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北京动物园朱鹮馆，饲养员毛宇像每一天一样站在门前，习惯性地、轻轻地叩了三下笼舍门，随即压低嗓音，轻唤着“老友”：“‘平平’，吃饭了。”门内，一片寂静。再也没有那阵熟悉的振翅声前来迎接。这一次，中国朱鹮保护史上的传奇——“平平”，在安详中走完了它近40年奇迹般的一生。

朱鹮有鸟中“东方宝石”之称，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平平”近40岁，相当于人类年龄超百岁，是世界上人工饲养的最长寿朱鹮。“平平”的一生，恰恰也是中国朱鹮保护从绝境到新生的40年，种群从濒临灭绝到如今过万只。

2019年9月9日，洋县，朱鹮生态园内，朱鹮自由飞翔。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陶冉摄

追忆“故友”

饲养员：每次进朱鹮房间都要先敲门

1986年，“平平”出生于陕西省洋县，这里正是朱鹮的“重现地”。当年5月17日，这只仅40日龄、还是个“灰扑扑大毛团”的幼鸟，被小心翼翼地护送进北京动物园，并拥有了一个承载着最朴素祝愿的名字——平平，寓意平和与安康、平平安安长大。“平平”经鉴定为雄性，身体健康。

在我国著名的鸟类学家、时任北京动物园鸟类饲养繁殖小组负责人李福来的主持下，北京动物园建立了朱鹮迁地保护的第一个人工种群，“平平”在这里开始了它不平凡的一生。此前，北京动物园已经有了人工饲养朱鹮“华华”和“青青”的经验。不过因为朱鹮天生“神经质”，长长的喙极易在传统笼舍中撞伤，因此饲养员在照顾“平平”时也颇费一番功夫。

朱鹮繁育中心所有的玻璃前都装上了尼龙纱窗，笼舍顶设有尼龙防护网，暖气管也都包裹起来，还对双扇门门锁进行了改造。初来乍到的“平平”很警觉，总爱躲在笼舍的角落，任何细微声响都会让它惊慌躲藏。为了保障它的安全，除了尽快熟悉、接受人工饲料外，就是让它尽快对人声脱敏，适应人工饲养环境。

每次进朱鹮房间都要先敲门，饲养员们压低嗓音问候：“‘平平’，吃饭了。”这样的问候，饲养员们一直持续，刚开始是为了“脱敏”训练，后来则更像老朋友之间的默契。“跟我师父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进朱鹮的房间要先敲门。”饲养员毛宇2001年调入朱鹮繁育中心，从此与“平平”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声敲门和问候声，是防止朱鹮受惊弃巢的科学流程，更是一种跨越物种的尊重与对话。毛宇借着每日送餐的机会，用牛肉和面包虫作“见面礼”，努力与“平平”和它的伴侣“青青”拉近距离。

随着时间的流逝，毛宇与“平平”“青青”建立起信任，奇迹渐渐发生。“‘平平’非常亲人，只要我敲门喊它，无论它在运动场的哪个角落，都会立刻飞回来迎接我。”而“青青”则会安静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心情好时，甚至允许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脚或背。回忆这两位“故友”，毛宇的语气里都带着怀念。

“功勋”夫妻

“平平”和“青青”共同孕育27只后代

在中国朱鹮保护史上，“平平”和“青青”的名字是紧紧连在一起的。它们不仅是相依相伴的“鹮夫妻”，更是创造历史的“功勋父母”。1989年6月，“平平”和“青青”成功孵化出全球第一只人工饲养下的朱鹮雏鸟，震惊世界。此后，它们一次次攻克迁地保护中的饲养、存活和繁殖难关。它们共同孕育的27只后代，为中国朱鹮人工种群奠定了坚实的基石。

生育雏鸟时，毛宇其实有些担心。朱鹮是双亲共同繁育轮流孵化，雌鸟孵卵时，雄鸟去觅食，吃饱回来趴窝，换雌鸟去觅食。“一开始还担心它们俩不会孵，没想到它们配合得很好，如果都吃饱了，休息的那只还会叼干草、树枝回来补充巢。”根据“平平”“青青”喂食的频率，饲养员们加大了牛肉、泥鳅等新鲜食材提供的频次，确保每次喂食食源新鲜。当大家从监控里清晰地看到巢内幼雏扬起脖子、睁开双眼时，所有人终于松了口气。

