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佩服我三妹儿，很难想象，她不是会计，却坚持手工记账20多年了。 我三妹儿的那摞账本，放在老式衣柜最底下那个抽屉里，用个旧鞋盒子装着。掀开盖子，那股子旧纸张和淡淡霉味混着的味道就冲出来，那是二十多年的日子捂出来的气味。 硬壳的、软抄的、塑料封皮的，还有娃儿用剩的作业本……粗粗数过去，怕是有二、三十本。最早那本，塑料皮都脆了，一翻哗啦响，里头用蓝色钢笔水记的账，墨迹都晕开了些。她拿透明胶带把裂开的中缝一条条贴好，像给老伤口打补丁。 账本每页纸上，蓝色圆珠笔的字迹，从工工整整，到后头有些潦草。但一天都没断过。酱油盐巴，毛衣袜子，娃儿学费，人情往来……她硬是记了二十几年。 我笑她：“现在手机一点，啥子账算不清？费这个神。”她扶扶老花镜，拿笔头戳戳本子：“你晓得个铲铲。写一遍，心里才过一道数。钱是咋个流走的，心里要亮堂。” 她还有个“板眼儿”，喜欢看旧账。翻到1998年那页：“你看嘛，那时候一斤肉才六七块。交电费，一个月二三十块钱就了事。”再翻到今年：“现在一顿饭钱，以前够吃一个星期。”她不是抱怨，就是单纯觉得“嘿，你看这数字，多有意思”。时间在别处是看不见的，在她这本子上，全变成一个个能比对的数目，实在得很。 她的账本还有颜色。红笔圈出来的，是特别大的开支，比如买冰箱、送份子；蓝笔打个勾的，是省下了计划外的钱。一翻开，哪些年紧巴，哪些年宽裕，一目了然。日子是甜是咸，数字不会骗人。 前阵子她手机也装了记账软件，时髦了两天，又捡起了本子。她说：“屏幕上划拉两下，没得感觉。笔尖刮在纸上沙沙响，写错了用涂改液，改一笔都有痕迹。这就像过日子，哪能事事干干净净、不留印子？” 那天下午，阳光照在她补账本的侧脸上。她小心地粘好一页快脱落的纸，嘴里念叨：“98年……女儿就是那年出生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记的哪里是账哦。是一个家二十多年的体温，是油盐酱醋堆起来的日子长城，是对抗遗忘的最笨也最诚实的办法。 现在啥子都讲求快，讲求云存储，手指一点，万物皆空。可三妹儿那本皱巴巴的账，让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得“落在地上”。数字时代什么都轻飘飘的，而她那本粘了又粘的厚本子，捧在手里，沉甸甸的。那是给岁月称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