延,竟诡异地勾勒出豫西地图的轮廓:洛阳在左,许昌在右,而开封的位置,正好是一团最深的红,像一颗正在流血的心脏,跳动着,却濒临衰竭。

两人盯着那片红,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偶尔“噼啪”爆响一声,像在替他们叹气,像在为这片土地的伤痛哀鸣。

后半夜,月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冷冽如刀。

刘子龙靠在门框上抽烟,香烟的火星明灭间,眼角余光瞥见对面阁楼的窗玻璃闪了一下——不是反光,是相机镜头特有的锐利亮光,像一只窥伺的眼睛,冰冷、精准、无情。

他心头一凛,猛地拽住苏曼丽手腕,将她拉入阴影。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划出两个字:“镜子”。

这旅馆的转角处安着一面穿衣镜,角度刁钻,正好能照见他们的窗口。随行的特务躲在镜后,既能偷拍,又不必露面,还能把他们的“私会”拍成暧昧证据,成为徐中立向岳竹远告状的利器——说他们假戏真做,动摇军心,甚至暗通延安。

“去把灯关了。”刘子龙的声音压在喉咙深处,烟味喷在苏曼丽的耳廓上,温热而危险。

她转身时,旗袍的开叉扫过他的手背,丝绸冰凉,像一条潜行的蛇,提醒他:这并非寻常的亲密,而是生死一线的共谋。

黑暗瞬间吞没房间。两人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急一缓,如同心跳的对答。

刘子龙摸到墙角的藤箱,掀开盖子,里面藏着三把二十响驳壳枪,枪身的蓝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沉睡的猛兽,只待一声令下便扑向猎物。

他突然想起入党介绍人刘祥庆临终前的话:“越是看着近的人,心说不定隔得越远。信任,要用血来试,不能用情来猜。”

“他们要的是咱俩‘私会’的照片。”苏曼丽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带着一丝苦笑,却比哭更让人心颤,“徐中立想借这事到岳站长那告状,说我们立场不稳,甚至怀疑你是重庆派来的双面间谍。他要的是你的命,我的名声,还有我们在豫西这条线的覆灭。”

她往他这边挪了半步,香水味里混着红酒的酸气,像一场精心策划的迷局:“你信我吗?”

刘子龙没回答。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那朵野菊早已干透,花瓣脆得像纸,轻轻一碰就会碎。这是董秀芝在他离家前夜,用银簪别在他衣襟里的,说:“野菊耐寒,开在霜里,也开在心里。”

就在此时,楼下的皮鞋声又响了,这次停在门口。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细微却刺耳,像毒蛇咬在耳膜上——死神的脚步,近在咫尺。

“快!”他拽着苏曼丽扑向壁炉后的暗格。藤箱里的枪“哗啦”掉出一把,砸在地毯的酒渍上,溅起暗红水花。暗门合拢的刹那,他透过缝隙看见穿衣镜的反光里,一个戴礼帽的黑影正举着徕卡相机,镜头对准他们空着的椅子——像在拍摄一场早已预设的悲剧,一场注定要被曲解的忠诚。

密道里霉味呛人,石阶湿滑,空气凝滞如棺。

苏曼丽的高跟鞋在石阶上一崴,身子踉跄。刘子龙伸手扶她,指尖无意探入她旗袍口袋,触到一片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朵新鲜的野菊,花瓣饱满,露珠未干,与这阴暗潮湿的密道格格不入,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偷渡而来。

“这是……”

“董嫂子托人捎来的。”苏曼丽声音低了些,近乎耳语,像在忏悔,“她说……让你别记恨我。她说,你在外头不容易,身边有个能说话的人,是福气。”

刘子龙的手顿在半空。他想起照片上董秀芝的笑脸,想起她总在槐树下等他回家的身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喉头哽咽。

密道尽头透出微光。他抬头,看见苏曼丽耳后别着的那朵野菊——和董秀芝常戴的那种一模一样,只是花瓣少了一片,像个没说出口的遗憾,像一段无法弥补的亏欠。

原来,她们早已在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守家,一个护他;一个织布,一个持枪。而他,夹在中间,以为孤独,实则被两双手同时托举。

夜深,旅馆走廊尽头,一双眼睛悄然退入阴影,相机快门轻响,如蝶翼振颤。

而刘子龙站在密道出口,望着黑魆魆的夜空。不远处的屋脊上竟然蒙上了一层白色——不知何时,天空已悄然飘起了雪。雪花无声落下,覆盖了血迹、谎言与窥视,也覆盖了这座城的罪与罚。

他知道,这场棋局,才刚刚落子。而真正的风暴,将在雪停之后,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