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寒风从办公室的窗户缝隙钻进来，李薇坐在桌前，手微微发抖地签下了那份合同。
墓园销售顾问收拾好文件，礼貌地笑了笑说：“李女士，您挑选的这个墓位位置真的不错，以后会很安静舒适。”
李薇轻轻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随便拍了张照片，然后编辑文字：“总算买到房子了，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就这样发到了朋友圈。
突然，手机铃声大作，妈妈张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明显的愤怒：“李薇！你买房子怎么不事先和家里说一声？为什么不把你哥哥李浩的名字加上去？”
李薇愣在那里，看着手里刚刚签好的买墓合同，冷冷地笑了笑：“妈，要不干脆把全家人的名字都写上好了。”
01
三个月之前的一个周五下午，李薇坐在医院的候诊区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让她人生彻底改变的检查报告单。
报告上的专业术语她一个个都看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觉得像看外文一样迷茫。
“肝癌晚期”、“尽快安排手术治疗”、“需要结合化疗方案”……
35岁的李薇从来都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年轻就会面对这样的绝症，她在这座大城市奋斗了整整十二年，从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孩，一步步爬到公司业务主管的位置，全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坚持。
走出医院大门后，李薇并没有马上赶回家，而是找了附近一家咖啡店坐下来，她需要好好消化这个坏消息，更要仔细想想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规划。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妈妈打过来的。
“薇薇，你哥哥李浩又来找我要钱了，他说要给女朋友买个生日礼物，你能不能先给他转一万块过去？”张兰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李薇深深吸了口气：“妈，我最近手头上真的有点紧张。”
“怎么会紧张呢？你每个月工资有一万多块，又没有太大的开销，哪里会紧张？你哥哥难得有个女朋友，你就帮他一把吧。”
“我还有房贷要还。”李薇提醒她说。
“那不是你自己非要买的房子吗？当初我就让你把你哥哥李浩的名字加上去，你偏不肯，现在知道还贷的压力大了吧？”
李薇闭上眼睛，那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她已经还了四年多的贷款，每个月三千八的月供，再加上日常开销和寄回家的生活费，她的工资基本上每个月都花得干干净净。
“好了，别多说了，明天就把钱转过来，你哥哥的事可不能耽误，你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电话挂断后，李薇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她回想起刚才医生的话：“这种肝癌如果及早治疗，生存率还是有希望的，但因为你长期加班导致身体透支，情况有点复杂，费用也会比较高，得做好准备。”
费用会比较高，李薇苦笑着想，她现在连一万块都凑不出来，更别提治病的钱了。
回到出租屋里，李薇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上网搜索肝癌的治疗费用，手术费用、化疗周期、药品开支……粗略算下来，至少得准备二十五万。
她点开银行APP，看了看账户余额：9,652元。
李薇靠在椅子上，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候她上小学五年级，生日那天她特别期待父母能给她买个小礼物，但父母只是随便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就忙着给哥哥李浩准备他的学习用品了。
从那以后，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收到过正式的生日礼物，而哥哥李浩每次生日，父母都会大张旗鼓地庆祝，花钱买玩具或者衣服给她哥哥。
李薇摇摇头，不愿意再往下想了，她继续在网上查找，看看有没有医疗援助项目或者保险能帮上忙。
搜着搜着，她不小心点进了一个墓园的官网，页面上写着：“为人生最后的安宁，选择一个平和的家园。”
李薇盯着那些墓碑图片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与其让家人为她的医疗费操心，不如提前为自己安排好身后事，这样不会成为家人的负担，也能在剩下的日子里活得更有自尊。
第二天是周六，李薇没有给哥哥转钱，而是乘公交车去了市郊的墓园。
永安园是这座城市最受欢迎的墓园之一，风景宜人，靠着湖边还有树林环绕，销售顾问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叫王经理，讲话温和又专业。
“李女士，您是来为长辈选墓位的吗？”王经理问。
“不是，是为我自己。”李薇直截了当地说。
王经理微微愣了愣，然后很快调整好表情：“我明白了，提前规划确实是个聪明的决定，我们这里有各种价位的选项，您可以先逛逛看。”
