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图书馆三楼文学区靠窗的位置,有一排浅灰色书架,编号L87。
从两年前开始,每周三下午三点,林知夏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抽出那本《东京梦华录》(中华书局2006年版),坐到305号阅览桌,看两小时,然后原样放回。
她从不外借,只在馆内阅读。书页边缘已微微卷起,但干净整洁,没有折角,也没有笔记。
陈默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负责古籍与地方文献整理。他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每次归还时,都会轻轻抚平书脊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起初他以为她是历史系学生,后来才知道,她在附近中学教语文,这本书也不是为了研究,而是纪念。
“这是我父亲生前最爱的一本书。”某次闭馆前,她见他在整理书架,忽然开口,“他总说,宋人活得讲究,一碗馉饳儿也要配青瓷碗。他走后,我找不到他读过的那本旧版,就常来看这本。”
陈默点点头,没多问。但从那天起,他会在每周三上午检查L87书架,确保那本书在原位;若被他人借走,他会悄悄调一本复本替换,并贴上“馆内阅览专用”的标签。
他们的交流仅限于点头、微笑,或偶尔一句“今天雨大,带伞了吗”。但彼此的存在,已成了对方周三下午的固定背景音。

林知夏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个时刻——不是为了书,而是为了走进门时,能看见他站在梯子上整理高处书册的背影,或是低头登记新书时垂下的睫毛。
而陈默也留意到她的习惯:她喝茉莉花茶,看书时会无意识用指尖摩挲书页边缘,冬天围一条米白色羊绒围巾,夏天总穿棉麻长裙。
他们从未越界,却在无数个周三的沉默中,织出一张看不见的网。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天。
林知夏冒雨赶来,头发微湿,手里攥着一把滴水的折叠伞。陈默正在闭馆前巡检,见她进来,递过一块干毛巾:“书在老位置。”
她道谢,坐下阅读。两小时后,她起身归还,却发现外面雨势更大。正犹豫时,陈默从服务台拿出一把黑伞:“馆里备用的,你先用。”
“那你呢?”
“我住得近,跑回去就行。”
她接过伞,第二天一早便还回来,伞面擦得干干净净,伞骨收得一丝不苟。伞柄上系了一张小卡片:“谢谢。伞很好用。”
此后,每逢雨天,那把黑伞总会“恰好”留在服务台角落,标签写着:“林老师专用”。
没人承认是谁放的,但他们心照不宣。
时间久了,他们的互动多了起来。他推荐她读《陶庵梦忆》,她说汪曾祺的散文更合胃口;她帮他校对地方志里的错字,他替她留新到的文学期刊。
一次馆庆活动,两人被分到同一组布置展板,配合默契得像合作多年的老友。
有人打趣:“你们俩是不是……有点意思?”
林知夏笑着摇头:“只是书友。”
可只有他们知道,当他在她咳嗽时默默放上一盒枇杷膏,当她记住他咖啡只加半勺奶,那种细水长流的温柔,早已超越了“书友”的界限。
去年冬天,图书馆系统升级,所有书籍重新编码上架。L87区域被调整,那本《东京梦华录》移到了新书区。
周三下午,林知夏站在空荡荡的旧书架前,一时茫然。
“在这儿。”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陈默递来一本书,正是那本熟悉的绿皮封面。“我申请保留了它的原编号,以后还在老位置。”
她接过书,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忽然说:“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想父亲了。”
他看着她。
“我是为了见你,才每周三来的。”她声音很轻,却清晰。
陈默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借书卡——那是老系统停用前最后一批手写卡,上面只有一行字:
“持卡人:林知夏。备注:可无限期续借。”
他把卡放进书页间:“这本书,永远为你留着。”
如今,她依然每周三来图书馆。但他不再只是站在远处。有时他们会一起去街角吃一碗牛肉面,有时只是坐在台阶上晒太阳,聊一本刚读完的小说。
没有人说“在一起”,但他们的生活,早已交织成一首安静的散文诗。
他们的感情像一本被反复翻阅却始终完好的书——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却因日复一日的陪伴,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有些爱,不需要宣言。
它只是在你习惯出现的地方,永远为你留一盏灯、一本书、一把伞,和一颗愿意等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