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我浑身无力,酸疼地厉害,身上又多了几个针孔。
“既然配型成功,就尽快准备手术。”
“妍妍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门口传来一道熟悉冰冷的男声。
是傅宴,我的继兄。
也是在我妈死后,囚禁了我半年之久的罪魁祸首。
他强迫我怀了他的孩子,转头又将我送上手术台强行引产。
那孩子已经快要七个月了!
我脑袋嗡嗡的,脚步被牢牢钉死在了原地。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连三个月都不肯等!
我猛地推开病房门,门外只剩傅宴一人形单影只。
“傅宴!你好狠的心!逼死我妈还不够!”
“现在竟连这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都要夺走!”
我眼底猩红,扑到他身上一通乱抓乱挠。
“妍妍的命是命,那我孩子的命难道就不是了吗?!”
傅宴眸中微动,抿紧了唇,瘦削的身形僵硬地立在原地,下意识朝我伸出手。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你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发麻的手臂震得我愣了愣。
“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两条人命够还傅家的养育之恩了吗!”
傅宴的脸偏向一侧,清俊的面容上很快出现一处鲜红的巴掌印。
他额上青筋跳了跳,指腹随意擦掉嘴角的血丝。
“够了!”傅宴冷着脸叫来两个护士,“她身体虚弱,不要再让她离开病床。”
护士战战兢兢,慌忙半拉半拖着我往回走。
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他竟然真的觉得我和妈妈欠了他的,要用人命来还?!
我妈妈照顾了他整整十八年!
当初妈妈带着我来到傅家当保姆时,傅夫人早就已经死了!
当了十年保姆后,我妈才嫁给傅叔叔,当了傅宴的继母!
即便这样,他却依旧认定我妈和我是鸠占鹊巢吗!
他对我们母女就这么恨之入骨吗!
“傅宴!我要杀了你!”
回头咆哮的一瞬间,我挣脱护士的束缚,抄起床头的花瓶向他狠狠砸去。
傅宴微一侧身,花瓶带着劲风扫过,裁剪合适的西装下,显得空荡荡的。
飞溅的碎片落在他脚边,只有水渍和残花污染了他的衣角。
他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凝视着我。
关闭的房门阻断了我声嘶力竭的咒骂,我颤抖地再次抚上平整的腹部。
酸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
我心灰意冷,不管护士们再怎么劝说也始终不肯进食。
她们只好撤掉大半流食,只剩下一碗米粥。
“为了身体着想,您还是喝一口吧。”
“不把身体养好,傅总怎么会让您出院呢?”
听到“出院”两个字,我木然的瞳孔微动了一下。
看向那碗米粥,莹润的米粒颗颗分明,一看就是家里厨师的好手艺。
我心里嗤笑,脑海中不觉想起十六岁那年。
彼时我妈还没成为傅宴的继母,只是傅家普通的保姆。
那天傅家来了客人,我妈忙于招待,高烧的我只能蜷缩在佣人间苦苦熬着。
是傅宴找到了我。
他找来热水喂我吃药,又亲自下厨,熬了碗略带焦糊却格外软糯香甜的米粥。
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给我喝。
我闭了闭眼,冷下声音:“这碗粥也端走……”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多大的人了,你这又是在耍什么性子?!”
傅宴拧着眉头,粗鲁地掰着我的下巴,准备强行喂我。
我拼命挣脱。
“我自己会吃!这一碗可比你当年熬的那碗糊粥强多了!”
傅宴的手顿住,眼底闪过一抹苦涩。
“既然喜欢,那你就多吃一点。”
他眼底青黑,疲惫不堪,看来是照顾了一夜那个“妍妍”。
想起那个妍妍,心中就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若不是她,我怎么会失去孩子?
我狠狠推了傅宴一把,掀翻了他手里的白粥。
他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滚烫的汤汁淋了满身。
裸露在外的双手瞬间红肿起来。
我扯掉手上的针管,却被护士牢牢按住。
挣扎中,药瓶点滴碎了一地,点滴架也砸在了傅宴身上。
“滚去照顾你那个妍妍!用不着在这里假惺惺的!”
“我看见你就想要你的命!”
他抿紧了唇,苍白的面庞颤了颤。
丢下一句“你好好养病”,就带着一身狼狈匆匆离开。
等我恢复平静,护士重新端上一碗白粥,欲言又止。
为了尽快出院,我机械地吃了起来。
直到我吃完,护士才小声道:“其实这粥,是傅总亲自熬的。”
我愣了一下,嗤笑出声。
“拿我当傻子?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还能不知道他的手艺?”
