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升学宴喝的没有味道,亲戚朋友没有一个表示祝贺的。我看邻居站在饭店门口一脸茫然,只好劝他有事看开点别往心里去。 回到包厢里,气氛比桌上的凉菜还凉。我爸端着酒杯没喝,对着空气抿了抿,我妈一个劲给我夹菜,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都显得突兀。舅舅坐在对面,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划来划去,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表姐更是离谱,扒了两口饭就放下筷子,低头刷短视频,时不时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刺耳。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突然听见隔壁包厢传来碰杯声。那桌好像是给孩子办满月酒的,热热闹闹的笑声顺着门缝钻进来,把我们这边衬得更冷清了。我妈往我碗里堆了三只虾,红通通的虾壳在白米饭上特别显眼,她自己筷子上的青菜却没动过。 "那个...小林考上的是哪个大学来着?"舅舅突然抬头,手机屏幕还亮着,映得他眼镜片反光。我刚想说"二本",我爸突然咳嗽起来,手背捂着嘴咳得肩膀都在抖。妈赶紧递过茶杯,热水溅在桌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表姐突然放大了手机音量,短视频里的搞笑配音炸得人耳朵疼。她自己咯咯笑着,脚在桌子底下踢到了我的椅子腿。我看见她手机屏幕上闪过"高考失利怎么办"的标题,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饭店服务员端着鱼进来的时候,塑料托盘刮过地面的声音特别刺耳。她大概看出我们这桌不对劲,放下菜就匆匆走了,连"慢用"都没说。那条清蒸鱼张着嘴,眼珠子白森森地对着我,鱼肚子里塞的葱段蔫蔫的,跟我爸耷拉的嘴角一个模样。 "其实...专科也挺好的。"舅舅突然又开口,夹菜的手抖了一下,花生米掉在桌布上。我妈赶紧拿纸巾去擦,手指捏得纸巾皱成一团。我爸把酒杯重重墩在桌上,酒洒出来顺着杯底流到手机充电线上,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掏出烟盒又塞回去。 隔壁包厢突然唱起了生日歌,跑调的"祝你生日快乐"撞在墙上弹回来。我数着桌上的菜,八个菜一个汤,都是爸妈平时舍不得吃的。红烧肘子上的油凝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就像我妈昨天偷偷抹在眼角的面霜。 表姐终于收起手机,掏出小镜子补口红。"我下午约了美甲。"她对着镜子说话,声音脆生生的,"妈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啊。"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响,包厢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她在走廊里打电话:"别提了,我那表弟高考才考三百多分..." 我爸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尖叫。他没看我们,径直走到窗边掏出烟,打火机咔嚓响了三下才打着。烟雾从他指缝里钻出来,模糊了窗外的霓虹灯。我妈把我的碗拉过去,用勺子把虾壳一个个剥掉,虾肉堆得像座小山,她自己的眼泪却掉进了酱油碟里,荡开一圈圈黑纹。 服务员进来换骨碟的时候,我看见她围裙上别着的工作牌写着"实习生"。她大概是新来的,还不知道察言观色,笑着问:"您家孩子考上哪个大学啦?看着就聪明!"我妈手里的勺子"哐当"掉在碗里,汤汁溅到我手背上,烫得我一哆嗦。 "二本。"我爸突然转过身,烟蒂在烟灰缸里摁了三个圈,"明年再考一年,肯定能上个好的。"他说话的时候下巴抬着,可我看见他后颈的皱纹里全是汗。我妈赶紧往服务员手里塞喜糖,塑料袋窸窸窣窣响着:"孩子懂事,知道用功呢。" 窗外的天慢慢黑透了,饭店招牌的霓虹灯把包厢照得五颜六色。我数着碗里的虾仁,一共十七个,跟我今年的年龄一样。舅舅把手机倒过来充电,屏幕暗下去的时候,我看见他屏保是他家儿子抱着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照片。 "其实我觉得..."我刚开口,我妈突然把剥好的虾仁全倒进我碗里。"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说话的时候嘴角翘着,可眼角的皱纹比桌布上的油渍还深。我爸又点了支烟,烟雾飘到清蒸鱼的眼睛上,那条鱼好像突然眨了下眼。 隔壁包厢开始收拾东西了,传来玻璃器皿碰撞的脆响。我妈突然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见她攥着钱包的手指关节发白。钱包是去年我生日送她的,现在边角已经磨得起毛了,就像我爸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 舅舅掏出钱包开始数钱,崭新的钞票在他手里发出沙沙声。"这是点心意。"他把钱推过来,"给孩子买点学习资料。"我爸的烟烧到了手指,他"嘶"了一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又碾,地板上留下个黑乎乎的印子。 我突然想起填报志愿那天,我妈把眼镜擦了三遍,还是看错了录取分数线。我爸蹲在阳台抽了一晚上烟,天亮的时候,烟灰缸里的烟头堆得像座小山。现在那座"小山"好像又堆在了我心里,压得我喘不过气。 饭店门口的霓虹灯开始闪烁,大概是接触不良。我看着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子,穿着新买的白衬衫,领口挺括得像纸糊的。远处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声,叮铃叮铃的,像极了我妈昨晚偷偷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