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来串门，和我妈拉家常。
“小美妈，以后小美出嫁，你们准备给多少嫁妆啊？”王阿姨嗓门洪亮，带着惯有的热心肠，“现在时代不同啦，姑娘家嫁人，娘家给足底气，在婆家才硬气！”
我沾满洗洁精的手顿住了，竖起了耳朵。
妈妈嗫嚅着，还没组织好语言，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嫂子“啪”一声把手机拍在茶几上，脸瞬间沉了下来，阴阳怪气地开口：“哟，王阿姨，您可真会开玩笑！什么时候咱家这么有钱了？哪来的闲钱出嫁妆？不像有些人家的闺女，命好，生来就是享福的。”
妈妈被嫂子的话噎得脸色发白，尴尬地打着圆场：“我们小美……一向懂事的，她不会跟家里要钱。以后……以后她结婚，不是还有彩礼嘛……总能……总能补贴一下家里……”
她们的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心头一抽一抽的疼。
爸妈辛苦半辈子，攒钱给哥哥买了房，风风光光娶了嫂子进门。轮到我了，别说嫁妆，连上大学的生活费都因为家里负担太重时断时续。寒暑假回家，我就是免费的保姆，做饭、打扫、帮嫂子带她那调皮的儿子……我理解父母不易，一直告诉自己要多忍耐。
可我才刚上大一啊！他们竟然就开始盘算我那虚无缥缈的彩礼了？难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牺牲，最后再用一笔彩礼补贴这个永远填不满的家？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混着委屈直冲头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都怪我平时太软弱，才让他们觉得可以随意拿捏。这一次，我必须反击！
但我没像以前那样默默红眼眶，也没傻到当着嫂子的面争执。我低下头，继续擦着盘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晚上，我照例给妈妈梳头。镜子里，她眼角爬满了细纹，头发也白了不少。我酝酿了很久的情绪，眼泪适时地，大颗大颗砸落在她的脖颈上。
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小美，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抬起泪眼，声音哽咽，充满了自责：“妈，都怪我……要不是我，家里肯定不会这么难……要是没有我，你们一定能轻松很多……我真是个负担……”
这些话，几乎都是妈妈平时抱怨家境时，无意或有意说出口的。如今被我哭着复述出来，效果惊人。
妈妈明显慌了手脚，连忙把我搂进怀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切：“胡说八道什么！谁说你是个负担了？你是妈的女儿！不关你的事，别胡思乱想！”
看，眼泪有时候比争吵有用得多。她下意识的否认，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这个家，我必须争，必须抢！
第二天一早，我要回学校。出门时，妈妈罕见地塞了几百块钱到我手里，低声道：“拿着，在学校别亏待自己。”
正巧嫂子从房间出来，看见这一幕，脸瞬间拉得老长，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还没等她开口发难，妈妈竟然先发制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我想给我闺女点零花钱，还要看你脸色？”
嫂子被噎得满脸通红，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我心里一阵畅快，捏着那几张带着妈妈体温的钞票，美滋滋地回了学校。
晚上，我故意拖到很晚才回家。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妈妈独自坐在沙发上，神情落寞，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果然，如我所料。今天是她的生日，家里没有一个人记得。往年，都是我提前提醒哥哥，张罗着买个蛋糕，做几个好菜。
我悄悄靠近，把藏在背后的那一小束康乃馨和精致的水果蛋糕拿出来，甜甜地说：“妈，生日快乐！”
妈妈愣住了，看着那摇曳的烛光和并不昂贵的花朵，眼眶一下子红了，嘴唇颤抖着，连说了几个“好”字，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她那没说出口的话是——“还是女儿好。”
就在妈妈吹灭蜡烛，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时，嫂子揉着睡眼从卧室出来了。看到我们和蛋糕，她立刻酸溜溜地开口：“哟，我不是这个家的人吗？吃个蛋糕都要背着我？难怪早上偷偷给钱，原来你们才是一家人！我看这个家迟早都是你女儿的，你眼里哪还有儿子孙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妈妈照顾哥哥一大家子，出钱出力，却得不到儿媳的尊重，早就积压了无数不满。此刻，她被彻底点燃了。“我给你当牛做马带孙子还不够？还要怎样你才满意？是不是要我给你签卖身契你才甘心？！”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积压的委屈倾泻而出。
两个女人的哭闹声把哥哥也从房间里炸了出来。他不耐烦地大吼：“吵什么吵！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能不能让我安生点儿？！”
妈妈正在气头上，连儿子一起骂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求你孝敬我，你至少自食其力吧？天天躺家里打游戏，我养你就算了，还要帮你养老婆儿子！结果养出个白眼狼，连我生日都记不住！反正你老婆也不想过了，那就大家都别过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嫂子脸上挂不住了，她冲进房间，拿起包包，抱起孩子就要回娘家。见我哥还愣着，她尖声喊道：“你要老婆儿子，还是要你妈？你自己选！”
