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油饼 宁岩 四 下午一上工，张营长便给大家开了会。他首先讲了当前的大好形势和加快施工对于农业学大寨的意义，接下来又再三强调改善伙食是毛主席对大家的关怀，是公社党委和大队刘书记对大家的关心和爱护。他要求下午一定把基础挖到底，要出大力流大汗，以实际行动报答毛主席的恩情。之后，张营长抓起铁锹率先跳进基础坑里做起了表率。大家也都按照各自的分 工，热火朝天地赶了起来。 大概是吃了油饼口干的缘故，一出汗就想喝水，而且不时地有人到两里路外的灶房去喝水。张营长让我去通知炊事员烧开水送到工地来，免得大家来回跑路影响干活。其实我也巴不得到灶房去看看，因为不断地有人去喝水，我心里一个劲地嘀咕，怕有人拿走了我的 油饼。只是张营长今天劲头特别足，一个下午就没有离开过工地，我尽管急，也只好忍着。 我走到 灶房后面的厕所跟前，顺便进去撒尿。灶房后墙的窗户正好在厕所上方。忽然女房东浪声浪气的笑声从灶房窗户里传了出来。我好奇地踮起脚尖，从破了窗户纸的一个小洞里，看见大队刘书记坐在板凳上，一手搂着坐在腿上的女房东，一手拿着油饼边吃边往女房东嘴里塞。尚有几分姿色的女房东扭扭捏捏地挑逗着 刘书记。我还是个童子娃，看到这种情况不由得脸烧了起来。出了厕所，我犹豫着，不好意思进去，可回去又不好给张营长交差。踌躇着不觉来到院门口，我有意放慢了脚步，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女房东和刘书记一前一后从灶房走了出来。 “ 刘书记来了！”我抢先向刘书记打了招呼。 刘书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答道：“我刚从县里开会回来，听说你们炸了油饼，路过进来看看。”停了一下，刘书记又问道：“ 张营长在工地上吗？” “正在工地干活呢。”我顺嘴给了刘书记一颗定心丸：“ 张营长让我来告诉张大叔，给 工地烧桶开水。” 女房东说：“老张给村头扬二家还面盆去了。这不还让我看着你们的 灶房呢。” 我说：“那我先替他烧水吧。” 我进了灶房，刘书记和女房东进了正房。我抱了点柴火烧起水来。水开了，我正要往水桶里舀水，张大叔回来了。我便告诉了他张营长的吩咐。他扫了一眼灶房四周，大惊失色地指着一摞比分给大伙的多半截的油饼问我：“小于，你看没看见谁拿了刘书记的一个油饼？” 我仔细看了看没有装进包里的油饼只有这一摞，我断定是刘书记刚才吃了。可我要是说出看见刘书记吃了油饼，我岂不是看到了刘书记和女房东做的勾当了吗？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我连忙否认道：“我没看见。” 我怀中揣了兔子似的提着水桶向工地走去，张大叔也尾随着我来到工地。他直接走到张营长的面前悄声嘀咕起来。只见张营长脸色陡地一变。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回可无法脱离干系了。我硬着头皮也走到张营长跟前。我想告诉张营长刘书记回来了，但想了想又没说。张营长虎着脸悄声问我；“小于，你动没动过留给刘书记的油饼？”我一口咬定没有动过。因为在这一点上我还可以理直气壮的。 张营长哑口不语了。从去年秋天到现在，我感觉他对我是比较信任的，估计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的。再说，丢了一个油饼又不是什么抢银行商店的大案。我有点颇不以为然。 谁知道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的张营长，忽然站起来，狠狠地扔掉了半截香烟，炸雷般地吼了一声：“全体集合！” 人们莫名其妙地停住手中的工作，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手足无措地站到了张营长的面前。 “我日他妈的！老子费力巴结的给你们改善伙食，有人竟然给脸不要脸，到太岁头上动起了土！知道不知道！啊？你偷的那是分给刘书记的油饼！刘书记是什么人，啊？！刘书记是大队党支部书记，还是咱们工地的总指挥！其他的东西就是对待党的立场问题，是阶级斗争问题。你们谁偷了？给我老实交代！” 人们面面相觑。对丢了一个油饼竟然提到如此怕人的高度，我的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不过我觉得，芝麻大点事，张营长咋呼一阵大概就会过去的。 有人尝试着缓和空气，建议先搞清下午谁到过灶房，再查清谁吃了多少油饼，还剩下多少便会水落石出的。 张营长竟然采纳了这个意见。清查的结果是，去掉张营长、炊事员张大叔和我。剩下的二十二人有十五人到过灶房。其中到灶房的地富和“四类分子”八人，贫下中农三人，中农上中农四人，中午送油饼回家的二人。中午在工地上吃饭的人也各自报了自己 吃了几个油饼，还剩几个油饼。 张营长让我当场一一做了记录。张营长又命令大家到灶房去，清点剩下的油饼。回灶房的路上，人们一点也不像中午那样争先恐后，谁也不愿走在前面，谁也不愿落在后面，几乎是在四野里成扇形横队前进的。快到灶房时我忽然想起了刘书记。他要是还在，看到张营长这节外生枝小题大做的做法，也许会息事宁人的。但放在院门口的自行车没有了，我失望极了。 进了院子，大家都把放在灶房里的油饼拿出来，送到张营长指定的两名贫下中农面前一一点清点，我则继续做记录。清点的结果是跟大家自己报的数字完全相符。我把情况一一向张营长作了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