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 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时,林小满正踩着蝴蝶牌缝纫机给旗袍滚边。薄荷绿的绸缎在九月阳光里泛着粼粼波光,像一尾游进裁缝铺的锦鲤。 "叮咚"门铃突然炸响。她抬头看见吴秋月裹着香风撞进来,十厘米细高跟敲在水泥地上嗒嗒作响。 "满姐!"那声音甜得发腻,和十年前服装厂宿舍里沙哑的烟嗓判若两人。秋月摘下墨镜,眼尾飞起的眼线像两把钩子,"你这铺子可真难找。" 小满的手指在缝纫机针板上顿了顿。秋月今天的妆浓得能刮下一层,睫毛膏结着细小的颗粒,像积雨的云。她身后跟着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扛着补光灯和手机支架,金属支架磕在门框上"当啷"一声。 "直播设备放墙角就行。"秋月指挥着,猩红指甲油在阳光下晃眼。小满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戴着三克拉钻戒,戒托却有些发黑——是长期接触化妆品留下的痕迹。 裁缝铺突然挤进这些现代玩意儿,老式木柜上摞着的布匹都显得局促起来。秋月从爱马仕包里摸出件真丝衬衫:"腰围改大两寸,今晚直播要穿。" 小满展开衣服时闻到淡淡的麝香味,混着某种抗焦虑药的气息。她捏着软尺的手顿了顿:"你胖了?" "镜头显胖嘛。"秋月对着手机屏补口红,玫瑰豆沙色晕出唇线,"王总要带我去见投资人,得穿得..."她突然噤声,指甲掐进掌心。小满看见她腕间有道新鲜抓痕,结着淡粉的痂。 记忆突然倒带回2008年。服装厂顶楼的晾衣绳在风里晃荡,秋月举着啤酒罐跨坐在水泥围栏上,背后是武汉灰蒙蒙的天际线。"等攒够钱就去深圳开服装店,"她冲着长江喊,"要那种整面墙都是镜子的试衣间!" 那时的秋月穿着批发市场二十块三条的内衣,胸口印着褪色的Hello Kitty。此刻她蕾丝内衣边缘从衬衫领口露出来,小满认出是维多利亚的秘密当季新款。 "叮——"缝纫机突然卡线。小满低头拆梭芯,听见秋月的高跟鞋在瓷砖上焦躁地敲打。这些年她们像两列错轨的火车,偶尔在春节的微信群里鸣笛致意。直到去年秋天,小满在短视频平台刷到"秋月严选",镜头里的女人穿着露肩毛衣讲解羊绒围巾,背景音里永远有不知来源的笑声。 "下个月同学会你去吗?"秋月突然问。小满看见她手机屏保是张合影——穿西装的微胖男人搂着她的腰,背景是澳门威尼斯人的假天空。 "叮咚"门铃又响。穿美团制服的小哥递来药袋,秋月抢着接过,纸袋簌簌作响。小满瞥见"叶酸"字样在清单上一闪而过。 深夜十一点,缝纫机的"嗒嗒"声混着直播间背景音乐。秋月站在补光灯圈里,真丝衬衫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家人们看这个走线..."她突然踉跄,扶住裁缝台的手指关节发白。 小满冲过去时看见她后颈密布的冷汗。梳妆台抽屉半开着,安定片的铝箔纸反着冷光。直播间还在继续,手机镜头里突然闯入小满绣着木槿花的围裙。 "关掉!"秋月尖叫着去捂镜头,钻戒在屏幕上划出流星般的轨迹。混乱中验孕棒从包里滚出来,两道刺目的红杠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缝纫机上的薄荷绿旗袍不知何时染了泪渍,洇开深深浅浅的绿。江汉关的钟声穿过百年风雨飘进来,秋月蜷缩在碎布堆里,终于变回那个会为失恋哭花睫毛膏的姑娘。 小满摸着衬衫改大的腰身,想起她们曾共用的那管美宝莲粉底液。那时候她们挤在潮湿的宿舍里,把彼此的后背当成画布,用廉价的化妆品描摹关于未来的轮廓。
她俩穿旗袍,一眼就能分高低,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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