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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风散文《爱我少一点,我请求你》

张晓风:台湾著名散文家、戏剧家。东吴大学、阳明大学教授。揽获“中山文艺奖”、“台湾文艺奖”、“吴三连文学奖”三个文学大奖。 “她的作品是中国的,怀乡的,不忘情于古典而纵身现代的,她又是极人道的。” 张晓风1941年生于浙江金华,8岁那年和母亲一起赴台,故乡是张晓风绕不开的话题。 ~~~~~~ 小男孩走出大门,返身向四楼阳台上的我招手,说:“再见!”我其实仍然可以像昨天一样,再陪他一次。但我却狠下心来,看他自己单独去了。他有属于他的一生,是我不能相陪的。母子一场,只能看作一把借来的琴弦,能弹多久,便弹多久。但借来的岁月毕竟是有其归还期限的。 当这世界上你可以称之为老师的人越来越少,学生却愈来愈多,真是件可悲的事。你眼看老成凋谢,却阻止不了他们的消失。于是你渐渐了解,原来,学者也不是永恒的,如果你不趁可请益的时候请益,将来,总有一天,你再也无法向他们请益了。 “那条蛇毒不毒?”我指着一条又粗又大的问店员。“不被咬到就不毒!”没料到是这样一句回话,我为之暗自感叹不已。其实,世事皆可作如是观。有浪,但船没沉,何妨视作无浪;有陷井,但人未失足,何妨视作坦途。 西谚说“把幸运的人丢到河里,他都能口衔宝物而归。”我大概也是幸运的人,生活在这座城里,虽也有种种倒霉事,但奇怪的是,我记得住的而且在心中把玩不已的全是这些可爱的片段!这些从生活的渊泽里捞起来的种种不尽的可爱。 在中国,那些小小的差误,那些无心的过失,都有如偏离大道以后的岔路。岔路亦自有其可观的风景,“曲径”似乎反而理直气壮的可以“通幽”。错有错着,生命和人世在其严厉的大制约和惨烈的大叛逆之外,又何妨存在中国式的小差错、小谬误或小小的不精确。让岔路是另一条大路的起点,容错误是中国式故事里急转直下的美丽情节。 所有的无暇是一样的——因为全是百分之百的纯洁透明,但瑕疵斑点却面目各自不同。有的斑痕像藓苔数点,有的是砂岸逶迤,有的是孤云独去,更有的是铁索横江,玩味起来,反而令人欣然心喜。想起平生好友,也是如此,如果不能知道对方的一两件糗事,不能有一两件可笑、可嘲,可詈、可骂之事彼此打趣,友谊恐怕也会变得空洞吧? 使心情为之美丽,使目光为之热烈的,其实,只是等待啊!我渐渐相信等待是幸福的同义词,女子“待嫁”或作曲家手上有一支曲子“待完成”,或怀中有个孩子“待长大”,这些人,都是福人,虽然他们自己未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