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美名远扬的长史，做小妾。
他谪仙一般的儿子看到我，忍不住皱了眉，「怎么是你？」
我笑着走近他，面上果断添了几分委屈，「你不来找我，我自然要来找你了。」
1
裴子央听着我的话，沉默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我。
「我知我出身青楼，公子能答应教我识文写字已是恩施。」
闻言，那矜贵的眉眼微动:「抱歉，我食言了。」
我弯着笑眼看他:「如今再见，公子可会嫌弃阿九？」
似是一语惊醒，裴子央身子一僵，愣愣看了我一眼，半响只听他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了一句，「你，可是自愿？」
自愿……？
当然是自愿。
为了嫁给这位裴大人，寿宴上我可是硬生生为他挡了两刀，差点死掉呢。
府里人都认为我是不要命的狐媚子，可偏偏裴秦安迷了心智一般，顶着流言蜚语纳了我这个青楼的淸倌儿进门。
也不枉我花重金找来死士，演的这出戏。
这两刀也不算白挨。
我没有接裴子央的话，又朝他靠近了些，他下意识蜷紧了手指，睫羽忍不住的乱颤。
美名远扬，矜贵清冷的裴家大公子，还是如数月前一样，那般纯情呢。
2
那时裴子央被京里的王孙公子哄骗进了楼里，裴家父子美名在外，自然不应出现在这烟花之地。
他自己送上门，那我便只好接手了。
我看着他慌乱无措的奔走在阁楼里，俨然没了那副清正的姿态。
便拉着他从后院偷偷跑了出去，帮他躲过了窘境。
他向我道了谢，没有嫌弃我出身青楼，还说要答谢我。
裴家公子美名在外，才名远播，我自然要承了他的意。
「公子能否教我识字？」
裴子央诧异，似是没想到我会这般要求。
「公子是觉得女子学不得这些，还是觉得我比不上你们男子？」
听到这话，裴子央神色多了几分震惊，随后莞尔一笑，认真道:「姑娘很不一样。」
我笑着朝他凑近了些，「那我便当公子答应了，此处荒凉，鲜少有人踏足，明日下午我便在这亭中静候公子了。」
说完，我伸出手小指勾上了他的小指，「公子可别忘了。」
感受到他整个人一滞，怔怔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裴子央发红的耳根，忍不住一笑。
鱼儿上钩了。
我如那日一般，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轻轻道：「公子，那个字，我还没有学会呢。」
裴子央耳根已然红透，他慌乱转头看我，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也瞬间失了神。
父亲总说我的眼睛最像娘亲，妩媚含情，真是多看一眼都会沉溺。
娘亲听了高兴，她也最钟意自己的这双眼睛。
可是偏偏也因为这双含情眼，害了父亲，也害了自己。
我爹是裴秦安身边的亲信，多年来为他尽心尽忠，可他却在见了我娘一面后，对她起了歹心。
为了得到我娘，不惜害死了我爹。还美名其曰承我爹的遗言，要照顾我娘和我。
若不是看到我娘泣不成声的从他房中跑出来。我怎么也想不到，美名在外，我一口一个叫的亲切的裴叔叔，会是这般人面兽心。
3
这些年，裴秦安面上收敛，除了大夫人和二姨娘赵氏，未再纳过夫人，裴秦安便也只有裴子央和裴婉婉这两个孩子。
裴婉婉因幼时得病，烧坏了脑子，一家人的希望便都落到了这位长子的身上，裴秦安更是对他寄予了厚望，只盼他一朝中第，迎娶公主，成为驸马，让裴家能平步青云。
这算盘打的极好。
入府来，裴秦安对我上心的很，什么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都往我房里送，唯恐我不舒服。
用膳时，他也会特意让我坐在他的身旁。
大夫人还是如从前一般，整个人平和的很，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永远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赵氏对我虽有不满，当着裴秦安的面，面上倒也装得客气。
「央儿，这是你三娘阿九。」
用膳时，裴秦安笑着给裴子央介绍我的新身份，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的“初见”。
我笑着看了裴子央一眼，朝他微微福了礼。
他目光有些躲闪，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见过三娘。」
这话，听着还真是有些刺耳。
「三娘好年轻啊，好像在哪见过……」
秦婉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心尖不由得一跳。
十年了，她竟还记得我……
我笑着看她，「我今日见婉婉也是喜欢的紧，倒也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
赵氏嗔了她一眼，「这丫头，你还能谁都见过。」
裴婉婉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撑着脑袋继续看我，笑得灿烂，「三娘真好看，爹爹你可要好好待她。」
裴秦安笑着抓过我的手，没接她的话，只对众人道，「吃饭吧。」
我看了一眼握住我的那只手，强忍着恶心一把抽回了手，假意扶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裴秦安见状，忙给我递了水。
