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休班的儿子聊剧“完美的救赎”,说起剧里几个渣爹如何可恨。临了,我认真的说:你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
“那当然!”儿子没有丝毫犹豫,回答的理直气壮。
想起父亲,那个别人眼里工作一丝不苟,毫无情趣的干瘦小老头。
我的记忆,是从父亲自行车横梁开始的。好像两三岁吧,父亲经常带着我上班。
路过一座石板桥,小小的我总想像会被神秘力量牵引,如鸟儿一样从横梁上突兀飞起,呈抛物线掉进河里。
喃喃说与父亲听,
引得他大笑。
然后严肃的说:我会紧紧拉着你的。不用怕。

一年夏天,忘记了什么原因,惹恼了母亲,使得她提着棍子在县城里追了我两条街。
我逃去父亲单位。
父亲没有训斥,只是让四姐陪我住在了那里,好吃好喝还有零嘴。
我,不亦乐乎的过了一周。
然后,父亲拍拍我的头,问我“想回家吗?”
小小的我歪着头思考了一会,确实想回。住办公室也很好,但就是好像少点什么。
“那就回家。”父亲很温和。“给妈妈道歉。”
小只的我听话的回家,手扒拉着门框,低眉顺眼的,“我错了。”
妈妈手里忙活着,翻眼看我,“真知道错了?”
“嗯,嗯。”
长大后才懂,家人间的摩擦,冷处理一下,过了那个时间,那个点,啥都不是个事儿。
6岁,出麻疹,在房间里待着不能出去玩。
赶上六一儿童节,外面热热闹闹的锣鼓声,欢笑声,震荡着我急不可耐的心。
父亲呢,未等我开口,就用纱巾包上我的头,带我出去“放风”。
那时候,正月十五灯节,县城主街两边都是家家户户自己编制的花灯,甚是俏闹。我吵吵着也要有一盏。
于是,父亲下班后,我坐小板凳上,看着父亲笨拙的用毛竹,彩纸,一天的,一天的,扎了一个花篮出来。
虽然父亲和我都觉得花篮有点丑,但,我也满心欢喜。
父亲的手,有了很多红条条。
母亲,在旁边撇嘴,嗤之以鼻:“这一辈子这是第一次!”
哈哈,我是他们第七个孩子。
8岁,跟着父亲母亲去看望大哥。返程在省会住了一晚。
第二天大早,父亲就拉着我的手,“走,带你坐电梯。”
70年代末,电梯可是稀奇玩意。
坐完电梯,父亲又兴致勃勃的让我尝试面包,牛奶。
虽然我喝不惯,但父亲说,尝尝鲜。
原来,爱,就是:我能力范围内,让你见识新鲜事儿。

小学的暑假,我喜欢晚上捉蟋蟀,然后就忘了早晚。
父亲总是来叫我回家。
我说,瓶子没装满呢!
父亲就陪我一起蹲地上捉蟋蟀把瓶子装满,然后回家。
11岁上初中,有点远要骑车。那时市面大都是加重横梁车。父亲就一个配件一个配件的为我攒出来一辆独一无二的红色弯梁二六自行车。
一年冬天,父亲带我去少林寺。
那天下着雪,房檐上提溜着长长的冰凌花,我却要吃调凉粉。
父亲二话没说,陪着我一边流鼻涕,一边吃凉粉。
同行的父亲的朋友,一边吃着热菜热饭,一边笑话父亲,宠女儿没边儿。
老头,爱,就是陪你,做你想做的事儿。对嘛?
升高中,因为懒惰,曾经学霸的我差了几分没考上。当时在我们那个大院子,这是很丢人的。
本以为父亲会收拾我一通。可父亲只是问我要不要复读。
我开心的玩了一个暑假。
高中开学一周后,父亲把我送进了学校。
那一年,我可劲学了一年。
高二从家里出来上早自习,被邻居家大狼狗偷咬。幸亏隔着雨靴和牛仔裤,腿上留了两个深深的黑紫色大牙印,没有破皮。
医生说,县里没有狂犬疫苗,要去省会才有。不过,这没有破皮,不打也行。
父亲看着我打了一针破伤风,就去找药了。
下午,我就打了狂犬疫苗第一针。

