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大家笑话,我这人,有个怪癖:喜欢缝补袜子。 不是买不起新的。现在十块钱能买三双,软和又结实。可我就是舍不得扔。每双袜子后脚跟磨薄了,泛白了,快透了,我就把它们单独拣出来,放进针线筐里。 补袜子有讲究。得在晴天的午后,把藤椅挪到窗边,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针线筐是我妈留下的,竹篾编的,边沿磨得油亮。我穿针引线从来不用眯眼,轻松穿好。线要选同色的,没有完全一样的,就选稍深一点的,补丁嘛,总要先示弱才好。 后脚跟补的最多。左手把袜子撑开,那片将破未破的地方,薄得像蝉翼,透出光来。针从外围完好处扎进去,短促细密地走一圈,最后在中心收口。补好了,摸上去微微凸起一块,硬挺挺的。婆娘说像贴了块膏药,我说不像,像个月牙,托着脚后跟。 上个月,孩子陪我去爬山。临行前他盯着我的脚:“爸,你不会穿补过的袜子去吧?”我笑他小题大做。结果下山时,右脚后跟那块“月牙”还是开了线,磨得生疼。晚上脱下一看,补丁周围也磨薄了,整片像张脆弱的网。 孩子什么也没说,没过几天就买回来一打新袜子。纯棉的,标签上印着“加厚耐磨”。他把它们整整齐齐码进我的抽屉,就在针线筐旁边。 那晚,我拿起那双爬过山的袜子。对着灯光看,除了我补的那个“月牙”,周围又透出一圈新的光晕。再补,就该叠着补丁了。针拿在手里,悬了半天,最终轻轻放下。 忽然想起老妈。小时候家里穷,她补袜子是层层叠叠的,补丁摞补丁,最后硬得能立起来。可就是这样一双袜子,曾温暖过我的童年。 我没再补这双袜子。也没扔。我把它们洗净晾干,和那枚顶针、那团剩下的灰线,一起放回针线筐。 原来有些东西,补到尽头,就不是在补那个破洞了。你补的是从前那个午后阳光的角度,是第一次学会走针时的笨拙,是当年老妈低头咬断线头时,发丝垂下来的弧度。 这些,新的袜子里没有。 新袜子很好,软和,不会磨脚。但我现在懂了,我不只是舍不得一双袜子。我是舍不得那些透过针眼看见的,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