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非天下第一淫书。 说起中国古代小说，可谓群星璀璨。像《世说新语》《聊斋志异》，“三言二拍”，唐传奇等等，多如牛毛，数不胜数。但要说这学界公认的一流作品，那就有且仅有六部。《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这四部耳熟能详，妇孺皆知，占了四个名额，这个没啥可讨论的。那另外两部是什么呢？哪两部作品有资格和这声名赫赫的四大名著比肩争锋呢？这剩下两部，一部是《儒林外史》，一部是《金瓶梅》。 《儒林外史》名列其中，这个不难理解：封建科举制下的文人图谱，那讽刺艺术相当了得，中个举高兴疯了的范进，心疼两根灯芯不肯咽气的严监生，都是经典名段，家喻户晓，连中学语文课本都入选了，能不算经典吗？可说到这《金瓶梅》，不少人就疑惑了，不服了，甚至露出某种心照不宣的神秘微笑了。这不就一小黄文吗？禁书！淫秽！色情！少儿不宜，还十八禁！说它是能跟四大名著不相上下的一流小说，开玩笑吧？ 不可否认，《金瓶梅》的的确确是存在一些情色描写，总共一万九千来字，而《金瓶梅》全书共有多少字？足足一百余万。情色描写所占比例不过才百分之一二。从篇幅比例上来讲，给《金瓶梅》扣帽子就不合适。 再一个，《金瓶梅》里的开车场面，很多都是以韵文或骈文形式写成，隐喻用得比较多，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直接复制粘贴，从别的书里剽窃过来的，胡拼乱凑来撑字数的，人家笑笑生同志压根对这方面兴致缺缺，志不在此。所以，此为其二。 其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个作者写什么，选什么题材不重要，他既可以写真善美，也可以写假恶丑；既可以写伟大、光明、正义，也可以写龌龊、阴暗、卑鄙，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作者带着怎样的心态、怎样的动机去写。对那些阴暗、邪恶、堕落，他是褒是贬，是自我代入地意淫享受，还是要揭出人类存在的病苦，引人注意，引人深思？那么，反观《金瓶梅》，作者的写作意图是教人纵欲、偷情、淫乱吗？恰恰相反，他是要揭露出一个腐化堕落的社会，唤醒那些纵情于物欲声色不能自拔的人。 可以这么说，作者兰陵笑笑生，他是用写情色来反情色，用写纵欲促使人去反思纵欲。他就是要把沉溺于情色的一种现实，呈现于世人面前，警示世人：人，如果仅仅追求一种原始的动物本能，一种腐朽的感官享受，那就是理性的湮灭，是人性的扭曲，更是走向自身的毁灭。 有人可能说，那他可以不写情色啊，不写性啊。对此，只能说，悲哀，太悲哀，遗憾，太遗憾。写性怎么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对作家来说，这个就更重要了，著名作家王安忆说过，要想成为一个有深度的作家，你必须正视“性”这个话题。情色对《金瓶梅》来说，太重要了，情色之于《金瓶梅》，不是猎奇，不是口味重，也不仅仅是随大流，它是作者观察思考人生、人性的一面镜子，一个独特的切入点。 所以，是时候给《金瓶梅》做个翻案陈词了——提起《金瓶梅》就想到小黄书，提起小黄书就想到《金瓶梅》，这是天大的误解，说它是古今第一淫书，不过是枉担了个虚名儿。以后谁再说它是淫秽读物，你大可用三百多年前某些评论家说的：“读此书而以为淫者、秽者，无目者也。”啥意思？如果认真读了《金瓶梅》还觉得这是本小黄书，只能说，瞎了眼。 那么，《金瓶梅》到底算怎样一部书呢？鲁迅先生是这么说的：“当时说部，无以上之。”意思是，在当时，《金瓶梅》那是小说里的头名老大，没人比得过。当代著名学者，哈佛大学终身教授田晓菲女士说，读完《金瓶梅》最后一页，竟觉得《金瓶梅》实在比《红楼梦》更好。 【作者：原乡】 金瓶梅刘心武评点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