我哥犹豫了几下，终究还是灰溜溜地跟着老婆孩子走了。
家里瞬间安静下来。妈妈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没了过生日的心情，落寞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她却把腕上戴了十几年的金镯子撸下来，塞到我手里，语气带着愧疚：“小美，你长这么大了，妈也没给你买过几样好东西。这个……你留着，以后结婚，当嫁妆。”
我佯装感动地收下，心里却在冷笑。一个旧镯子，就想弥补这么多年的不公，把我打发了？远远不够。
哥嫂不在家，正好方便我实施计划。我趁妈妈不注意，就拿她的手机刷短视频，专挑那种“养儿不防老，娶了媳妇忘了娘”、“辛苦一辈子，老了被儿子赶出门”、“偏心儿子的父母，最后都后悔了”的内容，悄悄点关注，点赞。
有些道理，我说，妈妈未必听得进去。但大数据会不动声色地给她洗脑。
果然，有一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听见妈妈房间里传来手机外放的声音，一个激昂的男声正在朗读：“上一世，我给儿子当牛做马，老了却被儿子儿媳扫地出门，只能靠捡垃圾为生……这一世，我要为自己而活！”
我知道，这招起效了。
以前嫂子闹回娘家，隔两三天妈妈就会忍不住打电话去劝。但这次，她硬是扛住了一个月没动静。最后，哥嫂大概是坐不住了，灰溜溜地自己带着孩子回来了。
嫂子学聪明了，不敢再明目张胆跟妈妈冲突，便把矛头对准了我。她借口哥哥没出息挣不到钱，停了孩子的课外班，然后把孩子往我怀里一塞：“家里就你一个大学生，文化高，你来教！每天必须教会三首古诗，十个英语单词！”
这分明是给我增加负担，搞得我烦不胜烦。我一反抗，她就嚷嚷：“为了你宝贝侄子的未来，你这当姑姑的出点力怎么了？”
妈妈也被孙子前程绑架，总是劝我：“小美，你这个当姑姑的辅导侄子不是应该的吗。”
我可不惯着他们。直接收拾行李，搬回了学校宿舍。
我这一走，家里的家务活，带孩子的重任，一下子全落回了妈妈身上。刀子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没过几天，她就熬不住了，跑到学校来劝我回家。
正好被我的辅导员撞见。辅导员早就了解我家的情况，趁机语重心长地对我妈说：“大姐，你糊涂啊！你家小美成绩优异，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你现在不支持她好好学习，反而让她回家当免费保姆，这不是把眼看能到手的豪车豪宅往外推吗？”
经过我前段时间的洗脑，妈妈早就明白我哥靠不住，辅导员这番话，像最后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她看我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投资潜力。
从此，妈妈对我殷勤备至。经常提着水果、煲了汤来学校看我。原本时断时续的生活费，不仅准时到账，数额还比之前多了不少。
中秋节，我回家吃饭。饭桌上，哥哥故意阴阳怪气地问：“读个书需要花那么多钱吗？我看别人都能勤工俭学，不花家里一分钱照样毕业。”
嫂子立刻帮腔：“还不是怪你没本事！你看你妹妹多厉害，一哭一闹，你妈就对她千依百顺。这家里，哪还有我们俩的位置？”
被他们夫妻一唱一和地挤兑，妈妈猛地摔了筷子，爆发了：“她一个学生不要钱，你们这两个三十好几的人才该要钱是吧？天天钱钱钱，干脆把我的骨头拿去榨油算了！我死了这个家就清净了！”
看着饭桌上吵作一团的家人，我心烦意乱，一口饭也吃不下，扔下碗筷就走了。
我知道，是时候上大招了。不然这个家永远乌烟瘴气，哥嫂不吸干妈妈最后一滴血绝不会罢休，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回到学校后，我办理了暂时的休学手续，然后彻底失联了。手机关机，所有社交软件都不登录。
妈妈果然慌了神，到处找我。最后，她在距离老家几百公里外的一个沿海城市的电子厂里，找到了正在流水线上打工的我。
她一看见我，就哭了，用力捶打我的肩膀：“你疯了吗？为什么退学？前程都不要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穿着廉价的工装，脸上带着刻意营造的疲惫，平静地说：“妈，我要自己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以后再也不伸手向你要钱，再也不看我哥我嫂的脸色过日子。”
我妈又急又气：“你傻啊！你一个月在这里能挣几个钱？熬更守夜才能挣两三千！你好好读书，将来找个好工作，一个月挣得比这多多了！”
跟着妈妈一起来，本想看笑话的哥哥，在一旁凉凉地说：“她想打工你就让她打呗，正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他话音刚落，我妈反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要打工也是你去打！你这么大个人，不去上班，就想在家里混吃等死！我告诉你，以后别指望我再给你养老婆儿子！”
我妈说到做到，直接把我哥留在了那个沿海城市，连回家的车票都没给他买，咬牙切齿地说：“挣不到钱，你别回来见我！”
哥哥不在家，没了撑腰的人，嫂子也不敢再造次。过了一段时间，实在熬不住，她也灰溜溜地出去打工，和我哥团聚了。
家里终于清静了。
没有了那些乌烟瘴气的人和事牵绊，我顺利复学，完成了学业。几年后，我交往了一个家境优渥的男朋友。
妈妈知道后，比我更想牢牢抓住这个金龟婿。她主动把家里的存款，甚至那套写了她和爸爸名字的房子，都转到了我的名下。
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美，你男朋友家里条件好，你嫁妆多点，腰杆才硬，才不会被人瞧不起。妈把家底都掏给你了，以后你过上了好日子，可别忘了妈。”
拿着那些沉甸甸的材料，我知道，我赢了。
通过这场漫长的家庭斗争，我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女孩子若想突围，光是懂事和忍耐是没用的。你不仅要学会适时地哭，巧妙地闹，更要敢于去争，狠下心去抢。
你不主动拯救自己，就只能在沉默中被他们啃噬殆尽，连骨头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