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水敲打着教室的玻璃，寒气从窗缝里渗进来。

我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早上被陈昊泼上的墨水痕迹。

我的目光落在刚发下来的试卷上，鲜红色148分。

我明白那扣掉的两分是怎么回事？

考试的时候，后座的男生总是有意无意地踢我的凳子，害得我最后收笔时，作文的结尾段落没能写完。

“陈萱，来我办公室。”班主任的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

我跟着他走进办公室。

一个搪瓷缸子放在桌上，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姜茶，旁边还放着一套全新的五三模拟卷。

“陈萱，这个给你！”

“老师，这个太贵了……”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在袖口磨得发毛的补丁上无意识地划着，没有伸手去拿。

班主任直接把姜茶塞到我手里，慈祥的眼神里透着笑意：“上次的竞赛，你帮我带的那几个学生，拿了团体第一。这是给你的谢礼，你要是不收，我可就得批评你了。”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开。

我想起了上个星期的模拟考。

那天我发烧到三十九度，还是坚持考完了所有科目。

成绩出来那天，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对着全班同学说：“有些人不要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真正的学霸，就算是在雪地里考试，也照样能拿高分。”

当时陈昊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坐在座位上，在课桌下面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确认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放学的铃声响了，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我把书包顶在头上，跑进雨里。

刚拐过巷口，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的父亲，他弯着腰，手里举着一把伞面全是补丁的油纸伞，他的裤腿上溅满了泥点。

“萱萱，快过来！”父亲把整把伞都倾向我的头顶，他自己的半边身子完全暴露在雨水里。

“你妈去你姨家了，今天晚上，爸给你做疙瘩汤。”

厨房里，铁锅里的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父亲往灶膛里添着柴，跳动的火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

“妮儿，别听你妈那些话。”他忽然开了口。

我正准备放盐的手停在半空，“你妈出生后，你外公一直不喜欢她，说她是个赔钱货，整天不是打就是骂，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计，一天给却只能吃一顿饭，要是出了点小差错，几天不给饭吃都有，她甚至被差点饿死。所以她心里有阴影，一直想要个男孩，好扬眉吐气”。

我不由愣住了，原来妈妈小的时候受到过不公平对待，这是把她的伤痛转到我身上了。

我又该拿这样的妈妈怎么办？

父亲看到我这样，连忙安慰我，“我偷偷在砖窑厂那边找了个夜班的活，等这个月工资发了……”

“爸！”我一把抓住父亲那只布满裂口的手，“你的风湿还没好！”

父亲只是笑了笑，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我的脸：“不碍事。等你考上大学那天，爸要扛着你在村里跑三圈！”

他的话刚说完，院门外就传来了陈昊的笑声。

“扛着个赔钱货游街？陈叔，你这把老骨头，怕是跑不动咯！”

父亲的身体一僵，立刻就要站起来，我一把拽住了他衣角。

我们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陈昊正骑着他的新山地车在雨地里玩闹，车后座还载着一个女同学。

“别理他。”我把一碗刚出锅的疙瘩汤推到父亲面前，“等我考上大学，就给你买个全自动的按摩椅，让你天天都能躺着听戏。”

父亲的眼眶有些发红，他低头吃着面，嘴里嘟囔着：“那爸可得活到九十九岁。”

我们父女两人对视一笑，灶膛里的柴火突然发出一声爆响，火星四溅。

深夜，我在阁楼的灯下做题。

到了固定的时间，父亲端着一杯红糖水上来了。

搪瓷杯下面，照例压着一张小纸条，有时候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加油”，有时候是画的一个笑脸。

今晚的纸条上多了一行字：“昊子他爸今天在祠堂跟人说，要给你介绍邻村那个卖猪肉的。”

我握着笔的手停住了，不由拿起一张草稿纸，在上面用力地写下两个字：清华。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个深深的洞。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光照亮了窗台。

