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岸边有个赵家庄,庄里有个叫赵满仓的老汉,开着全村最大的油坊,家中堆着百担粮,却是出了名的“瓷公鸡”——一毛不拔。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玉娥,年方十八,生得眉目清秀,性子却像她娘一般温软。

这年清河发大水,上游逃难来个小伙叫杨大力,身无长物,却有一把子力气,更难得识文断字。玉娥在河边崴了脚,被杨大力所救,两人一见钟情。赵满仓本看不上这穷小子,奈何女儿铁了心,他又舍不得丰厚嫁妆,便心生一计:“要娶玉娥也行,你得入赘。”这在当时可是极丢脸面的事。杨大力看着玉娥含泪的眼,一咬牙答应了。

婚后,杨大力住进了赵家气派的青砖大院。那院里有棵梧桐,枝叶繁茂,他常与玉娥在树下说些体己话。起初日子尚可,玉娥温柔体贴,次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桐生;隔年又得了个女儿,唤作梧叶。杨大力白天在油坊拼命干活,晚上教儿女认字,虽寄人篱下,但见儿女绕膝,妻子贤淑,也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可赵满仓却始终防着女婿。账本从不让碰,钱更不让经手。有回杨大力改进榨油手艺,多出了三成油,客商赞不绝口。赵满仓却冷着脸说:“莫要动这些歪心思,老老实实干活便是。”最让杨大力寒心的是玉娥的性子。每当他受了委屈,想与她商量,她总是低着头:“爹年纪大了,你多担待些。”一次杨大力想送桐生去镇上学堂,玉娥绞着衣角:“爹说...娃还小,在家认几个字就够了。”
这年元宵灯会,油坊帮工的寡妇李嫂的儿子突发急症,杨大力得知后,帮着请医抓药,又在巷口宽慰了哭泣的李嫂几句。不料这事被有心人瞧见,传到赵满仓耳中便成了姑爷与寡妇拉拉扯扯。当夜,赵满仓把女儿叫到房中,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玉娥起初还试图分辨:“爹,大力不是那样的人,他心善,只是帮衬……” 赵满仓立刻瞪眼打断:“你懂什么!他就是瞅着咱家业大!” 玉娥吓得一哆嗦,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剩下那句:“全凭爹做主。”
第二天,赵满仓以“不守家规”为由,当着乡邻的面,用一纸休书将杨大力赶出家门。任凭杨大力在门外磕头和乡邻们的劝解,那两扇朱红大门再未开启。只有六岁的桐生追出来,抱着他的腿哭喊:“爹别走!”杨大力最后望了一眼那棵高高的梧桐树,树影婆娑,再不见妻儿身影。他抹了把泪,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杨大力走后,玉娥如同被抽走了魂。她终日坐在梧桐树下,望着院门发呆。桐生问“爹什么时候回来”,她只是默默垂泪。不过一年光景,她便郁郁而终,临终前还念着:“告诉他...我不怪他...”玉娥一走,赵满仓才恍然惊觉。七岁的桐生谁的话也不听,整日在外野跑,先生教的字忘得一干二净;五岁的梧叶夜夜啼哭,要找娘亲。更让赵满仓心惊的是,有次他想教桐生认账本,孩子却一把推开,瞪着他喊:“是你赶走了我爹!” 赵满仓看着孙子那酷似杨大力的眉眼,心中第一次感到一种比亏钱更深的恐慌——这赵家的根,怕是也要断了。

这年清明,赵满仓给女儿扫墓,见玉娥坟前摆着一束新鲜野花。乡邻说,看见像杨大力身影的人在坟前坐了许久。赵满仓踉跄扑到女儿坟前,老泪纵横:“玉娥啊,是爹糊涂...是爹亲手毁了你的家啊!”院里梧桐树依旧年年枝繁叶茂,树下却再没有那个识文断字的姑爷,也没有了做针线的女儿,只剩下一个抱着孙子喃喃自语的孤老头。

庄户人说起这事都叹息:“这赵老汉啊,错就错在把女婿当长工,把儿女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当爹娘的,把儿女扶上马,送一程,就该放手了。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你攥得越紧,儿女的家散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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