一顿晚膳下来，我对面的裴子央几乎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只是安安静静吃着饭。
安静的让人不悦。
我勾了勾脚，碰向了他的腿，他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看了我一眼。
我朝他淡淡一笑，转头给身旁的裴秦安夹起了菜，「老爷尝尝这个。」
4
裴子央为了准备科举，日夜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裴秦安一大早出了府，我便特意做了山楂茶汤，分给大夫人和赵氏。
裴婉婉自幼同她大哥亲近，隔三差五就会往裴子央院里跑。
赵氏赖不过这个女儿，只能任由她去。
裴婉婉这一出，倒是给我省了不少由头。
我拿着茶汤，正好在门口撞见要去找裴子央的裴婉婉。
她欢喜地接过我手中的食盒，拉着我进了裴子央房中。
裴子央正在房中练字，见裴婉婉和我走了进来，忙停了手中笔。
裴婉婉将食盒放在桌上，忙唤着裴子央过来尝尝。
我笑着给两人分好茶汤，「今日得闲，做了点茶汤给大家尝尝。」
裴子央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在桌前坐下，只安静地喝起了汤。
我坐在桌前，撑着脸看着两人，笑得明媚。
裴婉婉喝的乐呵，夸了我一遍又一遍。
唯独裴子央始终目不转睛地舀着碗里的汤，没有说话。
这样可不行。
我故技重施，伸脚碰上了他的腿。
他感受到桌底下的动作，有些不自在的敛紧了眉，却依旧没抬眼看我。
他装得镇静，可那渐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看着眼前纯情的脸蛋，我愈发来了兴致，用脚尖不停的去勾他的腿。裴子央脖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红。
他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却只是一眼，便躲闪着目光起了身，「你们先聊，我还有些字没练完。」
说完便大步走向了屏风后的书桌前。
裴婉婉看了一眼自家大哥，转头又舀了一碗，不理解道:「这茶汤竟比不上大哥手里的笔吗？」
「是吗？」我故作惊讶地看了一眼屏风后那道模糊的欣长身影。
裴婉婉说到这位大哥，便毫不吝啬地夸了起来，「三娘不知道，我大哥可厉害了。」
「是吗？」我笑着起身，说着朝屏风后走去，「那我倒要好好欣赏欣赏公子的文采了。」
裴子央站在桌前，如往日在亭中一般，皎皎君子，如松如竹。
他的字是我平生见过写的最好的，工整秀雅，如他人一般，清隽挺拔。
「公子，这个字念什么？」
无论我问什么，他总是会耐心地教我，为我解惑。
只是他不知道，我自幼跟着母亲学文，又怎会不识字。
5
听着他耐心的解答，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随后拿起桌前的笔，歪歪扭扭地写了起来。
写的怎么难看怎么来。
裴子央看了一眼纸上那歪七扭八的字，忍不住失笑。
「你拿笔的姿势不对。」他上前握住我的手，准备纠正我拿笔的姿势。
我看了一眼握住我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笑着转头看他。
他这才意识到失礼，忙收了手，难为情的致歉。
「哦，是这样吗？」我故意捏住笔杆，大笔挥洒在纸上，真是惨不忍睹。
他终是看不下去，再一次生硬地握上了我的手:「失礼了。」
每每想到他那时局促的模样，我都忍不住发笑。
「公子好厉害，我能试试吗？」
我绕到裴子央身旁，几乎靠在他身上。
裴子央慌乱的瞥了一屏风后的裴婉婉，哑声道：「别这样。」
说罢忙拿了新的纸墨放在一旁。
我挑了挑眉，绕到一旁，提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央”字。
「公子觉得如何？」
裴子央看到纸上的字，眸光不由得一颤，心慌地看向我。
裴婉婉喝完了茶汤，也来了桌前。
「央……这是大哥的名字。」
裴子央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忙岔开了意思，「是下帘隐几坐，烟霏散央央的“央”。」
我瞧着他紧张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深。
「公子果然才气过人。」
说时朝他手中偷偷塞入了一张纸条。
他诧异看了我一眼，下意识捏紧纸条，慌乱瞥了一眼一旁的裴婉婉。
怕人看见吗？
果然，从他将我护在身后，要替我赎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动了情。
目的顺利完成，我勾了勾嘴角，唤着裴婉婉一道离开了。
这个时辰，裴秦安应该快回来了。
我将剩下的山楂茶汤喂给裴秦安喝下，他很受用。
喝完不一会儿，他便如往日一般熟睡过去。
不枉我四处奔走，用裴子央送来的银子寻得了这些无色无味的毒药。
用自己的银子害自己，想来还真是有趣儿。
6
一直等到下半夜，我才蹑手蹑脚睡到裴秦安的身旁，装装样子。
每天夜里都会梦到娘亲。
不知是不是时间太久远，她的身影变得模糊。
只有那些哭喊声还如梦魇般，清晰剜人。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倒在我的面前。
我还来不及再多看娘亲一眼，便被裴秦安派来的人砍伤扔进了水里。
「平儿，你快跑，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话。
我被水冲到了岸边，被人救起，又被人反手卖到了青楼。
