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政审被人举报说我有问题,我没解释,甩出了47本账本
......
政审通过的消息还没捂热,举报信就到了。
女儿在电话里哭着求我:「爸,你就解释一下,行吗?就这一次。」
我没吭声。
她等了很久,挂了。
第二天我去了政审单位,从布包里掏出47本账本,一本一本码在桌上。
政审官翻了几页,抬头看我的眼神变了。
(一)
腊月十七那天,赵晓禾请了半天假回家。
一进门就喊:「妈!材料都交了!」
张丽芬正在厨房切菜,听见这话,刀都没放下就冲出来:「真的?没问题吧?」
「没问题,人家说走个流程,年前肯定出结果。」
赵晓禾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三年了,她考了三年。
第一年差两分,第二年进了面试被刷,第三年笔试第一、面试第二,总分第一。
这回稳了。
张丽芬把围裙解下来,在手上搓了搓:「那得庆祝一下,晚上我多做几个菜。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早点回来。」
赵晓禾应了一声,掏出手机。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接。
「爸,今晚早点回来吃饭,我政审材料交了。」
那头沉默了两秒,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没别的想说的?」
「……没。」
赵晓禾挂了电话,跟她妈说:「还是那样。」
张丽芬叹了口气:「你爸这人,一辈子了。」
晚上六点,岳父岳母也来了。
这事赵晓禾没通知他们,是张丽芬打的电话。
老两口住得不远,骑电动车十分钟。
岳父拎了一箱牛奶,岳母抱着一兜子水果,进门就笑:「我外孙女有出息!」
赵晓禾被姥姥搂着,脸都红了。
六点半,赵德刚回来了。
他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客厅里正热闹。
没人注意到他进来。
他也没吭声,换完鞋,走到桌边,在最靠墙的位置坐下了。
岳父瞥了他一眼:「建刚回来了?」
「嗯。」
「闺女考上公务员,高兴不?」
「高兴。」
岳父等了等,见他没有下文,笑了一声:「行,你高兴就行。」
张丽芬从厨房端菜出来,赵德刚站起来想帮忙,被她一个眼神按回去了:「坐着吧,厨房小,你别添乱。」
他又坐下了。
饭桌上,岳父说起赵晓禾小时候的事,岳母附和,张丽芬时不时接几句。
赵德刚夹菜、吃饭、再夹菜。
全程没说话。
岳父夹了块红烧肉,忽然问:「对了,晓禾政审要填家庭情况吧?你爸那一栏怎么填的?」
赵晓禾咽下嘴里的饭:「就……写的企业职工。」
「企业职工?」岳父看了赵德刚一眼,「仓库保管员也算企业职工?」
「那不然写啥。」赵晓禾声音低了点。
「我没别的意思,」岳父摆摆手,「就是想起你爸当年,好歹也是财政局的人,要是那时候圆滑点,现在填上去多好看?」
桌上安静了一瞬。
赵德刚放下筷子,端起碗,把最后几口饭扒完了。
「吃好了。」
他起身,把碗筷收进厨房,然后就听见水龙头的声音。
岳父撇撇嘴:「你说说,问他话跟问木头似的。这脾气,活该一辈子窝在仓库。」
张丽芬打圆场:「爸,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了。」
赵晓禾没说话,夹着菜,忽然没了胃口。
(二)
其实赵晓禾从小就不太会向别人介绍自己的父亲。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里让填家庭情况表,有一栏是「父亲职业」。
她回家问:「爸,你是干啥的?」
赵德刚那时候刚从县里调到市机械厂,正在灶台边炒菜。
「工人。」
「什么工人?」
「就……工人。」
第二天交表,老师念了几个小朋友的家长职业——医生、老师、开公司的。
念到赵晓禾的时候,说:「工人。」
有同学笑:「工人是干嘛的呀?」
她答不上来,脸憋得通红。
初中的时候,有一回她被男生欺负了,书包被扔到了树上。
她回家哭着跟妈妈说,张丽芬气得要去学校找老师。
赵德刚在旁边听了半天,问了句:「哪个男生?」
「叫什么李浩。」
「他爸是谁?」
「好像是什么局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赵德刚再没提过这事。
书包是赵晓禾自己第二天一大早,踩着同学的肩膀够下来的。
高中家长会,张丽芬出差去不了,让赵德刚去。
赵晓禾死活不愿意。
「为什么?」张丽芬问。
「别人爸都会跟老师聊,我爸去了跟根桩子似的,多丢人。」
那次家长会,最后是她姥爷去的。
高考完填志愿,张丽芬让赵德刚拿拿主意。
赵德刚翻了翻那本厚厚的报考指南,说:「她自己拿主意,我不懂。」
大学四年,每次有人问起赵晓禾的家庭,她都含糊带过。
不是嫌父亲挣得少,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
你说他不管家吧,工资一分不留都交给她妈。
你说他关心孩子吧,从小到大没参加过她一次家长会,她所有重要的决定他都是那句话——「你自己定。」