我从墙壁的缝隙里，摸出一个小铁盒，里面放着班主任送给我的那套模拟卷，还有父亲写给我的所有纸条。

我把盒子重新盖好，放回原处。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在为我点亮一盏灯。这光芒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我前方的路。

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一百天。

我裹紧了父亲用旧棉衣改好的围巾，踩着地上的白霜走进教室。

我发现自己的课桌里，塞着一个保温饭盒。是班主任早上特意绕路给我买的肉包子。

饭盒上还贴着一张便签：“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赢高考！”

早读课，我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背着英语单词。

教室的前门被人一脚踹开，陈昊走了进来，他校服上散发着一股酒气，看样子是昨晚又溜出去通宵上网了。

“哟，穷鬼也吃得起肉包子了？这不会是从哪个垃圾桶里捡来的吧？”

他说着话，就伸手过来要抢我手里的饭盒。

我反手就把桌上的豆浆泼了过去，正中他的脸。

“你！”陈昊抹了一把脸上的豆浆，整个人就要发作。

我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冷冷地看着他：“陈昊，你再敢动我的东西一下，我就把你考试作弊的视频，发到你们班的家长群里。”

我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播放的，正是上次月考时，陈昊在考场上用手机搜索答案的画面。

教室里响起一片议论声。

陈昊的脸色由红转青，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扫过一片混乱的教室，最后落在陈昊身上：“陈昊，跟我去一趟教务处。”

在带着陈昊离开之前，他悄悄对着我的方向眨了一下眼睛。

放学后，我刚走到校门口，就被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那个黄毛嘴里叼着烟，歪着头打量我：“你就是陈萱？有人出了五百块，让我们兄弟几个，给你点教训尝尝。”

我心里清楚，这肯定是陈昊的手笔。

我握紧了肩上的书包带，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巷口的位置，那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爸！”我忽然大喊了一声。

那几个混混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我连忙抓住这个机会，把手里的书包用尽全力砸向黄毛的脸，然后转身就跑。

我父亲手里举着一根从工地上捡来的钢筋，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他高叫嚷嘛着，：“谁敢动我闺女！

那几个混混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嘴里骂了几句，就四散跑开了。

“没事吧，萱萱？”父亲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抓着我的胳膊上下检查，就害怕我受伤了。

那粗糙的手掌擦过我的胳膊，我不由鼻子一酸。

回家的路上，父亲把那根钢筋塞到了我的手里：“拿着，防身用。明天开始，爸请假送你上学。”

月光下，父亲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我握紧了手里的钢筋，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父亲过上好日子。

深夜，我在阁楼上复习到凌晨。

父亲照例端着一杯热牛奶上来，这一次，搪瓷杯下面压着的，不再是小纸条，而是一沓皱巴巴的钞票。

“爸又接了个刷漆的活儿，你别省着花，该买什么复习资料就去买。”

我数着那些沾着油漆和汗水味道的零钱，眼泪掉进了牛奶里。

第二天，我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又收到了一个惊喜。

班主任不知道从哪里，给我弄来了一整套清华大学的历年真题，还附了一张他自己手写的解题攻略。

“根据可靠情报，今年的数学压轴题，很可能和这个题型有关！”

我看着攻略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批注，想起了上个星期下暴雨的那天，班主任浑身都湿透了，也要冲进教室，只为了给她送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复习资料。

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翻到了“30”的那天。

我收到了一个更意外的礼物。

全班同学瞒着我，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墙上，贴满了写给她的祝福纸条。

“陈萱加油！”

“等你考上清华，我们以后就是校友啦！”

班长周然还偷偷塞给了她一包巧克力：“补充脑力的，别分给那个讨厌的家伙！”

我站在那面贴满了祝福的墙前面，眼眶有些发热。

原来除了父亲和班主任，还有这么多人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她。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已经泛黄的全家福。

那是他们家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里的母亲，还会抱着我笑，这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看到妈妈的笑脸。

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母亲的脸，在心里对自己说：“等高考结束，我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女孩子，也能成为一个家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