和母亲一样，因为生了这一双妩媚含情的眼。
三月江中亭的桃花开的正好，裴婉婉听了仆人们口中的绘声绘色，吵吵着要拉我去府外看桃花。
我便同她在江中亭看了半日的桃花，晚间回府后直接去了裴秦安的房里。
直到第二天一早，我才离开。
一大早，天便飘起了雨。
我撑着伞，慢悠悠回了自己的院子，我想有人应该忍不住了。
果然刚到院外，就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院角。
我随意找了个借口，让身旁伺候的丫鬟回裴秦安院里取回落下的披风。
支走了丫鬟，我这才不疾不徐的朝那身影走去。
「公子今日没有在书房背文吗？这天下雨了，快打把伞吧！」我故作不知道一切，忙上前为裴子央打伞。
雨虽不大，却也润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如此白净的模样，还真是让人不自觉生了几分怜惜之意。
裴子央伸手去接我手中的伞，我见状顺势就要收回手。
他却快一步抓紧了我的手。目光依旧躲闪，始终不敢看我，向来开口成章的才子，最后支支吾吾的开了口，「昨日，你为何没来？」
我心中冷笑，可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7
我故作无意的“哦了一声，笑得无辜:「因为我去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夜里的江中亭，寂静的四周弥漫出一股冷清的美。
我将灯笼挂在树枝上，灯火的光辉洒在地面，照得地面的水光落花如梦如幻。
「你还没见过夜晚的桃花吧。」
裴子央或许自己都不敢想，他一个王孙公子也会大晚上的钻狗洞出府。
他看了一眼枝头被灯火映亮的花枝，又看向我，有些出神:「不止夜里的桃花。」
也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无趣的很。
我走到他身旁，故作委屈道:「公子，可是后悔了同我出来了？」
裴子央见我这般，连连否认。
我看着他略显慌乱的模样，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他见我这阴晴不定的反应，堪堪愣住。
我看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笑得愈发没了形象。
裴子央啊裴子央……
真是条傻鱼。
不知何时起了微风，灯火微漾，只见枝头凋零。落红凌乱落在发间，裴子央见状，伸手替我拾去。
他看着我，有些出了神，突然自言自语了的呢喃了一句:「平儿。」
我微微一愣，原来你也还记得啊。
「平儿是谁？」我假意问他。
裴子央回过神，想着轻舒了口气：「多年前的一个旧识。」
「那她现在在哪儿？」
裴子央摇摇头，「我不知道，父亲说她们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
我心头冷笑了，她怎么舍得去很远的地方。
我笑着一把抓过他的手，将手中拾到的落红放到他掌心，随后转身跃满是落红的风中，「那今夜这江中亭的花便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这夜，有风，有舞，有花，有我和他。
近日朝中为准备新一届的科举，正忙的不可开交。
裴秦安日日穿梭于朝中打点，没有太多心思在后院，府里的事务也都一一交给了大夫人和管家。
如此这般，倒是如了我得意。
裴婉婉有些日子不去找裴子央，反倒缠上了我，说是什么喜欢与我待在一处，原是馋了上次的山楂茶汤。她让赵氏给她做的，怎么也不和胃口，便想要我再同她做一次。
她这一遭，倒是让我脱不了身。
我做茶汤时，赵氏破天荒的来了我的院子，说是想学学这法子，以后好应付这小馋猫。
这本也不是什么秘方，我也没在意，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这赵氏倒是殷勤的很，又是在一旁打下手，又是同我说笑。
就像变了一个人。
裴婉婉吃的很开心，赵氏在一旁温柔地替她擦拭嘴角的糖渣。
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一瞬间只觉得恍然。
「都是个是个大姑娘了，怎么吃个东西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母亲的声音还在脑中盘旋。
“嘭~”的一声脆响，瞬间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还没反应过来，赵氏已经上前推了我一把。
8
「你给我婉婉吃了什么，一定是你下了东西在汤里。」
我避开赵氏的指责，看着桌前抱着肚子疼得翻来覆去的裴婉婉。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如此。
赵氏届时便往外走，哭喊着叫来了院外的人， 她完全没有要听我的解释。
看着门口那哭闹的背影，我才恍然明白。
我说今日怎么破天荒会来我这院子，原来早就算计好了。
可是，方才我并未离开灶火，她是如何做的手脚。
裴婉婉在我院子里，吃了我做的东西，上吐下泻。
我被带到正堂，大夫人坐在上方。
赵氏一脸愤懑的坐在一旁，那眼神似要将我千刀万剐。
「你好狠的心，我家婉婉待你真心，你却这般来折磨她。」
我冷冷瞥了赵氏一眼：「姐姐是有怎样的证据一口咬定是我下了药，又是觉得我是愚蠢到了何种地步，会在自己亲手做的茶汤里下药。」
赵氏冷哼了一声，让人将“证据”送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