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1126—1193),字至能,号石湖居士,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南宋名臣、文学家、旅行家,与杨万里、陆游、尤袤并称“中兴四大诗人”。
范成大诗风多元,早期多反映民生疾苦与家国情怀,如《催租行》《后催租行》揭露苛税之弊;中年出使金国,写下七十二首绝句记录沿途见闻与中原遗民之痛,慷慨激昂,史称“使金七十二绝句”;晚年退隐后,转向田园题材,创作《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系统描绘农村四季劳作与生活场景,语言质朴生动,兼具农事纪实与诗意审美,开创宋代田园诗新境界,被钱钟书赞为“中国古代田园诗的集大成者”。其词亦别具一格,《鹧鸪天·休舞银貂小契丹》《南柯子·怅望梅花驿》等作品,或写边塞豪情,或抒羁旅愁思,风格清俊婉丽,与苏轼、辛弃疾词风异趣。

从巨济乞蜡梅 南宋 · 范成大
寂寥人在晓鸡窗,苦忆花前续断肠。
全树折来应不惜,君家真色自生香。
范成大的这首乞梅诗,以“寂寥”起笔,直抵人心底最柔软的褶皱。晓鸡初唱的窗下,人独对清寒,花前的旧忆如潮漫涌,“苦忆”二字道尽思念的沉郁,“续断肠”更将相思推至肝肠寸断的境地——不是刹那的悸动,而是经年累月的牵系,未得见时心先痛,足见对蜡梅的深切渴慕。
后两句笔锋陡转,从“苦忆”跃入“乞取”的决绝。“全树折来应不惜”似一声率性的呐喊:为了这抹心心念念的真色,哪怕折尽整树又何妨?看似狂态,实则是爱到深处的赤诚——寻常赏花求“半开”的含蓄,此处偏要“全树”,因深知缺憾难补,唯有完满方能慰解相思。末句“君家真色自生香”方揭题眼:“真色”是蜡梅的本真之美,“自生香”则强调其香气的天然纯粹,无需外饰。诗人所求的,原不只是花影形貌,更是那份不事雕琢、自在流溢的本真之味。
全诗由“寂寥”起兴,以“不惜”承情,终以“真色”点睛,将世俗的乞花之举升华为对生命本真的追寻。蜡梅在此不仅是花木,更成了照见人心的镜鉴——唯有以赤诚之心待物,方能得遇那“自生香”的真意。

次韵朋元卖花处见梅 南宋 · 范成大
烟浓日淡不多寒,担上看花雪作团。
想得竹边春已暗,明朝走马过溪看。
首句“烟浓日淡不多寒”先调出氛围:晨雾未散,日光浅淡,寒意轻薄得恰到好处,正是探春的好辰光。次句“担上看花雪作团”聚焦细节——卖花人的担子上,蜡梅或梅枝攒聚如雪团,白瓣凝脂,竟将市井叫卖的烟火气染得清冽,“雪作团”的比喻既写花色之纯,又暗合梅的素洁风姿,俗常买卖因这一抹梅香添了几分清雅。
后两句由“看”转“想”,思绪跃出眼前:“想得竹边春已暗”揣度竹丛深处,梅花应已悄然绽放,将春意浸得浓郁(“暗”字妙极,写尽春深不知处的朦胧);末句“明朝走马过溪看”直抒胸臆,一个“走马”见出急切,明日定要策马过溪,亲赴竹边探梅。
全诗从市井卖花的“担上”起笔,到想象竹边的“春暗”,再到“明朝走马”的邀约,将偶遇的惊喜、揣想的雀跃与奔赴的热望串成一线。梅香不仅在竹边,更在诗人对美的敏锐捕捉与炽热追寻里——俗世烟火与雅趣高情,原可如此圆融共生。

雪寒探梅 南宋 · 范成大
酸风如箭莫凭阑,冻合横枝雪未乾。
吴下得春元自晚,那堪天与十分寒。
范成大的《雪寒探梅》,以“酸风如箭”劈面而来,凛冽之气穿透纸背——寒风似箭,刺得人不敢凭栏远眺,唯恐寒气侵骨。次句“冻合横枝雪未乾”更绘出极致寒景:梅枝被冻得僵硬横斜,枝上积雪久凝不化,天地间只剩一片冷白的凝固。
后两句陡转抒情,道尽吴地春迟的无奈。“吴下得春元自晚”直陈地域特性:江南虽温,吴地春讯却素来姗姗,本就难挨;偏逢“天与十分寒”,老天又降下十倍寒威,将盼春的心绪冻得更紧。表面写寒,实则写对梅花的渴念——梅是报春的信使,寒愈深,梅信愈显珍贵;而“那堪”二字的颤音,泄露了诗人踏雪探梅的执念:越是天寒地冻,越要寻那凌霜独放的梅影,以慰积郁的春望。
全诗无一句直写梅,却以“酸风”“冻枝”“雪未乾”的酷寒作底色,反衬出梅的坚韧与春的可贵。寒极之苦,终化作对“十分寒”中梅花的痴痴仰望——原来最动人的探梅之意,不在风和日丽时的从容赏玩,而在冰天雪地里,与春信死磕的那份热望。

北城梅为雪所厄 南宋 · 范成大
冻蕊粘枝瘦欲乾,新年犹未有春看。
雪花袛欲欺红紫,不道梅花也怕寒。
首句“冻蕊粘枝瘦欲乾”,一个“冻”字锁住寒威,花蕊凝冰黏附枝头,枝条因失水而枯瘦欲折,“瘦欲乾”三字如刀凿斧刻,将梅枝在严寒中的羸弱与倔强并置,令人触目惊心。次句“新年犹未有春看”宕开一笔,以时序的空落衬梅雪之劫——新年已至,却无春信可觅,天地间唯余冰雪肆虐,梅的困境更显孤绝。
后两句陡然振起,以拟人手法斥雪之暴虐:“雪花袛欲欺红紫,不道梅花也怕寒。”世人皆谓雪助梅妆,诗人却翻出新意:雪花一味欺凌姹紫嫣红,却未料梅花亦畏寒至此!“袛欲”“不道”形成强烈反差,既写雪势之狂妄,更衬梅之脆弱——它本非斗士,只是以纤弱之躯对抗严冬,偏遭命运戏谑。然“怕寒”背后,何尝不是对生之热烈的执着?若真无畏寒,何须“瘦欲乾”仍抱枝不坠?
全诗不写梅之傲雪凌霜,反揭其“怕寒”的真相,看似解构传统咏梅意象,实则更显真实:梅之动人,不在虚张的英雄气,而在寒厄中依然挣扎着绽放的卑微与坚韧。雪愈欺,梅愈显其真——那一点不肯熄灭的生机,恰是对春天最倔强的叩问。