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把车倒进地下车库 B 区 37 号车位时，后视镜里突然晃过一道灰影。她踩下刹车，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 —— 入职半个月，每天下午六点十分，这个位于监控死角的车位永远空着，可今天倒车影像里竟映出半只沾着泥点的黑色皮鞋。
“林小姐，麻烦往前挪挪。” 保安老张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电流杂音让他的语气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擦，“37 号不能停。”
林薇降下车窗，晚秋的冷风卷着车库特有的霉味灌进来。老张站在不远处的消防栓旁，军绿色大衣的领口立得很高，遮住了半张脸，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始终盯着 37 号车位的地面。“为什么不能停？我看这里没画禁停线。” 她指着车位线边缘清晰的白色漆痕，上个月暴雨冲掉的部分还没补全。
老张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林薇才发现他的裤脚沾着新鲜的草屑。“那辆车刚把你送来。” 他说这话时嘴唇几乎没动，像是在复述某个设定好的程序，“你得停去 42 号。”
林薇皱起眉。42 号车位紧挨着通风管道，每次停车都要忍受风机嗡嗡的噪音，可老张的眼神让她没法反驳 —— 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悯与恐惧的眼神，仿佛她再多问一句，就会撞破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她重新挂挡时，眼角余光瞥见 37 号车位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滩水迹，形状像极了一辆轿车的轮廓。
回到家时，女儿念念正趴在茶几上画水彩。“妈妈，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小姑娘举起画纸，上面是一辆歪歪扭扭的蓝色轿车，车牌用红色蜡笔涂得乱七八糟，“我画了我们家的车，可是车牌记不清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她的车明明是银色的，而且自从三年前那场车祸后，她就再也没开过车。“念念记错了，妈妈现在坐地铁上班。” 她走过去想把画纸收起来，却被女儿抓住手腕 —— 念念的指甲不知何时长了不少，尖尖的蹭得她皮肤发痒。
“可是昨天那个保安爷爷说，妈妈是坐蓝色的车来的。” 念念眨着大眼睛，睫毛上还沾着一点红色颜料，“他还说，那个车位是妈妈的，别人不能停。”
林薇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她昨天根本没带念念来公司，而且老张从来没见过她女儿。“念念别瞎想，妈妈明天带你去吃冰淇淋。” 她勉强笑了笑，把画纸塞进垃圾桶时，注意到红色车牌上隐约能看清两个数字 ——“07”，那是她童年时玩具车的车牌末尾两位，那辆蓝色的玩具车，在她七岁那年被一场大火烧得只剩残骸。
接下来的一周，林薇开始刻意避开地下车库。她每天提前半小时下班，绕远路从地面停车场出口走，可老张的身影总会出现在必经之路上。有时他在修剪绿化带，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刺耳；有时他坐在保安亭里，透过玻璃窗盯着她，手里把玩着一串生锈的钥匙，钥匙链上挂着一个蓝色的小车模型。
周五晚上，公司临时通知加班。林薇赶完报表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她站在电梯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前往地下车库的按钮 —— 她必须弄清楚，37 号车位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电梯门缓缓打开，地下车库的灯光忽明忽暗，风机的噪音比白天更响，像是无数只虫子在耳边爬。林薇握紧手机，屏幕的光映出她苍白的脸。她沿着 B 区的车位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声上。
37 号车位空着。
林薇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她猛地回头，只见一辆蓝色轿车正缓缓倒进 37 号车位，车灯熄灭的瞬间，她看清了车牌 ——“京 A・0723”，那是她童年玩具车的完整车牌，也是她三年前车祸时驾驶的车辆牌照。
车窗缓缓降下，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 —— 那个女人的侧脸，和她镜子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林小姐，该走了。” 老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薇回头时，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件军绿色大衣，“天凉了，别冻着。”
