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天气温暖，西湖景区的游客多起来。
相比于湖滨、断桥等地方，很多人喜欢进入景区深处，逛一逛西面的茅家埠、乌龟潭、浴鹄湾，赏清静幽深的湖光山色。这些景点附近，还有一处自然与人文荟萃之地——丁家山，非常值得一去。
这座海拔仅42米的小丘陵，是南高峰的支脉，三面临湖，地质构造多奇石，造就了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一的“蕉石鸣琴”。历史上乾隆皇帝、康有为等名人都曾在此留下足迹。
当下的杭州，正是五彩缤纷的时节，本期“杭州Discovery”，我们走进湖山深处，了解藏在丁家山里的故事。
李卫在杭州当官，修建名景“蕉石鸣琴”
丁家山因为聚居着丁姓人家而得名。不过，按照地图App里所标记的丁家山去找，你会发现那里并没有山，而是茅家埠南边的一片区域。真正的“丁家山本山”，在杨公堤马路对面，一大部分现在属于西湖国宾馆的范围内。
靠近西湖国宾馆北门有一处上山口，穿过写着“丁家山”字样的石头牌坊，拾级而上二十几步，正对着一块石壁，绕到它后面就能看到红色的“蕉石鸣琴”四字题刻，旁边落款“庚申三月康有为”。两组石壁形成一个小小的环绕空间，旁边种有芭蕉，帮你理解“蕉石鸣琴”四个字的含义。
“蕉石鸣琴”是中国古代书画作品中展现文人雅士生活的惯用题材，比如明代文徵明就绘有《蕉石鸣琴图》，画面中一高士儒巾宽服，席地抚琴，背后湖石与芭蕉相映成趣。
丁家山上的“蕉石鸣琴”，始于清雍正年间，当时的浙江总督是李卫，你可能在电视剧《李卫当官》里看过他的故事。李卫虽是个靠“捐官”走入仕途的富家子弟，但不妨碍他日后成为一位有能力、正直清廉、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李卫主政浙江时组织疏浚西湖，编修《西湖志》，注重对西湖景观的“提升美化”，其中最有名的举措莫过于增修西湖十八景，让西湖园林再度兴盛起来，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一“蕉石鸣琴”就是在这时期修建的。
李卫在丁家山开辟山道，遍植桃柳梅李等花卉树木，山间筑有亭台楼阁，游人可沿石阶蹬道盘旋而上，观赏湖山胜景。《西湖志》里说：“舫前奇石林立，状类芭蕉，题曰‘蕉石山房’。石根天然一池，泉从石罅出，淲淲作声，演清漾碧。临池复置小轩，颇极静洁。”
从“蕉石鸣琴”题刻往上走，没几分钟就可以走到山顶，看到古人所说“奇石林立，状类芭蕉”的场景，几块巨石环绕，配以小桥流水，这种“真山入园”的手法与散点式布局体现了相地合宜的营造理念，也是浙派园林的一个典型案例。
尽管丁家山占据了三面环湖的绝佳观景位，但由于茂盛的山林遮挡视线，只能在树缝里隐隐约约看到一点西里湖。
山顶那座古色古香的建筑是浙江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丁家山毛泽东读书处，所在位置便是“蕉石山房”旧址。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多次来杭，下榻于山脚下的刘庄，在工作之余常到此处阅览报刊、谈论诗文，这里也是当年毛泽东起草我国第一部宪法的地方。
现存房屋位于青石台基之上，坐西朝东，占地面积234平方米，一层木构，“工”字形平面，面阔五间，门窗都涂着红漆，悬山顶与攒尖顶组合屋顶，屋顶上覆盖着绿色和黄色的琉璃瓦。房子不对外开放，透过蓝色的纱窗，可以看见内部花砖与青绿色圆柱。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细节，丁家山上能见到许多大熊猫造型的果壳箱。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种产自宜兴的陶瓷果壳箱一度遍布全国各大公园和景区，在如今的杭州已经不多见了。
湖上人事多变迁，百年康山仍姓丁
丁家山山顶奇石上的“潜岩”与“康山”等石刻，皆与康有为有关。这位中国近现代著名政治人物的后半生与杭州、与西湖有着不解之缘。
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逃亡海外。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被推翻，建立民国政府，他才得以返回国内。1916年夏，康有为到杭州，浙江督军兼省长吕公望等人安排他入住西湖边的刘庄，也就是现在的西湖国宾馆。
在这之前，康有为曾有一趟西湖之行，当时他就对湖畔的江南园林风光留恋不已。那是近20年前，当时他住的是花港观鱼的高庄，这次在离得不远的刘庄小住也让他甚为满意。于是，康有为想方设法在刘庄北面的丁家山上买了30余亩地建造自家宅园，1921年建成，名为康庄，也叫“一天园”。园内主要建筑有人天庐、明瑟亭、饮幽亭、石老云荒馆等。人天庐中的开天天室是康有为的书房，位于丁家山之东，在此可俯视西湖。这里东西南北皆设窗，故又称四照阁。如今，“开天天室”四字被沿用了下来，刻在东面的木制门楼上。
