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很冷。我们县城废弃老电影院门口，一顶顶红帐篷支起来，塑料凳上铺着棉垫。喇叭循环喊：“凭身份证领五斤土鸡蛋，再送一壶大豆油！”

门口的中年男人把奶奶的灰手套往上提了提：“阿姨冷不，我给您倒点热水。”她笑得像遇见了亲戚。纸杯里腾起一小团白气，我们也靠那团白气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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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周，真的只送不收钱。第二周，讲师说公司上市感恩大回馈。交200元“诚意金”领“进口电饭煲”，明早7点半现场退款。第二天，主持人用复读机一样的节奏喊号：“×××阿姨，200元退还，再送五常大米一袋！”

奶奶把热乎乎的200元数了两遍，抬头对我说：“人家大公司，讲诚信。”我点点头，心里记下那个像闹钟一样的时间——7:58。

第三天，诚意金涨到六百。奶奶数钱时手指像在翻老黄历：“多交点，显得咱们有诚意。”我低声问：“万一明天不退呢？”她笑了一下：“前面都退了的，人家不差我这点。”她把收据压在手心，像握住一点不愿松开的体面。

第三周，投影里滚着“专家”讲话，蓝光把每张老脸照得格外认真。主持人哽咽：“最后十床高科技磁疗垫，给最信任我们的叔叔阿姨。”奶奶拿出了她衣服内兜里的积蓄，收据还是红的，油墨一歪，像一枚歪斜的章。第二天，红帐篷不见了，冬日的寒风顺着老电影院的台阶灌下来，一夜之间吹走了红帐篷，也吹凉了奶奶握着保温杯的手，她愣愣地望着空地，像戏突然散场，没人喊“再见”。

后来我懂了——那一整套热闹，原来只是为老人量身定制的算盘。

十几年过去，红帐篷散了，屏幕亮着。“爷爷奶奶家人们，冲最后一波福利”——还是那口热水，只是递到了直播间里；两百、六百的诚意金，变成了999入会费。

我看见有人在兼职群做“练手单”，有人跟“老师”做模拟盘，还有人接到“熟人语音”催转账——付款成功那一刻，空下来的不仅是一张卡，也是一个口袋的明天。还是那句“明天”，只是灯光，从帐篷换到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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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还在。上个月我回国休假，陪她整理衣柜，在旧棉袄的夹层里翻出那张红收据——被熨得平平整整，像一张旧船票。我把它折成纸飞机，轻轻放飞。纸飞机掠过窗沿，愿它再越过一顶顶红帐篷，也越过一个个亮着的屏幕。

——人间晚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