之后几天都没再见过傅宴,我乖乖配合治疗。
转眼到了我出院的日子。
我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
傅宴却带着人再次出现。
“把她的行李都送回家。”
我脑袋嗡嗡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目的不都达到了,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他抿紧唇,沉默不语。
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含糊,不由分说地将我抱起来往外走。
“傅宴,你要告你非法囚禁!”
“放开我!”
我试图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身边的护士。
可她们纷纷垂头避开我的目光。
我只好手下发狠似地继续捶打着傅宴。
男人的大掌却紧紧锢着我。
“你是我的继妹,不跟我回家还想去哪儿?!”
继妹?
真是可笑,他逼死了我妈,现在又怎么有脸叫我继妹?
可不管我怎么捶打,他始终牢牢地箍着我。
就这么一路回到了傅家。
熟悉的别墅里,处处充满着妈妈生活过的痕迹。
我不觉红了眼眶,只觉得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傅宴将我送回家,很快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
只隐约听到“妍妍…排异反应…”等字眼。
之后几天,他都没有再回来。
看来即使害死了我的孩子,他的妍妍想活命也没那么容易。
除了日夜诅咒他遭报应,我还仔细观察保镖的巡逻路线。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从厨房的窗户翻出别墅。
一切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
腹部的刀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顾不上渗出的冷汗,我屏住呼吸,避开保镖,弯腰穿过花园。
三步、两步、一步……大门近在咫尺。
我极力按耐住激动的心跳!
就在我的手放在大门把手上时,门却猛然从外边被推开了!
“伤口还没养好就想逃跑?!”
傅宴紧紧攥住我的手腕,用力扯着我往回走。
他眼底猩红,眼下透着浓厚的青黑,不知几天没睡好了。
他将我推倒在卧室的床上,冷冷攥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
“你这辈子都别想逃走。”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脚底板直接涌到头顶!
他怎么会知道我今晚会逃跑?难道…
“你、你在卧室装了隐形监控?”
“不、不对,整座别墅竟都布满了你的监控。”
傅宴不置可否,攥着我手腕的力度却紧了紧。
我猛然甩开,看准时机就往门外冲去!
“傅宴,想囚禁我一辈子你做梦!”
身后很快传来一阵炙热的气息!
是傅宴,他不容抗拒地抱紧了我。
“家里的佣人全换一批,以后门口多加一倍安保!”
我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深刻的绝望笼罩心头,我当即竭斯底里起来!
“傅宴,你狼心狗肺!凭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什么都不欠你!”
我崩溃大喊,在他怀里疯狂地打骂。
“你放过我,滚去找那个妍妍,行不行?!”
他眸光暗沉,却搂紧了我。
我一狠心直接朝他手腕处咬了上去!
“嘶……”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却仍不放手。
等我脱力般松开时,他的手腕处早已鲜血淋漓。
“没错!我就是这么狼心狗肺!”
“你最好一辈子都恨我!”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不管我怎样挣扎,他的双臂仍如铁钳般紧锢。
一连几天,我都没再找到逃跑的机会。
傅宴甚至把公司的文件带回家中,确保我不会离开他的视线。
就连晚上都要抱着我入睡。
整座别墅彻底被严密监视起来。
每晚看着他熟睡的脸,想到被他害死的妈妈和孩子,我就难以入眠。
恨意几乎将我吞噬,强烈的念头逐渐涌上心头!
既然他将我这辈子毁了,那我就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小时候他是傅家的少爷,而我只是跟着妈妈寄人篱下的拖油瓶。
每天跟在傅宴身后,没少受那些少爷小姐们的奚落嘲弄。
是傅宴一次又一次地保护我。
如今他疲惫的面容依稀可见俊朗少年的影子。
可当年那个温暖阳光的哥哥,却再也回不来了。
双手慢慢在他的脖颈处收紧。
“去死吧!”
手指触上他的皮肤,却摸到一手黏腻的冷汗。
我这才发现他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已经很久了。
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我放开手,试探地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傅宴,醒醒!别装死!”
“我还没开始用力呢!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可不管我怎样折腾,他都始终没醒。
反而眉宇紧紧皱在一起,额上出现大滴的汗珠,面色更加痛苦不堪。
傅宴这虚弱的模样莫名有些熟悉。
我下意识地拉开床头的抽屉,几个陌生的药瓶出现在眼前!
这是…傅宴的药?
我愣住了。
可这不是我的卧室吗?
自从妈妈嫁给傅叔叔之后,我就从佣人房搬到了这里。
我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傅宴的药?
