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邯郸日报

苗文金
刚泡的茶还冒着热气,抬头却见玻璃窗上映着一轮明月。忽然就想起那年在北疆,也是这样的月色,我从车篷里爬出来,以为是天亮了,直到那轮硕大的月亮撞进眼里,才惊觉是寅时的夜——战友们的呼吸声、战车的廓影,都在这清辉里静静卧着,成了后来总难忘的风景。
是时醒来,车篷内朦胧一片,外面却明晃、亮堂堂的。我心想:这一觉睡得真沉,竟已天亮。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战友们还呼呼大睡,睡得正香。咦!这正演习,怎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我抬腕看了下时间,蹑手蹑脚爬出去。
一轮硕大的明月赫然耸立在眼前,光华熠熠,仿佛专门为迎接我而升起。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从小到大,我见过的月亮,最大也不过是诗中描绘的“白玉盘”,却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玉盘”——与天同高,与地同齐。虽已寅时,月开始西沉,下弦月的一角已被大地遮蔽,月色渐淡,露重星稀。即便如此,依旧清辉不减,普照四野。我恍惚间竟以为将脱离尘世,飞升广寒宫;宫内吴刚伐树、玉兔捣药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唯独不见嫦娥仙子起舞。
蓦然回首,三辆敞开篷布的运兵车静静地停靠在流转的月色中,像三名忠于职守的哨兵,岿然不动地坚守着岗位。这活生生的场景把我拉回现实——原来我依旧在充满烟火气的人世间,依旧在北疆的草原上,依旧身处演习场中。
不远处的高地上,一名哨兵正在警戒。
他头顶军徽,手握钢枪,与明月遥遥相对,如雕塑般地挺立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警惕着周边的动静。从他身后望去,俨然是一幅唯美的天然艺术剪影。“哨位就是战场”,在这花好月圆之夜,他孑然一身,为熟睡的战友们守护着安宁。“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像他这样头顶边关月的“飞将”,又何止一个?
在咫尺之遥的草地上,白日演习的战车等距离排列着,上面伪装的迷彩篷布在夜色中呈乌青色,与草原的月光融为一体,难以分辨。即便在青天白日从空中俯瞰,也难以发现它们的踪迹。静时如潜伏的猎手,动时如闪电般出击。他们原地待命,时刻准备着;一旦战机出现,这磨砺已久的利剑必将出鞘,斩击来犯之敌。正是因为有了这千千万万赤胆忠心的“飞将”,以身为盾,守护祖国山河安宁,才换来万家灯火团圆。
“月至中秋分外明,清辉浩荡惹乡情”,每一轮满月,都是对乡愁的一次丈量。
“想家吗?”我爬上高地,试图与站岗的哨兵搭讪。其实,在我沿车梯下来时,他早已察觉了我的动静。哨兵是一名福建籍的上等兵,身形精瘦,在月光下两眼炯炯有神。他思索了一下,呵呵笑道:“不想!”“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们可爱的战士啊!他们心里想什么,我可比谁都清楚。因为我也是一名普通士兵,只不过年岁和兵龄比他大那么几年罢了。将心比心,我难道不想家吗?难道不想远在故乡的亲人吗?答案毋庸置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望月寄思,本是人之常情。而我们的战士,却把这份对家乡的思念、对亲人的缱绻,深深埋藏心底,或默默扛在肩上。有人中止了探亲假,有人推迟了婚期,有人轻伤不下火线,有人放弃了与家人的团圆……为参加这次大规模的演习,所有人都中断与家人的通信和通话。特殊的时期、特殊的时节、特殊的使命,让每个人都感受到肩上使命的光荣和自豪,也感受到责任的重大。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中秋月圆之夜,天下漂泊的游子,哪个不思乡恋家?难道我们的战士是铁石心肠吗?不,他们也是血肉之躯,有着平凡的情感。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谁不渴望灯火可亲,与至亲至爱的人围坐一堂,共度这温情良宵?自古忠孝难两全,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将热血和青春,甚至生命,无私地奉献给自己的战位,奉献给了祖国。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故乡在何处?望眼所及,皆是故乡。只因我们是炎黄子孙,明月所照的华夏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血脉相连的故土。守护这片土地,便是军人刻在骨血里的职责,更是融于生命的使命。
茶凉了,月色还在杯中漾。那年戍边夜的细节,其实早被时光磨得有些模糊,可唯独记得:月亮很大,哨兵很直,“守护”二字很沉。如今再仰头望月,才明白那夜的清辉从未走远——它早随着那段记忆,成了往后每一次想起“军人”二字时,最温暖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