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的雨声淅沥,敲打着深夜的寂静。在这样的夜晚,总会想起一千多年前,那个在巴山夜雨中提笔写信的男子——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等的无奈与怅惘,藏在这十四个字中。

公元851年秋,李商隐身处巴蜀之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北方的信。信中是妻子王氏温柔的询问:何时归来?他握着信纸,窗外秋雨绵绵,池水渐涨,却不知归期在何日。
那时的李商隐,已入不惑之年,却依然漂泊如萍。他身处东川节度使柳仲郢的幕府中,做着文书工作,远离长安,远离家乡,远离他挚爱的妻子。
谁能想到,这位后世被誉为“朦胧诗祖”的诗人,一生都处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中,左右不是,进退维谷。他的才华足以照亮整个晚唐诗坛,却照不亮自己的仕途。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共坐西窗下,剪去烛花,再细细诉说今夜巴山夜雨时,我是如何思念你。
这是何等温柔而又心酸的想象。他期待着有一天,能与妻子共坐灯下,回忆这个雨夜。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封信尚未抵达北方,他挚爱的妻子已经病逝。
当我们再读这首诗,知道背后的故事,每一个字都沉重得令人心碎。那个他想要与之共剪烛花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李商隐的诗歌,总是这般,字面清新婉丽,内里却深沉如海。他擅长将最复杂的情感,隐藏在最简单的意象中:夜雨、秋池、烛花、西窗。这些日常景物,经他的笔触,便承载了千钧情感。
他的爱情诗,历来难解,却也因此拥有了多种解读的可能。有人说《夜雨寄北》是写给朋友的,但那份深切的思念与温柔,更似写给挚爱之人。
李商隐与王氏的爱情,本身就如一首诗。他25岁那年,不顾仕途影响,娶了王茂元的女儿。当时王茂元属于李党,而李商隐的恩师令狐楚属于牛党,这段婚姻让他背负了“背恩”的骂名,从此仕途坎坷。
但他从未后悔。在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他写给妻子的诗篇,字字珠玑,句句含情。“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这样的千古绝唱,也是为王氏而作。
命运弄人。就在他写下《夜雨寄北》不久,便得知妻子病逝的噩耗。那个他期待与之共话夜雨的人,再也等不到了。
“却话巴山夜雨时”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
我们每个人生命中,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未抵达”?那些想说却未说的话,想实现却未能实现的约定,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李商隐的诗之所以穿越千年依然动人,正是因为他捕捉到了人类情感中那些最普遍又最深刻的体验:思念、等待、遗憾、失去。
现代社会的我们,通讯发达,即刻可达,却少了那种“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期待与浪漫。一切都太快了,快得来不及沉淀深刻的情感。
或许我们偶尔也需要一场“巴山夜雨”,让自己慢下来,思念远方的亲人、爱人、友人,珍惜眼前人,珍惜每一次相聚的机会。
李商隐晚年回到长安,不久病逝,年仅45岁。他留给世间的,是那些美得朦胧、深情得痛切的诗篇。

每当夜雨淅沥,我总会想起那个唐代的夜晚,一个男子在灯下写信,窗外秋池渐涨。他不知道这封信永远无法抵达收信人手中,但他依然写着,期待着有一天,能与爱人共剪西窗烛,诉说这个雨夜的思念。
这种即使不知归期,仍怀希望的深情,或许就是李商隐最打动我们的地方。
人生自有其缺憾,诗词亦不能免。正是这些未抵达的思念、未实现的约定,构成了生命中最动人的篇章。如同那场下了千年的巴山夜雨,至今仍在我们的心中荡漾,泛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