2020年6月，“青青”以35岁高龄离世。毛宇担心“平平”无法承受离别之痛，却看到形单影只的“平平”，依然隔着玻璃跟隔壁一对年轻朱鹮打架宣示领地。毛宇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平平”依然在坚强地生活。

长寿秘诀

“平平”拥有专属的“老年康养方案”

“平平”能创造近40岁的长寿奇迹，背后是北京动物园数十年如一日的精准护理。随着年事已高，一套量身定制的“老年康养方案”全面启动：从50厘米一路降至5厘米的矮栖架，保护它衰老的关节；地面铺上柔软地垫，栖杠被削去一半，以减少脚底磨损；通风极为讲究，永远避免直吹，冬季室温精准恒定在18-20℃。

饲养员们将牛肉剪裁成5厘米左右的小段，便于年迈的“平平”吞咽，避免了因食物过长导致的进食困难。班组还不时提供蛐蛐、蚯蚓、大麦虫、小红鱼等“特色小吃”，在保证营养的同时，也给予它味觉上的愉悦。兽医也加大了巡检频次，进行膳食营养的精准管理，在食物中逐步增加了多种维生素和蜂王浆。

在北京动物园的岁月里，“平平”的生活总有一些小惊喜。2023年4月9日，北京动物园给“平平”举行了37岁生日会，朱鹮班的四位饲养员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庆祝字体的大小、颜色、材质，乃至粘贴位置都经过了精心设计，既要有氛围感，也要防止字号过大、颜色太突兀，吓到“平平”。当天，几只颜色喜庆漂亮的红鱼出现在“平平”的食盘中，它们是饲养员精挑细选的生日礼物，饱含着对它平安、健康的期待和祝愿。在这一天，“平平”超过了世界鹮类人工饲养最长纪录保持者——36岁的日本朱鹮“金”，成为最长寿朱鹮。为了不惊扰“老寿星”，这个破纪录的生日过得简单而温馨。

种群壮大

全球朱鹮数量从7只跃升至万余只

朱鹮是全球濒危鸟类，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在19世纪后期，朱鹮数量急剧减少，曾一度在野外消失。

1981年，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科学家们经过多年考察，在陕西洋县的姚家沟发现了7只野生朱鹮，并将其中一只下巢的雄性小朱鹮送到了北京动物园饲养。

1985年至1988年，以北京动物园原高级畜牧师李福来为首的朱鹮科研攻坚小组，承担起国家级科研课题，多次赴陕西洋县朱鹮保护区考察野生朱鹮繁殖行为。

1992年，北京动物园攻克朱鹮迁地保护中饲养、存活和繁殖的三大难关，再次孵化出3只幼雏，并经过人工精心饲养成活，且能展翅飞翔，这是人工饲养、繁殖中的又一重大突破。“朱鹮人工繁殖育雏”的科研项目获得成功，为国际首创。1993年至1994年，北京动物园重复实验，再次获得成功，繁殖成活6只朱鹮。

据介绍，北京动物园首次建立了朱鹮野外救护、人工饲养、繁殖育雏的全链条技术体系及第一个朱鹮人工繁育种群，实现了迁地保护单位向就地保护单位的技术输出，使全球朱鹮数量从7只跃升至万余只，缓解濒危程度，成为世界濒危动物保护的成功案例。随着保护力度的加大，朱鹮逐步从高海拔的山区回到它最适应的生境，到1999年繁殖地的平均海拔降到了800米，在2020年已经几乎遍及海拔400米的汉中盆地。

2023年11月，根据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朱鹮保护国家创新联盟统计，全球朱鹮种群数量达到1.1万只。从当年的孤羽7只，到如今的种群破万，朱鹮保护者们足足走过了40多年。

2025年，朱鹮重新发现44周年。3月，国家林草局披露的数据显示，我国的朱鹮数量已从1981年的7只增至7000余只。野生种群栖息地面积由不足5平方公里扩大到1.6万平方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