后来她考公务员,第一年失败,她在家哭了一宿。
张丽芬陪着她,赵德刚在客厅坐着看电视,声音调得很低。
第二天早上赵晓禾出门,发现玄关放着一袋她爱吃的青团。
她问她妈:「哪来的?」
「你爸一大早骑车去买的,排了一个钟头队。」
赵晓禾愣了愣,拎着青团出了门。
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爸正站在阳台上,看见她看过来,转身进屋了。
她承认,她爸不是不爱她。
只是这种爱太闷了。
闷到她每次需要他站出来撑她一把的时候,他永远往后缩。
她不是不理解,是理解够了。
理解到后来,就变成了不指望。
(三)
腊月二十三,小年。
赵晓禾接到了政审单位的电话。
她以为是通知结果的,接起来声音都是甜的:「您好,我是赵晓禾。」
「赵晓禾同志,你好。政审过程中我们收到了一封实名举报信,涉及你父亲赵德刚同志,需要你配合了解一些情况。」
她脑子嗡了一下。
「……什么举报信?」
「具体内容电话里不方便说,你明天来一趟吧。」
挂了电话,她在原地站了五分钟,没缓过神来。
晚上她没回家,一个人在外面坐到九点,才给她妈打了电话。
张丽芬的反应比她还大:「举报?举报什么?你爸他能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人家没细说……」
「那你问你爸啊!」
「我不敢。」
张丽芬沉默了一会儿:「你等着,我问。」
十分钟后,张丽芬回了电话,声音发紧:「你爸说不知道,问他啥都不知道。你明天去了好好问问,到底是谁在搞鬼。」
赵晓禾一夜没睡。
第二天她去了政审单位,接待她的是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姓孙。
小孙把那封举报信给她看了。
举报人:周国良。
内容:赵德刚在县财政局工作期间,存在严重经济问题,建议重点核查。
「周国良是谁,你知道吗?」小孙问。
赵晓禾摇头,她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父亲在财政局干过?」
「我……我不太清楚,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才几岁。」
小孙看着她,表情很难形容:「赵晓禾同志,这封举报信是实名的,我们必须核查。如果你父亲确实存在问题,会影响你的政审结果。你最好跟你父亲好好谈谈,把情况弄清楚。」
赵晓禾从政审单位出来,在外面站了很久。
她给她爸打了电话。
「爸,有人举报你了。说你在财政局的时候有经济问题。」
那边沉默了很久。
「爸,你倒是说话啊。」
「……知道了。」
「你就知道了?那个人叫周国良,你认识吗?」
沉默。
「他到底说你什么?你当年到底是怎么离开财政局的?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
还是沉默。
赵晓禾的声音开始抖了:「爸,你就不能解释一下吗?这次不是为你自己,是为我。」
电话那头,她隐约听见她爸呼了口气,但还是没说话。
赵晓禾彻底崩了。
「你每次都这样!出了事就不说话!你想过我吗?我考了三年,好不容易考上了,马上就要过了,你就不能为我争取一次吗?你这辈子为我主动争取过什么?」
她吼完,眼泪已经下来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她爸挂了。
然后她听见那个闷闷的声音说:「明天我去一趟。」
赵晓禾愣住了。
「你……你要去哪?」
「政审那边。」
「你去干嘛?」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说。」
他挂了电话。
赵晓禾握着手机,站在寒风里,脑子里反复转着刚才那句话。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说。」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父亲说要主动去做什么。
(四)
第二天上午,赵德刚请了假。
张丽芬拦在门口:「你到底要去干什么?能不能跟我说清楚?」
赵德刚没回答,绕过她,去了里屋的储藏室。
那是个放杂物的小房间,堆着旧书旧报纸旧衣服,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纸箱子。
他在角落里翻了一会儿,搬出来一个落灰的纸箱。
箱子挺沉的,他抱着走出来的时候,张丽芬看见上面的灰有一寸厚。
「这是什么?」
赵德刚没说话,把箱子放在客厅地上,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本子。
牛皮纸封面,用橡皮筋扎成一捆一捆的。
张丽芬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不是以前的账本吗?你记的那些流水账?」
赵德刚还是不说话,把账本一本一本拿出来,数了数。
四十七本。
他找了个旧布包,把账本装进去。
「你带这个干什么?」张丽芬急了,「你能不能说句话?」
