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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副刊 | 穿越时间,思无邪

2015年,考古团队在西汉废帝刘贺的墓中清理出5200余枚竹简时,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些竹简的价值何在:也许轻如云烟,也许重如千金;2025年11月8日,在南昌汉代海昏侯墓考古发掘成果公布十周年研讨会上,专家们透露,约1200枚《诗经》相关简牍已基本修复完成。这些23厘米长的竹简,用墨写隶书工整记录了“诗三百五篇,凡千七十六章,七千二百七十四言”的完整内容。

这是我国首次发现秦汉时期的全本《诗经》,也是现存字数最多的西汉《诗经》文本。

01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读过书的国人,多数知道《诗经》,它是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收录了西周至春秋中叶约500年间的305篇诗歌,作者多为佚名,涵盖贵族、文人与民间劳动者,内容均源于当时社会各阶层的生活。

这些诗分为“风、雅、颂”,以四言为主,句式整齐,节奏明快,常用“赋、比、兴”三种表现手法。赋就是直陈其事,比是比喻拟人,兴是借物起兴。这些诗最初用于祭祀、朝会、宴饮等礼仪场合,后经孔子整理编订,成为儒家“五经”之一。

读《诗经》犹如面对清澈的流水,它所载着的是我们最为朴素和真实的情感。但在时间的流逝中,这些诗篇还是原来的面貌吗?《诗经》简牍的发现,或许能让我们回到最为接近源头之地:与两千多年前的灵魂对话。

值得一说的是,这些竹简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以三道编绳装订的“书籍”形态出现,包含经文、注释和篇末诗序的三重结构。这种“三位一体”的呈现方式,在后世流传的版本中早已缺失。

海昏侯墓是一座巨大的宝藏,除了《诗经》,墓中还出土了《论语》《礼记》《春秋》《孝经》等经典,甚至包括失传的《齐论语》和前所未见的《易占》占卜文献。

从这个意义上看,它是一座沉睡着的地下图书馆,它的版本最为接近原初的版本。对我们而言,这是一次回溯之旅。

02

我们今天所流传的《诗经》,是汉代毛亨、毛苌(音chang)所传的《诗经》注释本,“毛诗”在东汉以后成为官方认可的正统版本,也是我们如今研读《诗经》的主要依据。但西汉时,《诗经》有多个传本,除毛诗外,还有齐诗、鲁诗、韩诗(合称“三家诗”)。

而和《诗经》简牍对比发现,简牍中的诗歌篇数完全吻合(305篇),但章节数却比“毛诗”少了66章。这是非常有趣的线索:“毛诗”可能在后世版本经历了增补和演变。

和“敦煌遗书(1900年在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出土的公元4至11世纪的古写本及印本)”中发现的李白诗篇《惜罇空》一样,我们后世流传的《将进酒》是被改良过的。

《惜罇空》中李白这样写:“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床头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云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罇空对月。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钟鼓玉帛岂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古来贤圣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读李白的这个《惜罇空》版本可以发现,它略微粗糙,未经雕琢,比《将进酒》有着更多的愤世嫉俗和尖锐。这种变化可能是后世之人在抄录过程中的改动,又或许是李白晚年自我的修订,就像金庸武侠的三种版本之别。

时间让旧的器皿有了包浆的厚重和温润,也让这些抄录的版本在变化中得以留存。

思无邪。但“无邪”哪有那么容易,就像第一代的海昏侯刘贺。

03

刘贺是个谜。前无古人,后也无来者。

他是汉武帝之孙,他的奶奶就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李夫人。他的一生跌宕起伏:5岁即嗣位为王,锦衣玉食;19岁时,被重臣霍光破格“提拔”为皇帝,但在位仅27天,史称“刘废帝”;汉宣帝刘询稳定政局后,封刘贺为海昏侯,迁徙到豫章郡,领4000户……

在班固的《汉书》描述中,刘贺“荒淫无道”“扰乱朝纲”,这是说刘贺昏庸无能。可有意味的是,同样在《汉书》中,刘贺的手下被杀时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显然,刘贺27天皇帝的历史一片混沌:他是否动了某块不应该动的奶酪?历史有它的恶趣味,就像前几天网络上爆火的“康熙生父为洪承畴”假说,这个假说可能源于某个宫廷画师的恶趣味,但我们不能随意去揣测。

从刘贺墓葬中挖掘出的一万余件(套)物品去看,金银玉器不计其数,竹简和木牍包罗万象。刘贺的审美和他的学识并不像霍光所说的那般野蛮和粗劣。要知道,即使是和霍光博弈后最终胜利的刘询,他也是借助于“时间”这一伟大的武器熬死了霍光。

去海昏侯博物馆参观时,一段轶事正好作为这个故事的注解:海昏侯墓地露出后,早已被盗墓者觊觎,盗墓者所判断的方位也大致不差,但挖掘洞穴后却一无所获。后来的考古发掘表明,盗墓者的洛阳铲所挖出的通道,距离现在博物馆橱窗中亮闪闪的马蹄金仅一步之遥。

“在那些空里完成了我们的实/像是在万千变化中指向一。”为此我写下了《海昏侯的马蹄金》一诗。有时候,我们读到的历史和真实的历史,可能就是这一步之遥。

04

《诗经》简牍是一种记录,但它也并非首次出现:

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1号汉墓出土了一批竹简,墓主是西汉第二代汝阴侯夏侯灶,其中《诗经》简残存170余片,内容涉及《国风》残诗65首。除《桧风》之外,其他十四国风皆有出现,另有《小雅・鹿鸣之什》的4首诗的残句。

2015年,湖北荆州郢城遗址之南的夏家台106号墓出土了400余枚竹简,时代为战国时期,其中有《诗经・邶风》的内容,包含《邶风・柏舟》的诗句。

2021年6月,荆州王家咀798号战国楚墓出土了约3200枚竹简,其中有《诗经・国风》的内容。

……

将这些发现的文本相互比较,我们或许能够看见在古老土地上风吹过后的痕迹:它是一种塑造。出土版本与传世版本的区别,实际上就是原始创作和后世整理定本的差异。

最初的版本或许更为活泼和符合心境的表达,仿佛《诗经》中的名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