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60多岁了,老伴也不在了,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她呢一个人在家呆着无聊,想出去旅游,又不敢自己一个人去,想叫孩子们陪着去,孩子们也都没时间,她说打小就没过远门,自己一个人没个伴不敢出去。 傍晚下楼倒垃圾,看见王姨蹲在花坛边,手里捏着张旧地图。 边缘卷得像波浪,上面用红笔圈着“桂林山水”,墨迹晕开一小片,像哭过的泪痕。 她63了,老伴走五年,儿子在深圳,女儿住城东,每周来一次,放下菜,说句“妈你有事打电话”,转身就走。 “家里静得能听见钟摆,”她总跟我念叨,“滴答,滴答,跟老周的呼噜声似的,可又不一样,呼噜是暖的,钟摆是凉的。” 那天我蹲下去,指着地图上的象鼻山:“王姨,这山真像大象伸鼻子喝水。” 她笑了,眼角堆起皱纹,像揉皱的纸慢慢展平:“我这辈子没出过省,年轻时想跟老周去,他总说‘等孩子大了’,后来……”声音突然低下去,手指在“象鼻山”三个字上磨,指甲盖有点裂,像老树皮。 我以为她怕路远,怕坏人,怕迷路——毕竟她连手机打车都不太会。 直到上周三,女儿来送水果,她在厨房偷偷拽女儿的袖子:“你有空吗?陪妈去趟公园?就小区对面那个。” 女儿挣开手,看了眼手机:“妈,我下午开会,下次吧。”转身换鞋,门“砰”地关上。 王姨站在厨房门口,望着窗外晾的蓝格子围裙——那是老周生前最喜欢的,洗得发白了,边角还补着块小碎花布,是她自己缝的。 她转头跟我说话时,声音有点哑:“其实我不怕路远,就怕路上没人说话,吃饭时没人给我夹一筷子菜,晚上住酒店,电视开一夜,还是觉得空;就像现在,我对着这地图说半天,它也不会应我一声‘嗯’。” 原来她怕的不是远方,是“没人搭话的孤独”。 孩子总说“忙”,忙着开会,忙着升职,忙着给她打钱买保健品,却忘了她年轻时,也是爱说爱笑的人——老周总说“你妈话比菜还多,炒个菜能把邻居都招来”。可现在,她的话只能说给钟摆听,说给旧地图听,说给阳台上那盆快蔫了的绿萝听。 上周六,我没加班,拉着王姨去了小区对面的公园。 她穿了件枣红色外套,是老周退休那年给她买的,拉链有点卡,我帮她拉到顶,她摸了摸领口:“老周说我穿红的显年轻。” 公园里有老人在唱京剧,她站着听了半小时,忽然跟着哼起来,调子跑了八丈远,自己先笑了,眼泪却掉在枣红外套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她跟我讲老周第一次带她看电影,买了两串糖葫芦,他自己舍不得吃,全给她;讲儿子小时候,她抱着去赶火车,老周在后面追,喊“忘带尿布了”;讲女儿出嫁那天,她躲在厨房哭,老周拍着她的背说“孩子长大了,该飞了”。 原来她的“旅游”,不是要去看山看水,是想找回“有人听她说话”的日子。 昨天我下班,看见王姨的茶几上,地图还摊着,旁边放了个小本子,写着:“3路公交,坐5站到江边,下午4点有日落;带个小马扎,给绿萝浇水后再走;记得穿红外套。” 我走过去,拿起笔,在“小马扎”旁边画了个笑脸:“王姨,明天我陪你去江边看日落,听说那儿的云彩,跟桂林的山一样好看。” 她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抓得很紧,就像当年老周牵着她的手过马路那样。 钟摆还在滴答响,可好像没那么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