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娘家一个亲戚,当年还没结婚,顶替哥哥去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后来就没有音讯了,10多年前家里的兄弟做梦梦到了他,说自己一个人在沈阳好可怜,家人就来到沈阳找到我妈和我舅一说,大家寻思去沈阳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园看看,实在找不到就在那里烧点纸,祭拜一下。 我妈娘家有个表舅,没结婚那年,把红绸子扎的大红花别在棉袄上,替刚有娃的哥哥去了朝鲜。 出发前他蹲在门槛上吃饺子,嫂子往他碗里塞煮鸡蛋,说“等你回来喝喜酒”,他咧嘴笑,筷子上的饺子掉在地上,沾了点灶膛灰——那是家人最后一次见他笑。 后来信就断了。 先是半年一封的家书,变成“查无此人”的退件,再后来,连退件都没了。 家里人不敢提,堂屋相框里他穿军装的照片,玻璃擦得越来越勤,好像擦亮了,就能从里面走出来似的。 十多年前深冬,表舅的弟弟,我该叫表叔公,半夜坐起来哭。 他说梦见表舅了,穿件单衣蹲在墙角,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玉米叶:“我一个人在沈阳,好冷啊。” 表婶以为他魇着了,摸他额头,却摸到满手的泪,“不是梦,他手冻得通红,一直搓手呢。” 家里人揣着那梦当救命稻草,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到沈阳。 找到我妈和我舅时,表叔公手还在抖,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参战证明,纸边都卷了:“咱去烈士陵园看看吧,哪怕……哪怕就是烧把纸,让他知道家里人没忘了他。” 陵园里的松树落了雪,碑上的名字密密麻麻。 风吹过的时候,雪沫子扑在脸上,像小虫子在爬。 我们从上午找到下午,表叔公对着每块没照片的碑都鞠个躬,嘴里念叨“是你不?回家吧,咱回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蹲在一排无名碑前,把带来的纸钱一张张烧,火光照着他的白发,比地上的雪还亮。 旁边有个守陵的老兵,看了半天叹口气:“这样的娃太多了,当年抬下来的时候,有的连名字都没留下。” 表叔公抬头问:“那他咋就托梦给我呢?” 老兵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军大衣脱下来,盖在烧纸的铁盆上,怕风把火星吹灭——或许那不是托梦,只是活着的人,太想给那个蹲在墙角的少年,披件衣裳。 当年他顶替哥哥,不是被逼的。 那天晚上他揣着征兵通知找我妈说,“哥家娃刚满月,我去合适”,说这话时,他摸了摸口袋里嫂子绣的荷包,里面装着家里的土,他说“到了那边,闻着土味就不想家了”。 谁也没想到,那袋土成了家人唯一能和他“靠近”的东西——后来在陵园烧纸时,表叔公把同样的土撒在火堆里,“带着家的土,就不冷了”。 那天离开陵园时,表叔公把表舅的照片留在了无名碑前,说“以后每年我都来,陪你说说话”。 现在表叔公老得走不动了,就让孙子带着土去沈阳,照片里的军装少年,成了家族故事里,最软也最硬的一块疤。 或许我们能做的,就是别让那些“没音讯”的名字,真的成了没人记得的风。 前几天整理老照片,我又看到那张穿军装的黑白照,玻璃上的灰没了,是表叔公的孙子擦的。 照片下面压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太爷爷说,三爷爷在沈阳,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