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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舞台折叠运河百年悲欢对话话剧《北上》导演李伯男

潮新闻记者陆遥

话剧《北上》剧照:小波罗一行人抵达运河重镇聊城。杭州话剧艺术中心供图

这是一段跨越百年的运河史诗。

这是一幅古今交汇的运河画卷。

话剧《北上》,由中央戏剧学院、杭州话剧艺术中心、新华网联合出品,获得第十八届文华剧目奖。这部改编自徐则臣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北上》的话剧,是如何在忠于原著的同时重构故事的?

导演李伯男有阅读的爱好,尤其是翻阅每四年一届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李伯男第一次读《北上》,还是在它获奖的2019年;5年后,他成为了这部由小说改编的同名话剧导演。

这一次,我们听他讲述,如何将藏在运河里的流动与厚重,一点一点铺展在舞台中央。

话剧《北上》剧照。杭州话剧艺术中心供图

记者:身为北京人,您对运河是很熟悉的。《北上》这本书对您理解运河有怎样的影响?

李伯男:积水潭是元代大运河的终点码头,白浮泉是北京地区大运河的源头,大运河沿途的扬州、淮安、聊城、镇江、苏州……这些点位,我一一走过。

当我第一次在书页间“触摸”到《北上》的文字,京杭大运河的水就已经漫进了我的心里。那不是地图上冰冷的线条,是字里行间流淌的、带着千年漕运气息的汤汤大水——它载着粮船的号子、码头的喧嚣,也载着一个民族在时光里起伏的命运。

记者:您曾经说过,《北上》并不适合改编成舞台剧?

李伯男:因为太复杂——一条河、几个家族、百年光阴,还有历史与当下两条线索像水草般缠绕。

1901年,意大利人小波罗带着寻弟的执念踏上运河,翻译谢平遥、厨子邵常来、船夫老夏陪着他从杭州向北,一路穿过扬州的烟雨、淮安的漕闸、聊城的码头;百年后,这些人的后代又在运河边重逢,卖船的邵秉义、寻根的谢望和、孙宴临,他们的故事像运河的涟漪,和祖辈的往事轻轻叠在一起。这样复杂的叙事,要在一方舞台上落地,太难了。

记者:那是什么因素或哪个瞬间,让您决定接受这个挑战?

李伯男:正是这份难,让我生出一股“溯流而上”的执拗:我要让观众在剧场里看见运河,不仅是眼睛看见,更是心里摸到——摸到它的温度,它的质感,它藏在水波里的“精神之北”。

后来,当我站在中国京杭大运河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前,看着泛黄的漕运文书、锈迹斑斑的船钉,忽然明白,改编这部小说不是一次简单的舞台创作,而是一场与运河的灵魂对话。

记者:所以您更注重提炼的是作品中的“精神之北”?

李伯男:“北上”的“北”,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概念,更是精神的象征,方向中蕴含着能量。在我心里,这是一种藏在民族骨血里的能量。

同样是关于中华民族的河流,大运河和长江、黄河等自然江河的不同点在于,这是一条人工河。国兴则运河兴,这条河承载了太多的成败、荣辱、兴衰。

京杭大运河本就是条“逆行”的河——从杭州到北京,水往高处流,靠的是一代代人修的闸、挖的渠,靠的是人定胜天的精神韧性。

这多像我们的民族啊!从晚清的风雨飘摇,到如今运河申遗成功后的文脉赓续,不就是一场跨越百年的“北上”?

记者:要把30万字的小说变成两个小时的话剧,确实极具挑战,您如何“折叠”百年时空?

