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旧情意,是秋深时自斟的一盏薄酒,不宜醉人,只合在特定的光线下,才漾起一点浮光。

分离是在秋季,一个过于典型以至于显得有些不真实的场景。梧桐正落叶,一片片,像褪了金的承诺,干而脆,踩上去有细微的碎裂声。我们没有说太重的话,言语也如那落叶,失了水分,轻飘飘的。只记得你转身时,风正好卷起一旋枯叶,在你肩头打了个转,像一场无声的送别。那时我以为,秋的萧疏便是人生最素净的底色了。
没想到,冬季来得那么决绝。天地被一场大雪统一了颜色,那是一种彻底的、不容置喙的素白。我走在空茫的雪地里,世界静得只剩下脚踩积雪的“咯吱”声,和自己的呼吸。雪花纷纷扬扬,像是要把所有过往的痕迹都覆盖掉。它们沾湿我的衣襟,我下意识地拂去,片刻,又是满身。这徒劳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极了后来那些年,我试图拂去记忆的努力——总以为清理干净了,可某种湿漉漉的凉意,早已渗透进肌理。
那一年,我三十岁。
三十岁的冬季,才懂了什么叫“拂了又满”。青春时激烈的悲喜,如盛夏的雷雨,来得猛,去得也快。而人到中年的离别,是入了冬的雪,它不猛烈,只是绵密地、安静地落着,用一種恒久的耐心,覆盖你的整个世界。它不试图摧毁你,只是让你在一种缓慢的、洁白的重量里,学会与一种凉意共存。
那份情意,早已不再是具体的思念,或重复的痛悔。它变成了某种身体里的气候。是此后每一个冬日,指尖触到冰凉玻璃时,心头泛起的那片雪原;是看到衣襟上偶然沾着的星点白色,时那一霎的出神。
大雪终会停,衣襟也总会干。只是那年被雪水浸透过的一颗心,分明比以往重了一些,也静了一些。仿佛能容纳得下,此后更多的,无声的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