赵德刚背上布包,总算开了口:「我清白不清白,不用我说。」
他出门了。
张丽芬追到门口:「你这人——!」
她没追上去。
她了解自己丈夫。
这个男人决定要做的事,从来拦不住。
赵德刚骑着电动车,到了政审单位。
小孙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有点意外。
「您就是赵德刚同志?赵晓禾的父亲?」
赵德刚点点头。
「您来是……」
赵德刚没说话,把布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把里面的账本一本一本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四十七本,排了三排。
小孙看着这些泛黄的旧本子,愣了:「这是什么?」
赵德刚指了指最旧的那本:「从这本开始看。」
小孙将信将疑地拿起来,翻开第一页。
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行字:一九九五年九月一日。
他往后翻。
每一页都是工工整整的表格,手画的竖线,分成四栏:日期、收入、支出、余额。
「九月一日,辞职结算工资847元。」
「九月三日,买米买面,支出32元。」
「九月七日,随礼,同事结婚,支出50元。」
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小孙继续翻。
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
每一本封面都标着年份,从1995年一直到2015年。
他翻到中间某一本的时候,手停住了。
账页之间,夹着几张折起来的纸。
已经泛黄了,边角有些磨损。
他小心地打开。
第一张是一份手写的情况说明,落款日期是1995年8月28日。
第二张、第三张是几份复印件,复印得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财务凭证。
小孙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沉默的男人。
他当了三年政审工作人员,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有被举报后慌了神的,有没问题但解释半天的,也有托关系打招呼的。
但这种——被举报了,不解释,直接甩出二十年的账本——他是头一回见。
「赵德刚同志,」他的声音都变了,「这些东西……您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赵德刚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了。
(五)
「九五年的事了。」
赵德刚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那年我在县财政局当出纳,手里过的账不少。有个人找我,让我帮忙做一笔账。」
「做什么账?」
「一笔拨款,走的是项目资金,但实际上没有项目。他让我在凭证上签字。」
「您签了吗?」
「没签。」
小孙看了看那几张凭证复印件:「这些是……」
「那笔账的原始凭证。我复印的。」
「您当时为什么要复印这些?」
赵德刚没直接回答,继续说:「我不签字,他就找了别人签。后来那笔账还是走了,但跟我没关系。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然后呢?」
「第二年,局里出了问题,上面要查。他怕查到他头上,就先咬了我一口。说那笔账是我经手的,我有问题。」
小孙皱起眉头:「可您没签字。」
「凭证上没有我的字,但过账的时候经过了我的岗位。他说是我故意漏签,想撇清关系。那时候,他的话比我的话管用。」
「您没解释吗?」
赵德刚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了。我说我没做亏心事。」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领导让我写检查,我不写。让我承认失职,我不认。」他顿了顿,「最后我自己辞职了。」
小孙有些不解:「您有这些复印件,为什么不拿出来自证清白?为什么不举报他?」
赵德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奇怪。
「我那时候想,」他慢慢地说,「我没做亏心事,凭什么要我自证?凭什么要我拿着证据去求人相信我?他们想查就查,查清楚了,我自然清白。」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德刚打断了他,「后来没人查。那人把事情压下去了。我走了,这事就没人提了。」
小孙低头看着那些账本,忽然有些明白了。
「所以您从辞职那天开始,就记这些账?」
「对。」
「为什么?」
赵德刚的手指摩挲着面前最旧的那本账本,封皮的牛皮纸已经磨得发亮。
「我师父,」他说,「九四年的事。有人告他贪污,查了半年,查不出东西。但他说不清钱的来路,最后被停了职。」
