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制天命而用之”的千古论断,非浅薄者所谓征服自然之妄言,实乃文明觉醒的宇宙宣言。此“制”非粗暴驾驭,乃深刻把握宇宙律动后之自觉协同;“天命”非宿命桎梏,乃宇宙创生之固有节律。究其本质,乃召唤人类以理性精神参与宇宙进化,将盲目自然转化为自觉文明。
“制天命”之精义,首在明辨“天人之分”。非割裂人与自然,乃确立文明主体性之必需。荀子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此非机械决定论,实为文明行动划定理性疆域——唯有承认客观规律之独立性,方能摆脱巫术思维,建立真正自由。哥白尼将地球逐出宇宙中心,达尔文将人类请下生物王座,弗洛伊德证明理性不过是意识冰山一角,此三次“祛魅”正是“天人之分”的现代回响,为科学地“制天命”清扫地基。
“制”之真谛在于“参”。荀子强调“天地官而万物役”,此“官”非主宰而是治理,“役”非奴役而是调度。其理想状态恰如大禹治水——“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非对抗水性而是引导水势。都江堰之“深淘滩,低作堰”,正是“制天命”的工程典范——非筑高堤强阻洪流,乃依水势巧设飞沙堰与宝瓶口,使岷江自服其力。此间智慧,远胜于埃及阿斯旺大坝的粗暴拦截。
“用之”之道贵在“时宜”。荀子言“应时而使之”,此“时”非简单时间,乃宇宙节律与文明进程的契合点。孟子“不违农时”是微观实践,而现代生态农业的轮作休耕则是其当代发展。“制天命”绝非无限索取,而是《礼记·月令》式的精微协调——孟春之月“禁止伐木”,季夏之月“大雨时行,乃伐薪为炭”,此乃真正的可持续智慧。
此哲学在技术时代获得全新维度。爱因斯坦揭示质能方程,非为制造核弹毁灭文明,乃为开启恒星能源宝库;基因编辑技术诞生,非为扮演上帝,乃为校正进化盲区。真正的“制天命”,当如马斯克回收火箭——非证明人类征服太空,而展现文明对宇宙资源的珍视;当如中国“嫦娥”探月——非彰显国威,而实践“遂古之初,谁传道之”的永恒追问。
“制天命”的伦理边界在于“合群明分”。荀子强调“群道当则万物皆得其宜”,此“群”已超越人际范畴,扩展至文明与宇宙的共生关系。当代戴森球构想,若非服务于全人类福祉而沦为霸权工具,便是对“制天命”的根本背叛。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需升华为“文明所不欲勿施于宇宙”的星际伦理。
历史长河中,错误诠释“制天命”的教训触目惊心。玛雅文明滥伐雨林导致生态崩溃,实将“制天命”降格为“制地理”;罗马帝国铅管输水毒化贵族心智,实把“用之”异化为“毁之”。而都江堰历两千年仍在滋养成都平原,赵州桥越十四世纪依旧横跨洨河,这些才是“制天命”的正道——在顺应中提升,在协同中创新。
当代文明的出路在于重拾“制天命”本义。全球气候变化非要求人类放弃技术文明,而是呼唤更深刻的“明于天人之分”——既认清工业文明的不可持续,又相信通过科技革新可实现人与自然更高层次的和谐。特斯拉开发电动汽车,非为否定现代交通,乃为重建出行方式与碳循环的平衡;王澍设计生态建筑,非为回归原始穴居,乃为缔造人居与环境的新统一。
最终极的“制天命”,是实现从“用之”到“与之化”的升华。文明进化至足够高度,便将从宇宙资源的利用者,转化为宇宙意识的觉醒者。此时建造戴森球,非为汲取恒星能量,乃协助恒星完成其能量使命;调整行星轨道,非为扩张生存空间,乃优化星系生态。此即庄子“藏天下于天下”的至高境界,在参与宇宙运行中实现文明价值,在协同自然演化中成就人类尊严。
荀子思想穿越两千年尘埃,在星际文明的前夜焕发新生:“制天命而用之”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狂言,而是宇宙自觉其神圣性的必经阶段。在这伟大征程中,人类既不可妄自尊大,亦不必妄自菲薄,而应以敬畏之心运用理性,以谦卑之态开拓未来,最终在浩瀚宇宙中谱写“与天地参”的文明诗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