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娜
金秋时节硕果飘香,品种优良、颜值喜人的苹果随处可见,勾起了记忆深处的那缕苹果香。
从我记事起,村里便有了那片苹果园。20世纪70年代的乡村,苹果可是奢侈品,所以果园的大铁门总是紧闭着,只有看果园的和买苹果的人才能进到园内。
每到苹果成熟的季节,我们这些小孩儿便整日流连在果园门口,心里都暗藏着同样的目的:遇见和自己家关系好的大人,也许会送给自己一个苹果。然而这样的机会是不多的,能够随心地吃到苹果,还是上了“育红班”后。
“育红班”相当于现在的幼儿园,偶尔把带有瑕疵的苹果发给育红班的孩子们算是村里的福利。每当看到装着苹果的柳条篓被抬进教室,孩子们总是兴奋地往前挤。老师总是一边弯腰,一边护住柳条篓大声说:“都不要挤,这次从后面开始发,谁坐在最后排最安静就先给谁发。”我深信不疑飞快跑到后排,手背后端端正正坐着,还特意用牙齿咬住嘴唇以示安静。然而待大家都坐好,老师早已忘了刚才的话,还是从前排发起,发到我时,篓里已没剩什么像样的苹果了。我委屈得差点掉眼泪,不只为没有分到好苹果,还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这件事让我以后不管面对多小的孩子都努力做到守信,因为大人随口一句话,在他们幼小的心里便是承诺。孩子是认真的、容易受伤的。
上了小学,开始有胆大顽皮的男生在苹果尚未成熟、果园疏于管理的时候翻墙去“偷”苹果。虽然历尽艰辛“偷”到手的苹果不过是核桃大酸倒牙的青果,依然奇货可居。为了吃到苹果,我心生一计。故意当着邻居家男孩的面津津有味地喝着我家的水,边喝边咂巴嘴说:“我家这水咋这么甜呢。”男孩果然中计提出用苹果换水喝,我心中窃喜自然应允。谁知这事被他家大人知道了,跟我母亲说:“你家四丫心眼太多了,可得好好管教,管好了是人才,管不好可是歪才。”这话邻居半玩笑半认真地念叨了不止一年两年,让我觉得很不光彩。
没钱买苹果,又不甘心看别的小孩拿着苹果在我面前炫耀,我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晌午,似乎所有人都在午睡,只有不知疲倦的蝉儿在聒噪长鸣。空无一人的村道上,一个小学女生出动了,看看左右无人,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翻过了苹果园的土围墙。面对一树密密匝匝青绿的苹果,我激动得无以复加,想象着自己在小伙伴们面前“咔嚓咔嚓”吃苹果的神气样子。
然而想象很丰满,现实总是很骨感。待苹果装满裤兜想要出去时我傻眼了——果园内地势低,从外往里翻容易;可从里往外翻,围墙便变高了,试了几个地点都无法翻出去。恐慌迅速在心里蔓延,在听到一声“站住”的断喝后轰然爆炸,我被“逮住”了!
我被几个大人“呼啦啦”围住,害怕到了极点,脑海里瞬间掠过母亲的怒容和被同学嘲笑的画面,所以面对看园人严厉的训斥和询问,我誓死不说父母的名字,只用大声的嚎哭掩饰内心的恐惧和羞耻。
看我哭得声嘶力竭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几个大人终于和缓了脸色,让一个穿红背心的年轻人送我出园。走到门口,那人很和气地说,那些苹果还不熟,现在摘了都是糟蹋,给你一个“五月红”,吃完赶紧回家吧。那一刻我如释重负,感觉遇见了“恩人”,不仅没被揭发还有苹果可吃。我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偷”任何东西了。
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都无比感激那几个看园人没有追究我的年少无知,保全了一个小女孩的自尊。我也至今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只是看见苹果就会想起“红背心”和“五月红”,每次想起,心里都会升起暖意。
几十年过去,那片苹果园早已不复存在,但那些和苹果有关的人和事却如珠贝般永远清晰地留在了岁月深处,影响着我的人生,丰盈着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