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 清晨四点,老陈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爸,学费可以晚交两周?我跟老师说过了。”他的手指抚过女儿稚嫩的笔迹,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 老陈在巷口煎饼摊上的灯在寒冬的早晨的雾霭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老陈搓着冻僵的手,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单一个早起的打工人——多加一个蛋,不要葱。铁板上的面糊滋滋作响时,他的目光落在地面半张被人踩过的报纸上:《网红“诚信哥”卷款千万跑路》。 “老陈,听说了吗?”隔壁摊位的李嫂凑过来,“那骗子还给你女儿学校捐过图书馆呢,校长差点给他立铜像。” 老陈没应声,只是把煎饼包装得更仔细些。他知道那个图书馆——去年女儿站在新建的玻璃幕墙前,眼睛亮晶晶地说:“爸,这里面的书够我看一辈子。” 六年前妻子病重时,老陈也遇到过一位“善人”。那人西装革履地送来两万现金,病房里的记者摄像机闪个不停。三天后善人上了社会版头条——慈善捐款来自非法集资。而妻子终究没能看到那个春天。 中午时分,城管来了。老陈推着车跑了三条街,煎饼散了一地。蹲在墙角喘气时,手机响了——班主任客气地提醒:“虽然理解您的情况,但学校规定最迟明天交齐……” 傍晚收摊前,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犹豫地走过来。“叔叔,能欠着吗?明天一定还。”老陈看着男孩磨破的袖口,还特意多夹了根香肠:“趁热吃。” 男孩走远后,李嫂叹气:“这年头谁容易?我闺女班上有孩子因为欠费被叫出教室,不让听课。”老陈擦着油腻的推车,忽然停下来:“真有这事?啥时候的事?” “就今天下午。” 老陈摸出手机,看到女儿中午发的消息:“爸,我当选学习委员了!”后面跟着个笑脸。她只字未提排队的事。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时,老陈并没有直接回家。他绕到城西的洗车行,领班打量他满是油渍的围裙:“夜班,一小时十五块,干不干?” 高压水枪轰鸣着击打车身。凌晨两点,老陈数着手里皱巴巴的钞票——加上明天早市的收入,刚好够学费。他忽然想起妻子临终前的话:“别让女儿觉得钱比人重要。” 第二天清晨,老陈在校门口等到女儿。“给,准时交上。”他假装没看见女儿通红的眼眶,只是拍拍她的书包,“好好读书。” 转身时,班主任匆匆追来:“陈老师,有件事……”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昨天下午,您女儿把自己攒的买书钱,先帮另一个同学垫了部分费用。我们很感动,学校决定为她减免这学期的杂费。” 老陈愣住了。他想起那个磨破袖口的男孩,想起女儿空荡荡的书架,想起妻子说“别让女儿觉得钱比人重要”。 寒风刮过街道,老陈把减免的钱小心收好。这不是给孩子买书的钱,他想,这是比钱更重的东西——是妻子留下的,是女儿学会的,是他在每个寒冷清晨支撑下去的理由。 远处的教学楼里,晨读声如潮水般涌来。老陈推着车走向巷口,第一缕阳光正好落在他挺直的脊梁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