庄园水池边有两个绿色大字“康山”。据杭州文史专家丁云川考证，“一天园”建成后，康有为先后邀请老友来访，其中就有结交三十余年的清末民初著名学者、书法家沈曾植。他们游玩了这一带的景色后认为，这里都已是“康圣人”的山了，何不谓之“康山”？康有为认为言之有理，便想请沈曾植来题写，但被婉言谢绝。康有为认为自己题写“康山”不太合适，于是又写信给沈曾植表达心意，沈曾植读罢觉得不能再拂却老友之情，欣然挥毫写下“康山”二字。
1924年，时年66岁的康有为与家人在“一天园”共度元宵佳节。当夜，他欣喜地写下：“甲子元夕，一天园山巅无障碍坛放烟火，与同壁、同凝、同倓及昌婿，僖、俸、邦、凤四孙饮酒传花，惜薇不来。”薇是指他的女儿康同薇。
好景不长，三年后（1927年），康有为因病辞世，丁家山“一天园”被政府收回。1929年版《西湖新志》记载：“康有为因占用公山，故常有诉讼，但康先生为海内名人，终无结果。后康庄没收，渐渐荒芜。‘蕉石鸣琴’旧址至今仍在。”抗战时期，康庄被毁，庭院荒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并入刘庄，成为杭州西湖国宾馆的一部分。
已逾百年的“康山”题刻仍在，但如今提起丁家山，已经不太有人会想起康有为了。用丁云川的话说，这真是“湖上人事多变迁，百年康山仍姓丁。”
发生在丁家山的一段皇家秘辛
乾隆六下江南，留下了很多诗句。据清《皇朝通志》记载，他在丁家山题诗有五首。
2024年年初，杭州西湖世界文化遗产中心在巡查丁家山文物时发现了三处字龛，经过专业调查之后确证为乾隆御题诗刻。三首御诗摩崖分别写于乾隆第一次南巡（1751年）、第五次南巡（1780年）和第六次南巡（1784年）。专家推测，另外两首诗的位置可能也在附近这几块石头上，只不过早已被磨掉了。
这三处摩崖所在岩石为石灰质岩体，位于水池南侧，就在“康山”题刻的背面。三方摩崖紧密排布，正对北侧山路。经过岁月的冲刷洗礼，这题字实在是难以辨别，一般人看到大概只会以为是石头本身凌乱的纹理，又离着步行道有些距离，难怪许久都没有被发现。
结合御题诗刻的内容与周围环境可以推测，这里才是真正的“蕉石鸣琴”之地。康有为大概率是找错地方了，他的“蕉石鸣琴”题刻处与当年的西湖十八景之一或许不是同个位置，不过也离得并不远。
除了上述新发现的三首御诗外，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的御诗也有记载，唯独乾隆三十年（1765年）的这首下落不明。巧合的是，1765年发生过一件大事，就与蕉石鸣琴有关。
当年，乾隆陪着皇太后开启了第三次南巡，一行人于闰二月初七日抵达杭州，住在孤山脚下的行宫里，计划于闰二月十九日离杭。
《乾隆三十年江南节次膳底档》记载，闰二月十八日，乾隆选择在蕉石鸣琴用早膳，席间赏赐乌拉那拉皇后攒盘肉一品，可到了晚膳时，赏赐名单第一位变成令贵妃，第二天早膳里也没有皇后的信息。这里补充一点，清皇室每天只吃两顿正餐，“晚膳”其实更像是现在的午餐，在下午一两点。
《清宫御档》里写道，那天早饭后，乌拉那拉皇后不知何故自行断发，以至于皇帝震怒，强行将皇后押送回京。皇后第二年七月便去世了，乾隆称她在杭州的举动是“性忽改常”“迹类疯迷”，最终将她以皇贵妃的身份下葬，夺去了皇后称号。
“如懿”向“甄嬛”告状，乾隆发怒？
关于皇后断发的原因，正史并未写明，民间众说纷纭。丁云川的推测是：那天用完早膳，乾隆带着手下出游，地方官员向他进献了大船，船上丝竹管乐，有许多江南美女在轻歌曼舞。此事被太监看到后，向皇后做了禀报。乾隆回到行宫时又对皇后说，要立一个江南女子为妃。皇后一听更不高兴了，将这一切禀告给了皇太后。皇太后教训了乾隆，乾隆又将怒火转移到了皇后身上，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皇后性子烈，一怒之下，就用剪刀剪去了自己的头发。
熟悉清宫戏的人或许知道，这里的皇后是《如懿传》中如懿的原型，而皇太后就是钮祜禄·甄嬛。
当时间来到1784年春天，乾隆的最后一次南巡，已经73岁的乾隆帝再次到访杭州，在蕉石鸣琴处留下了这样的诗句：“白石绿蕉闲径寻，不知曾孰此鸣琴。设云泉响如焦尾，听作南风解阜音。”焦尾琴是中国古代四大名琴之一，看来蕉石鸣琴的琴，不光指真的琴，还可能是用来比喻泉水声。
现在丁家山上并非总能听到水池里的声音，“潜岩”旁有个小瀑布，但不一定流水。山下不远处是杨公堤著名的“西湖过山车”路线，山不高，却隔绝了喧嚣热闹，可以在那些奇石、题刻面前，静静聆听穿越百年的历史回响。
国宾馆之外的丁家山，同样有值得驻足流连之处。
丁家山公交车站旁边就是晚清书画篆刻名家赵之谦的墓址，马路对面还有座十字形的纪念亭——半隐亭。赵之谦是“海上画派”的先驱人物，与任伯年、吴昌硕并称“清末三大画家”。往南几百米还埋葬着京剧表演艺术家，有“江南活武松”之称的盖叫天。墓道上有座石亭“慕侠亭”，上面挂着一块“学到老”匾额，这三个字为黄宾虹所写，也是盖叫天一生的座右铭。
而地图上“丁家山景区”所处的一小片湿地则是有些人心中的“秘密基地”，来往人不多，在临水平台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可以待一下午。这里还有块可以搭帐篷的大草坪，天气晴朗的时候来这晒太阳，感受不一样的西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