17岁,自作主张领了毕业证放弃了高考,莫名其妙喜欢一个男孩子,莫名其妙失恋,自己把自己喝醉,吐的满屋子污秽。父亲还是一句责备没有,默默打扫了房间,给我备好凉开水。睡了三天,清醒后父亲对我说的是“那么傻啊!喝了那么多,多难受。”
父亲说的都是心疼,我,满心惭愧。
怕我乱跑,父亲安排我打小工。
干了半天,我找厂长说,你这活计太有技术,咱伺候不了。
跑路。
到父亲办公室,质问他:你很缺我挣这一点钱吗!
那年夏天,父亲带回一件瓷器,万象回春的香炉,还遗憾的说窑上只出了两件。
父亲去洗脸的功夫,我拿香炉观赏,却滑手掉地上烂的稀碎。
看电视的妈妈骂我败家子!
父亲呢,唏嘘了一声,就一声,然后说:打了就打了。
有天晚上,我和母亲去公共卫生间。母亲完事儿先回家。我出来时,有个男人不知从哪儿出来,突然就掐我脖子,我吓得大叫。结果邻居,父亲母亲,都跑了出来。那个人也慌张跑掉了。
邻居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母亲也没有一句安慰。就是一个劲儿问我看清人没有,认不认识。
只有父亲,查看我有没有伤着,问我有事儿没事儿,疼不疼,吓没吓着。
晚上,我发起低烧。
母亲一直说我乱跑爱玩咋咋。
父亲却带我看医生,然后,每天晚上陪我,陪了半个月。
春节,父亲特意给我买了三件大衣,还嘱咐,越是无所事事越要打扮的漂漂亮亮。
18岁,招工考试自己觉得不太理想,想想父亲找的补课老师,突然就意兴阑珊,了无生趣,对父亲说“我不想活了。”
估计一辈子没说过情话,甚至不知情话为何物的小老头,认真的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死了,我咋活呢!”
我泪流满面,突然就释怀了。
20岁,一生清白的父亲因我的任性被外人指指点点,被家人指责埋怨。那个小老头都自己默默吞咽,却只怕我过得不好。
22岁我离家远行,给他打电话,没绷住哭了。他静静等我哭完,“在外边不好,就回来。记着,想回来就回来。”
这个小老头,爱我,包容我,从不附加条件。
94年春节,我染了一头红发,县城独一份谁见谁吐槽。
小老头也说不好看,却补充:喜欢就留着,腻了就染回来。
新交的朋友来约我看电影,出家门后埋怨我头发刺眼,穿的衣服太招摇。
我立马转身回家。父亲不解“怎么刚出去又回来了?”
“他嫌弃我头发,衣服!”
“我闺女这咋了?我看着挺好看。”父亲护犊子的很。
结婚了,每次回家,父亲把我拉一边,给我一叠票子,“买衣服!”
怀孕,一直住在父亲家。那时,父亲身体已经很不好。
一天,阿姨陪父亲去洗澡。不一会儿,睡着懒觉的我听到父亲兴高采烈的叫我“快,看看我给你买的啥好东西。”
父亲宝贝的给我一个袋子,哦,红艳艳的一兜子草莓。
孕期,我很喜欢吃核桃就馒头。父亲就一直让阿姨蒸馒头。他呢,虽然动一下就呼哧呼哧喘粗气,可装核桃仁的大罐子从来都没有空过。
过年回婆家住。一个月后,姐姐来接我:咱爹想你了。
离预产期一周时间,我回了婆家。
儿子出生。
父亲的身体更糟了。
我在父亲家时,他常常站在床边,手扶着床头,看着熟睡的儿子,笑的慈祥,欢喜。
儿子半岁,父亲走了。
那个不计较我是否优秀、懂事儿、荣光,都视我如珍宝的老头,不陪我了。
儿子说我是最好的妈妈:不指责、不埋怨、不胆怯、情绪稳定、有事儿解决事儿,不催促、不急躁、耐心的陪着他体验生命,走过天真、幼稚、自负、倔强、骄傲、失误、平凡,等着他一点点的长大。
儿子,妈妈也是被那个接受我所有缺点甚至不堪的小老头,一直陪着、宝贝着,让我任性着、肆意着,慢慢的长大的。
想起父亲,满满的幸福,温暖。
儿子,惟愿,每每想起妈妈,你亦是幸福、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