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二年冬，虞城驿馆英布踏入刘邦寝殿时，浓重的草药味混着洗脚水的蒸汽扑面而来。这位刚被项羽杀光妻儿的九江王，满心期待汉王的抚慰，却撞见刘邦正岔开双腿，让侍女揉搓他长满冻疮的脚丫。英布攥紧腰间短刀的手背青筋暴起，转身冲出驿馆，在雪地里对着枯树猛踹，他宁可自刎也不受此辱。但当他回到住处，眼前景象让他愣住：锦幔金器与汉王寝殿别无二致，两名美姬正往柏木浴桶倾倒热水。冰火两重天的待遇里，藏着刘邦驯服猛兽的帝王心术。 彭城惨败后的刘邦蜷缩虞城，五十六万联军被项羽三万铁骑冲垮。张良献上毒计：撬动项羽阵营最不稳的棋子，九江王英布。 此人勇冠三军却首鼠两端，项羽伐齐时他只派四千老弱敷衍，彭城被围时更按兵不动。项羽连派使者责骂，英布惶惶如惊弓之鸟。 说客随何带着二十人闯进六安王宫时，英布正对项羽的催战令发愁。随何撕开他的伪装，“项王让你杀义帝背骂名，战事吃紧却要你卖命，胜了无赏败了问罪，这叫君臣同心？” 见英布犹豫，随何直接闯进楚使宴席高喊，“九江王已归汉！”刀光闪过，楚使人头落地，英布再无退路。 龙且的平叛军碾碎英布防线。他带着残部北逃，途中收到噩耗：项羽将其妻儿剁成肉泥喂了战马。雪夜狂奔的英布，此刻只剩投汉一条生路。 刘邦的羞辱是精心设计的权力仪式。踞坐在先秦是蛮夷坐姿，当众洗脚更属轻慢。 但更深层意图在于，英布以骁勇自负，刘邦偏要让他记起丧家犬身份，项羽已诛其全家，若再得罪刘邦将天地不容，暴怒者难控，隐忍者可用。 当英布看到自己住所的鎏金漆案、犀皮寝具竟与汉王规格相同时，瞬间参透玄机，羞辱是警告，奢靡是诱饵。刘邦在告诉他，我能踩你入泥，也能捧你上天。 早年骊山为囚时，他因术士“当刑而王”的预言狂喜，鼓动刑徒逃亡创业，项羽封他九江王，他立刻拥兵自重，见刘邦赐宅美眷，便将对项羽的恨抛诸脑后。利益永远是他的第一驱动力。 薛公评其“不为子孙计”一针见血。投刘邦后只顾劫掠财宝，刘邦调他守成皋，他却私扩军队被猜忌最终因疑心妾室出轨引发告变，仓促造反时宣称“欲为帝耳”，实则连割据方案都未想清。 巨鹿之战能率先锋破秦，是因项羽统筹全局；独立领军对抗龙且却一败涂地。投汉后刘邦只让他当游击将，深知其勇猛有余而韬略不足。 十二年后，彭越的肉酱送到淮南王府。英布颤抖着挖坑埋掉陶罐，连夜调兵布防。当中大夫贲赫逃往长安告发时，他意识到自己已成刘邦清洗名单的最后一环。 刘邦抱病亲征的阵前，英布嘶吼，“老子造反就为当皇帝！”这拙劣借口连楚地降卒都哄骗不了。当长沙王吴臣将他的头颅献上时，沾满血污的脸上还留着洗脚盆前同样的屈辱与不甘。 刘邦的洗脚盆与项羽的屠刀，本质都是权力驯兽的工具。英布一生迷信“刑而王”的预言，却不知乱世草莽的终极归宿，从来只是皇权祭坛的牺牲。 当他为刘邦所赐美姬解衣时，窗外未央宫正打磨着“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的白马盟誓，那个允许刑徒称王的时代，已随洗脚水一同泼进了历史的阴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