我怎么会打开这个抽屉,就像曾经做过千百次一样?
脑海中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心悸越来越严重,让我无法细想下去。
到底有什么可犹豫的!
傅宴的性命就掌握在我手中!
只要轻轻扼住他那脆弱不堪的脖颈,就能报仇雪恨。
不,甚至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他就会死在我面前!
记忆的碎片若隐若现,干扰着我的心绪。
我想要抓住,却又模糊不清。
只记得年幼时妈妈为了生计,常常把我一个人丢在家。
饿得哇哇大哭也没人管。
后来她来傅家当保姆,傅家仁善,允许她带我一起,我的日子才好起来。
妈妈感恩傅家又心疼傅宴母亲早亡,因此对他无微不至。
甚至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忍不住羡慕。
我记起有一次傅宴从树上摔了下来,妈妈为了保护他,被他砸断了胳膊。
到了医院却一心只惦记他怎么样,还责怪我没有阻止他爬树。
那时傅宴虚弱地躺在床上,却强撑着劝说我妈去治疗。
说自己贪玩,连累了我妈受伤,还连累我挨骂。
可我分明记得,他是为了替我摘下挂在树上的风筝才爬的树。
他说,摔下树时弄坏了我的风筝,以后他的玩具都分我一半。
他问我,能不能把妈妈也分给他一半。
我忘了自己的回答。
脑海中闪过另一个画面。
是妈妈嫁给傅叔叔那天,傅宴笑着叫她“妈”。
所有宾客眼中明晃晃的轻视不屑,都随着他这一声“妈”硬憋了回去。
这样的傅宴怎么可能在事后再逼妈妈离婚。
甚至逼她出国,最终导致她意外身亡?
心里的困惑终究胜过了恨意。
我颤抖着手指,给医生打去了电话。
天快要黎明的时候,傅宴的指尖终于略微动了下。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我时眼中还有片刻茫然。
“你…救了我?”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我妈去世的真相。”
我皱了下眉,冷冷继续说道。
“就算我妈妈的死和你无关,我也不会原谅你害死孩子的事。”
傅宴垂着的眸子颤动了下,想说些什么,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我下意识想要给他倒水,又顿在原地,看着医生在他身边忙前忙后。
傅宴眸光微动,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冷淡。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真相?你不是一直都清楚吗?傅家的夫人只能有一个,是我逼走了她。”
“我没想要她的命,如果飞机失事也要算到我头上,那你就当是我害死了她。”
我脑袋嗡嗡的。
他竟然亲口承认了?!
啪的一声,我再也忍不住,用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
傅宴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角血丝。
“你还想做什么?尽管来。错过今天,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我气得浑身颤抖,发疯似地扑在他身上,胡乱捶打泄愤!
却被一旁的医生强行拉住。
“就算他没配型成功,已经活不久了,你也不能在一个医生面前把我的病人打死!”
被管家请出门外,还能听到医生不满的絮叨。
“傅总,您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我让您静养,您拼命工作。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都留给她吗?”
……
我猝不及防地顿住。
怎么傅宴也要配型?
里面很快响起一道平淡的男声。
“你只管治病,少多管闲事。”
随后里面传来后续治疗方案的讨论声,夹杂着我听不懂的专业名词。
我冷笑一声,看他们的架势,装得还挺像啊!
甩开管家,我猛然推开门,冷笑道:
“这又是你什么新的手段?”
“囚禁改成苦肉计了?”
傅宴似乎愣了下,而后眸间微动,淡淡道:
“竟然被你给识破了!”
“真是可惜!”
话音刚落,他就猛然一阵咳嗽。
好看的眉宇也紧巴巴地皱成一团。
我狐疑地扫了他一眼,向来合身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空荡荡的。
袖管下的血管也隐隐可见。
我还想要再探究地看去,傅宴不动声色地拿被子遮住了自己。
“你、你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刚问出口,我就有些懊悔。
我什么时候圣母到去关心一个杀母仇人了?!
我恶狠狠瞪他一眼:
“当初我明明听得清楚,你那个妍妍已经配型成功!”
“真当我好骗?怎么一个个的都需要去配型?!”
傅宴顿了下,而后薄唇掀起几分嘲弄,淡淡道:
“既然被你识破,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你对我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滚吧。”
心脏好似被一双大手紧紧扼住。
铺天盖地的愤怒涌上心头,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我不懂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又开始不受控制。
明明想头也不回地走,脚底却像是生了根。
带着哭腔的话脱口而出。
“傅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