他们走过一个个整齐的墓区，王经理一边介绍不同区域的优势和收费，李薇看上了一个朝南的位置，旁边有几棵松树，环境特别宁静。
“这个位置七万五，包括墓碑和基本设计。”王经理说。
七万五，李薇在心里算了算，如果把公寓卖掉，加上这些年的存款，应该刚好够用。
“我再想想。”李薇说。
回家的公交车上，李薇接到了哥哥李浩的电话。
“妹妹，妈妈说你不肯转钱给我，怎么回事？”李浩的语气明显带着不悦。
“我最近确实没多余的钱。”
“怎么可能没钱？你工资那么高，每个月都剩不少吧。”
“我有房贷要还，还有其他生活费用。”
“房贷是你自己要买房的，跟我没关系啊，我现在急需钱，你必须转给我。”
李薇深吸一口气：“哥，你都三十七岁了，能不能自己多承担点生活责任？”
“我怎么承担？我刚丢了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是家里的男丁，你帮我是天经地义的，将来我结婚生孩子，继续家族香火，你这个姑姑难道不高兴吗？”
“那是你自己的事，不是我的责任。”
“李薇，你现在出息了就翅膀硬了是吧？别忘了你也是这个家的一员，家里有难你不帮，算什么家人？”
李薇想反驳，但最后还是挂断了电话，她看着屏幕上哥哥的名字，回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在院子里玩耍的快乐时光，心里涌起一阵难过。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关系只剩下钱来维系了？
02
周一去公司上班，李薇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做复查，刘医生再次确认了肝癌诊断，并催她尽快住院动手术。
“李女士，你的病情不能再拖了，早点治疗，机会就更大一些。”主治医生刘医生严肃地说。
“医生，如果我不治的话，大概还能活多久？”李薇问。
刘医生皱起眉头：“这种消极想法很不好，现在医疗技术先进，你这个阶段还有很大希望治好。”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如果不治疗……”刘医生叹了口气，“可能只有八个月到一年左右，但生活会越来越难受，因为肝功能会逐渐衰竭。”
八个月到一年，李薇默默把这个时间记在心里。
从医院出来，李薇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又去了永安园，这次她下定了决心。
“王经理，我想定下那个位置。”
王经理有点惊讶：“李女士，您决定好了？”
“决定了，不过我有个请求，能分期付钱吗？”
“这个……”王经理迟疑了一下，“我们通常不做分期，但您的情形特殊，我可以帮您问问领导。”
最后，墓园批准了李薇的分期计划：首付两万五，剩下的分五个月还清。
签合同的时候，李薇的手有点抖，她从没想过35岁的自己会坐在这里，为自己挑选墓地。
“李女士，您要不要现在想想墓碑上刻什么字？”王经理问。
“暂时不用，以后再说。”
李薇觉得，她或许还有时间慢慢考虑，要在墓碑上留下什么样的人生印记。
手续办完后，李薇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至少不用担心身后会给家人添乱了。
回到公司，同事小张走过来：“薇姐，你今天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李薇勉强笑了笑。
“你可得注意身体，工作固然重要，但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健康才是第一位，李薇苦笑着想，如果健康真那么重要，为什么她得了肝癌，家人想的不是关心她，而是继续要钱呢？
下午部门会议时，李薇有点走神，她在想，如果自己真的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该怎么度过才不遗憾。
会议散了后，部门领导找她：“李薇，你最近状态好像不太稳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领导，我会尽快调整好的。”
“那就好，对了，公司打算升你做业务总监，你要多努力表现。”
业务总监，李薇愣了愣，这是她一直向往的岗位，如果是以前，她会激动不已，但现在，她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晚上回到家，李薇看着空空的房间，突然想记录点什么，她打开电脑，开始敲日记。
“今天定了墓地，感觉挺奇妙的，本以为会很难过，但其实有一种释放的感觉，也许因为终于不用为钱的事纠结，也不用再为家人的需求感到为难了。”
写着写着，李薇的眼泪掉下来，不是怕死，而是忽然意识到，她这辈子除了上班和给家里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
手机又响了，还是妈妈打来的。
“薇薇，你哥哥说你不转钱给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我真的没钱。”
“怎么没钱？你工资那么高，除了房贷还能有什么大花费？”
李薇想说自己得了肝癌，需要钱治病，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知道就算说出来，妈妈第一反应也不会是担心她的健康，而是抱怨她没钱给哥哥了。
“我最近有别的开销。”
“什么开销能比你哥哥的事重要？李薇，你别忘了，你上大学的学费是家里出的，现在你有本事了，就不管我们了？”
“妈，我每个月寄回家一千八的生活费，从没少过。”
“那是应该的！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头赚钱不就是为了补贴家里的吗？你哥哥是要结婚生孩子的，他的事才是大事！”
