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深处的“锁”与“渝” 2011年北京的深秋,杨晚秋裹紧了洗得发白的外套,怀里三个月大的女婴睡得正沉,小脸红扑扑的,呼吸间带着奶香。雇主老周塞来的五千块钱在口袋里硌得慌,男人说“就麻烦你带回老家照看几个月,等我这边租房拆迁安置好,马上接孩子回来”,眼神闪躲,像藏着没说透的话。 杨晚秋家在山西太行深处的小山村,土坯房矮矮的,院里的老槐树落了满地叶子。丈夫早逝,两个儿子在外打工,她本想靠当保姆攒点养老钱,可看着怀里的孩子——她给取名叫“念念”,总觉得这小生命攥着她的心尖。起初每月五号,老周的钱总会准时打到银行卡上,杨晚秋会给念念买进口奶粉,缝小棉袄,夜里抱着孩子哼山里的童谣,听她咿呀学语。 变故是2016年春天来的。银行卡没再收到钱,杨晚秋打老周电话,提示“已停机”;她按着之前的地址去北京,只看到一片拆迁后的废墟,邻居说“老周欠了一屁股债,早跑没影了”。她又找念念的生母苏眉,那女人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说“我没工作,养不起孩子,你再想想办法”,后来干脆不接电话。有次杨晚秋好不容易打通,苏眉竟说“要不你找个好人家送了吧,别耽误孩子”,她气得手抖,对着电话吼“这是条命!不是物件!” 山里的日子苦。杨晚秋的积蓄很快见了底,她把自己的薄棉袄拆了,给念念改小外套;买不起奶粉,就熬小米粥,撇出最上面的米油喂孩子;村里的小学没名额,她每天走两小时山路,去乡政府磨了半个月,才让念念以“借读生”的身份进了校门。念念懂事,知道家里穷,从不要新玩具,放学就帮杨晚秋喂鸡、拾柴火,晚上趴在炕桌上写作业,会把画满小花的纸递给她:“奶奶,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大房子。” 2024年夏天,念念升初中的事成了难题。没有户口就没法办学籍,校长叹着气说“这学没法上”。杨晚秋急得满嘴起泡,她带着念念去县城派出所,去民政局,腿都跑细了,得到的答复都是“必须亲生父母配合”。夜里,她坐在炕边看着念念熟睡的脸,眼泪砸在孩子的手背上——这孩子跟着她,没享过一天福,难道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 转机是从一场“网友爆料”开始的。有村民把念念的事拍了视频发上网,很快就火了。有人扒出老周早就是失信被执行人,欠了两百多万;苏眉这些年换了好几个城市,从没问过孩子的下落。更让人揪心的是,网友发现老周和苏眉还生了个小女儿,当年也交给了河北的一个保姆,同样被遗弃了。 舆论发酵的第三天,检察机关找上了门。工作人员看着杨晚秋家墙上贴满的念念的奖状,看着她账本上记的“2020年3月,给念念买鞋,25元”,红了眼眶。他们很快找到了躲在外地的老周和苏眉,面对询问,老周还在找借口:“我工作忙,没时间管孩子”,苏眉则扭捏着说“我不打扰,就是对孩子最好的关心”,直到工作人员拿出他们这些年挥霍无度的证据,两人才哑口无言。 2025年7月14日,法院的判决书寄到了村里。杨晚秋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读“撤销周志强、苏眉对周念的监护权,指定杨晚秋为监护人”,手止不住地抖。可新的问题又来了——她已有两个儿子,不符合收养条件,念念还是没法落户。 村里的民警没放弃。他们向上级汇报了情况,反复沟通,最终决定“特事特办”,把念念的户口落在了村集体户上。拿到户口本那天,杨晚秋牵着念念的手,在派出所门口哭了——这孩子,终于有了“身份”。民政部门还送来消息,说会参照孤儿标准,每月给念念发1405元生活补助;教育部门也加急办了学籍,保证她能正常参加中考、高考。 有人劝杨晚秋:“你可以起诉老周和苏眉,要回这十几年的抚养费。”她却摇了摇头:“我不要钱,我就想让念念好好的。她没错,不能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天晚上,念念放学回家,手里攥着一张画。画里有三间小平房,门口开着向日葵,一个老太太牵着小女孩的手,旁边写着“妈妈和我”。她把画贴在杨晚秋床头,小声说:“奶奶,以后我就叫你妈妈好不好?” 杨晚秋抱着孩子,泪水又流了下来,这次却是甜的。窗外的老槐树沙沙响,月光洒在炕上,把两个相依为命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想起河北的那个保姆,听说那边的检察机关也在帮小女儿解决问题,心里松了口气——两个被遗弃的孩子,终于都能有个像样的家了。 念念现在会在作文里写:“我的妈妈没有血缘关系,可她给了我全部的爱。她的手很粗糙,却能给我缝最暖的棉袄;她的话不多,却总说‘念念,别怕,有妈妈在’。”而杨晚秋每次翻到这篇作文,都会把纸按在胸口,觉得这十几年的苦,值了。 山里的风还是冷,可杨晚秋的土坯房里,总是暖烘烘的。念念放学回家,会先喊一声“妈妈”,然后把书包放下,帮她烧火做饭。灶膛里的火苗跳动着,映着母女俩的笑脸,像极了画里那片永远朝着太阳的向日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