他停顿了一下。
「他想不开,喝了农药。」
小孙的手顿住了。
「他死之前跟我说了一句话:德刚,人这辈子,说啥不管用,得有东西能拿出来。」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
赵德刚把那些账本往前推了推:「二十年,每一笔钱从哪来、到哪去,都在这里。你们要查,随便查。」
小孙看着面前这个五十二岁的男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见过很多人。
有清白的,有不清白的。
但从没见过一个人,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
二十年。
四十七本账本。
只为了有一天,万一有人说他不干净,他能拿出东西来。
「赵德刚同志,」小孙清了清嗓子,「您这些材料,我们需要核实。可能要几天时间。」
赵德刚点点头:「应该的。」
「还有那封举报信,举报人是周国良。这个人——」
「我知道是谁。」
小孙看着他:「您认识?」
赵德刚没说话。
那个名字他二十年没听人提起过。
但他一天都没忘。
周国良。
当年那笔假账,就是他牵的头。
当年咬他的那一口,也是他。
「赵德刚同志?」
赵德刚回过神来:「你们查吧。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站起身,把账本往布包里装。
小孙连忙说:「这些材料,您能暂时留下吗?我们要存档核查。」
赵德刚想了想,把账本又掏出来,只拿了那几张凭证复印件。
「账本你们留着。这几张我带走。」
他走到门口,停了一下,没回头。
「我闺女那边,麻烦你们尽快给个结果。」
小孙点头:「放心,我们会尽快。」
赵德刚出了门。
外面正下着小雪,他的电动车座上落了薄薄一层白。
他用袖子扫了扫,骑上车,慢慢消失在路口。
小孙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去继续翻那些账本。
翻着翻着,他发现有一页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跟账本上的一样:
「二〇〇三年九月一日,晓禾六岁生日,蛋糕45元,裙子68元。」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后来加的:
「她说喜欢粉色的那条。」
(六)
三天后,政审结果出来了。
通过。
赵晓禾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家里坐立不安。
这三天她没去上班,吃不下睡不着,跟她妈吵了两架,跟她爸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您好,是赵晓禾同志吗?政审结果出来了,您通过了。」
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通过了?」
「对,通过了。后续入职手续,我们会另行通知您。」
「那个举报……」
「经核查,举报内容不属实。您放心。」
她挂了电话,手还在抖。
张丽芬见她那表情,紧张得不行:「怎么样?」
「过了。」
「真的?」
「真的。」
张丽芬一下子瘫在沙发上,眼泪都下来了:「吓死我了……总算过了……」
赵晓禾坐在旁边,脑子里乱得很。
过是过了,但有些事她没想明白。
她爸那天去了政审单位,带着一箱子账本,到底说了什么?
那个举报他的人,周国良,到底是谁?
当年财政局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一眼她爸的房间,门关着。
张丽芬擦了擦眼泪:「快去告诉你爸一声,他这几天也没睡好。」
赵晓禾站起来,走到那扇门前,敲了敲。
「爸,政审过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传来一声「嗯」。
赵晓禾没走。
「爸,我能进来吗?」
门开了。
赵德刚站在门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赵晓禾走进去,发现房间桌子上摆着那几张泛黄的复印件。
「爸,这些是什么?」
赵德刚没说话,走过去,把复印件收起来。
「这个你不用管。」
「我想知道。」赵晓禾按住他的手,「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周国良是谁?你为什么要记二十年的账?」
赵德刚看着女儿,沉默了很久。
「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那我不管,我就想知道。」
父女俩对视着,谁也没让步。
最后是赵德刚先移开了目光。
他在床边坐下,赵晓禾在他旁边坐下。
这是她记忆中,离父亲最近的一次。
「周国良,」赵德刚开口了,「当年是财政局的副科长,我的顶头上司。」
赵晓禾安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