李薇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妈，我真的很累。”
“累什么？你一个女孩子能有多累？不像你哥哥，要扛起传宗接代的担子，压力大着呢，你懂吗？”
李薇想笑，她想问妈妈，她自己扛的压力就不算数吗？一个人在外拼搏，得了病没人问，工作再累也要准时寄钱，这些都不叫压力吗？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那天夜里，李薇睡不着，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想起小时候妈妈总说“女孩子要乖巧懂事”，想起高考时因为父亲早逝，妈妈说“随便考个学校得了，反正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想起工作后家里的各种索取……
她忽然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不是独立的自己，而是哥哥的附属，是维持家庭运转的工具人。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特别悲伤。
03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薇一边坚持上班，一边 quietly 忍受着病痛的侵袭，她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病情，包括闺蜜小敏。
身体症状越来越明显，没胃口、总觉得累、有时还会无缘无故发低烧，但她都硬扛着，用妆容和笑容掩盖虚弱。
这期间，家里的电话不断，妈妈隔三差五就打来要钱，哥哥也经常发消息抱怨难处，李薇都找理由搪塞，这让家里越来越不满意。
“李薇，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家里有事你不帮，你还算我们家人吗？”李浩在一次电话里直接发火了。
“哥，我自己也有难处。”
“你有什么难处？工作稳，收入好，能有什么？”
李薇想说她得了肝癌，很害怕，需要家人支持，但她知道说出来只会换来更多埋怨。
“你是不是恋爱了，被男朋友洗脑了？”妈妈突然在电话里问。
“没有。”
“那就是被同事教坏了，说什么女人要独立，不用管家里，李薇，你别忘了你的根在哪儿！”
根在哪儿，李薇苦笑，她的根好像从来都不是为她自己而生的。
那个周日，李薇收到墓园消息，说她的墓位布置好了，可以去验收。
走在墓园小道上，李薇看到很多人为故去的亲人清扫墓地，有老人为早逝的孩子抹泪，有中年人为父母摆花，有小孩问妈妈为什么外公要住在这里……
李薇想，也许她走了，也会有人来探望吧，也许哥哥李浩会带孩子来，告诉他们这里是姑姑，一个为家里付出一切的女人。
站在自己的墓位前，李薇觉得很平和，这里真不错，干净清爽，还能眺望湖景。
“李女士，您觉得满意吗？”王经理问。
“很满意。”李薇点点头，“对了，墓碑照片什么时候准备合适？”
王经理愣了愣：“通常是……家属之后处理的。”
“如果我自己准备呢？”
“那您自己决定就行。”
回家的路上，李薇去了家摄影店，拍了组正装照，摄影师夸她气质出众，很上镜。
“女士，这些照片是做什么用的？”摄影师随便问。
“留个纪念。”李薇说。
她挑了张最喜欢的，打算放大裱起来，那照片里的她笑容灿烂，像个对生活满怀期待的女人。
晚上，李薇把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最近感觉还行，给自己拍了张正式照。”
很快朋友们点赞留言，说她美，问是不是有喜事要分享。
李薇一个个回复，心情意外地愉快，她发现，原来还有很多人在意她，只是她平时太专注家庭，忽略了这些真心人。
这时，妈妈又打电话来了。
“李薇，你哥哥找到份新工作，但需要买身体面衣服上班，你转四千块给他。”
“妈，我没四千。”
“没就借点，找朋友也行，你哥哥好不容易有工作，你别拖他后腿。”
“为什么总让我出钱？”
“因为你行啊！你一个女孩子，赚钱不就是帮家里的吗？将来你哥哥发达了，还能照应你。”
李薇想笑，照应她？哥哥从小到大哪次照应过她？倒是她，从毕业就一直在经济上支撑家里。
“妈，我真拿不出。”
“拿不出就把房子卖了！反正你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大房子干嘛？”
卖房子，李薇愣住，妈妈竟让她卖房给哥哥买衣服。
“妈，那是我自己的房子。”
“什么你自己的？你是我们家的人，你的东西就是家里的！再说，你一个女孩子，早晚嫁人，要房子有什么用？”
李薇觉得心里像着了火，她这么多年努力，在妈妈眼里竟一钱不值，她的房子、工作、一切，都只是为家里服务的。
“我不会卖房子的。”李薇坚定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跟家里断绝吗？”
“我没那意思，但也不会无条件答应所有要求。”
“李薇，你变了，以前多乖，现在这么自私？”
自私，李薇觉得这词太讽刺，她为家付出这么多，竟被说自私。
那天晚上，李薇下定决心，不再无条件满足家里，她要为自己活一回，哪怕只在生命末尾。
04
从那天起，李薇开始拒接妈妈大部分电话，也不再回哥哥要钱的讯息，她把精力多放工作上，也开始调理身体。
虽没正式治疗，但她吃起保健品，规律作息，尽力在有限时间里过得好点。
公司业务总监职位下来了，李薇工资涨了两千五，她没告诉家里，而是存起来准备医疗，也许她还能试试治病。
就在她重燃希望时，家里攻势更猛了。
先是大姑打电话，用责备语气：“李薇，你妈说你最近不帮你哥哥？”
“大姑，不是我不帮，我真没能力。”
“怎么没能力？你工作好，赚得多，何况你哥哥要传宗接代，你帮他是应该的。”
传宗接代，李薇觉得这词像座山压着，在家族里，好像所有人都得为男丁服务。
“大姑，现在时代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