李伯男:《北上》有好几组人物,还有两条时间线,整合起来特别费劲。我们在戏剧后部让这些人物平行生活在同一个物理时空里,高潮处设计了共同合影的场景,这样既能凸显主题,又能让叙事结构变得合理且有深度。

舞台上不能只有一条船,要让这条船成为一个符号——它可以升起来,像悬在时光里的记忆;可以转起来,让晚清的漕船与当代的游船在同一个空间里“相遇”;可以沉下去,把百年的悲欢都藏进蓝色的“水面”。当小波罗在通州的船舱里闭上眼睛,当百年后的孙宴临在同一处码头拾起一片旧船板,舞台上的时空会轻轻折叠——那一刻,运河不再是布景,而是活着的、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民族血脉。

话剧《北上》剧照。杭州话剧艺术中心供图

记者:原著作者徐则臣老师在观演后不吝赞赏,认为话剧《北上》虽脱胎于小说,却孕育出独立的逻辑与生命力。

李伯男:谢谢徐老师。为了这份“活”,我们的团队沿着运河走了很远。在杭州,我和平均年龄不到30岁的演员们踩着青石板走过广济桥,听当地老人讲“过塘行”码头的故事;在北京,我们站在积水潭边,想象当年粮船万艘泊于此的盛况;在聊城,我们摸过运河闸口的青石,感受水流冲刷出的凹痕。这些经历不仅是采风,更是给演员的精神养分。舞台上不需要脸谱,需要的是“真人”——是会哭、会怕、会在运河边叹气的人,是能让观众想起“我们的祖辈也曾这样活过”的人。

记者:话剧编排是如何抠到每一个细节的?

李伯男:舞美、灯光、音乐,都是运河的“水”。我们不用写实的大船,用的是简约的、能拆能合的船架——因为真正的运河存在于观众的想象里。舞台只需要搭一座“桥”,让想象流进来。灯光要“说话”:晚清的场景用暖黄的光,像夕阳照在漕船上,带着旧时光的温柔;当代的场景用冷白的光,像运河的晨光,干净却有力量。音乐更要贴着运河走,开篇用古筝弹奏一段悠长的旋律,像运河的水慢慢流;到了漕运废除的段落,加一点低沉的鼓点,像码头的人心里的沉;最难忘的是小波罗离世时,小提琴的声音轻轻飘起来,和运河的水声混在一起——那不是悲伤,是一种“哀而不伤”的温柔,像运河接纳所有的故事,不声不响,却都记在心里。

京杭大运河是人类的河,其中流淌的、掩埋的,被今天的我们用艺术打捞出来,所有片段都弥足珍贵。

记者:目前,《北上》的音乐剧和话剧都已上演,电视剧热度也很高,您认为话剧版本的优势和特色主要体现在哪?

李伯男:舞台剧的魅力在于它的“一次性”。每一场演出,都是不可复制的——演员的眼泪是真的,观众的叹息是真的,舞台上下的气场流动是真的。就像运河的水,今天的浪和昨天的浪不一样,今天的观众和昨天的观众也不一样。一场场的演出是磨砺,我们在反复推敲中优化剧本结构,在持续演出中理顺人物动机,通过千锤百炼锻造精品。

我喜欢首演时在剧场里“流动”着看——从最后一排看,舞台像一幅缩微的运河长卷;走到中间,能看见演员眼里的光;再往前,能听见他们台词里的颤音。那种不踏实感,那种“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完美”的焦虑,恰恰是舞台的魅力。因为运河本身就是不完美的——它有过淤塞,有过废弃,可正是这些不完美,让它更真实,更有力量。

记者:创作中会考虑加入一些元素,来吸引年轻观众吗?

李伯男:想兼顾所有年龄段的观众太难了,但我创作的时候心里会有个“模糊观众”的概念。不过,我更在意通过作品引发观众的审美注意和反应。我基本是凭着自己的审美喜好和风格来创作,吸引那些趣味相近的观众。虽然我知道从商业角度看,作品需要类型化定位,但我个人创作的时候很少考虑这些。

记者:自2024年9月首演以来,话剧《北上》已演出近50场,线上线下观演人数超过10万,全网话题浏览量超1000万……这份成绩单很亮眼。

李伯男:如今,《北上》已经走过了多座城市,感谢大家的喜爱。我希望,它在每一位观众心里,也能完成一次精神的北上——溯流而上,寻根问底,看见一条河如何成为一个民族的命脉,也看见我们自己,如何在这条河里照见来路与归途。

大水汤汤,生命不止。北上,不是终点,而是开始——是故事的开始,也是精神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