“你到底是谁？” 林薇的声音在发抖，她发现自己的脚根本动不了，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那辆车…… 那辆车明明已经报废了。”
老张把大衣递过来，林薇接过时，触到了衣服内侧的口袋 —— 里面装着一个冰凉的东西，是她的工牌，照片上的她笑得灿烂，日期栏写着 “2025 年 10 月 8 日”，那是她入职的第一天，也是她发生车祸的日子。
“你在入职第一天就去世了。” 老张的声音低沉下来，风从车库的通风口灌进来，卷起地上的落叶，“你开车来公司的路上，为了躲避一辆闯红灯的货车，连人带车冲进了绿化带。警察找到你的时候，你手里还攥着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车模型，正是她童年时的玩具车，“你执念太深，不肯离开，所以每天都会‘准时’来公司上班。”
林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无数碎片 —— 车祸发生时剧烈的撞击声、方向盘上温热的血、女儿哭着叫妈妈的声音…… 还有她躺在医院里，医生对丈夫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的场景。原来她早就死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被困在执念里的幽灵。
“那 37 号车位……”
“是你的专属灵位。” 老张指着车位地面上的水迹，那水迹正慢慢汇聚成她的轮廓，“每个幽灵都有自己的归处，你的归处就是这里。你之所以能看见那辆车，是因为它是你执念的载体 —— 你放心不下公司的工作，更放心不下念念。”
林薇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想起这半个月来，每次回家都能看见念念对着空气说话，想起丈夫总是在深夜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她的照片发呆，想起她昨天加班时，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女儿的视频通话，念念说 “妈妈，我好想你”。原来那些不是幻觉，是她的家人在想念她，而她却被困在这个冰冷的地下车库里，连一句再见都没法说。
“我能再看看念念吗？” 林薇的声音哽咽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我想告诉她，妈妈很爱她。”
老张点点头，从保安亭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念念的视频 —— 小姑娘正趴在床上，手里抱着那个蓝色的小车模型，“妈妈，今天老师说，好人去世后会变成星星，你是不是也变成星星了？我每天晚上都对着星星说话，你能听见吗？”
林薇伸出手，想触摸屏幕上的女儿，可她的手却直接穿了过去。她突然明白，有些离别是注定的，无论执念有多深，她都不能再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时间到了。” 老张把平板电脑收起来，“你的执念已经解开，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37 号车位上的蓝色轿车突然亮起车灯，车门缓缓打开。林薇回头看了一眼老张，又看了一眼电梯口的方向 —— 那里仿佛还能看见丈夫和女儿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那辆车。
坐进驾驶座时，她闻到了熟悉的栀子花香，那是她最喜欢的香水味道。车窗外的景象开始模糊，老张的身影渐渐消失，地下车库的灯光也变得越来越暗。林薇握紧方向盘，像三年前那样，轻轻踩下油门。
车子缓缓驶出 37 号车位，在即将消失的瞬间，林薇看见平板电脑的屏幕上，念念突然抬起头，对着空气露出了笑容：“妈妈，我听见你说话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好好上学，等我长大了，我会保护爸爸的！”
林薇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她知道，她终于可以放下执念，安心地离开了。车子渐渐消失在地下车库的黑暗里，37 号车位的地面上，那滩水迹慢慢蒸发，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轿车轮廓，像是一个温柔的告别。
第二天早上，公司的员工发现，地下车库 B 区 37 号车位不再是空的了 —— 那里停着一辆银色的轿车，车牌是京 A・0723，车主是林薇的丈夫。而保安老张的手里，多了一个蓝色的小车模型，他每天都会把它放在 37 号车位的旁边，像是在守护着一个永远的秘密。
念念再也没有对着空气说话，可她每天晚上都会把那个蓝色的小车模型放在枕头边，她说：“妈妈就在这里，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而林薇的丈夫，每次开车经过 37 号车位时，都会放慢车速，对着车位轻声说一句：“我会照顾好念念的，你放心。”
地下车库的风依旧吹着，风机的噪音依旧响着，可 37 号车位再也不是那个诡异的空车位了。它成了一个充满思念的地方，承载着一个母亲最深的爱，也承载着一个家庭最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